他揉揉脖子继续看下去,读完那一行歪歪扭扭像是蚯蚓爬过蟑螂踩过的字迹,
“不管你选了哪条路,都要把剩下那封信烧掉,我由此可以获悉你的抉择。”
落款是“小彻子的老叔及武林十大美男之首玉面小郎君许炼是也”。
赵彻嘴角抽搐,想都没想,牵引炽热气机把这封充当抱月寨信物的纸条燃起,须臾后化为灰烬,洒落地面。
有点点晴光一闪而逝,破云而去。
他早想过,自个儿这条贱命,可以死在探寻错字印奥秘的途中,可以死在与人争斗厮杀的路上,甚至可以死在北齐谍探的割鹿刀下,但绝不能老死枯死在无人问津的地方。
如若在鼎朔十五年的十月二十八,也就是两年之后,无妄山道种魏弗陵与清城郡主李温如的大婚之日,
他这个亡国皇子没能跨过第四境的门槛,继而被精通谶纬卜筮之术的棠溪老祖找出藏身的蛛丝马迹,那么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两种。
一是北齐的重甲骑军蜂拥而至,顺手斩去他的头颅,献给广成王做成骨头手串。
二是企图与无妄山结下一份厚实香火情的各宗修士联袂杀来,毁他肉身之余还要破其神魂,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哪个结局听起来都不那么美好。
所以他要倾尽一切,去寻找一条夹缝求存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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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山九峰之一的天南峰,扶泉宗山门前,有数十名男女青年排成了长长的一列。
“他奶奶的小辣椒的,大爷我在这排了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晒得半死不活、眼窝冒泡,凭啥刚到的那小子能后来居上,直接进入探灵考核?”
等得心烦意燥的赵彻,眼睁睁看着一位身着锦绣袍衣的白净年轻人,刚来到山门前,就径直越过队伍,施施然走进探查资质所用的开灵大阵,他因此格外不忿。
闻言,站在他身后披着斗篷、年纪较大的一个黝黑青年笑了一笑,冲赵彻小声提醒道:“兄台噤声!人家可是范阳柳氏子孙,承袭子爵的入流世家门阀,祖上更是与扶泉宗交好,自然不用像常人那样验明身份,证实并非敌宗奸细,直接进入探灵大阵就好了。”
“验明身份,怎么个验明法子?”赵彻捋了捋袖子,踮起脚尖探着脖子好奇道。
“喏,你瞧,前边两位道长站立的地方,是不是有张桦木桌子,上头是不是搁了个玉碗?告诉你吧,里头养着一条“正心虫”,待会儿轮到你上前,也一样需要捧起玉碗,回答接引道长提出的诸多问题,如果有所隐瞒虚报,正心虫马上就会有感应,玉碗也随之振动,这就算是考验失败,后果轻则无望拜入扶泉宗门,重则直接被当作谍探处死!”
天性热忱的青年舔舔干燥嘴唇,如实相告,听得赵彻一顿咋舌,“敢情还有这么一回事?”
姓孙的自来熟青年叹口气,道:“可不是嘛,扶泉宗家大业大,在宗府传承上更是极尽谨慎,就算是外门弟子也要经过重重筛选。”
热得冒烟的赵彻擦了把汗,不动声色拍拍这位热心群众的肩膀,擦干抹净的同时套近乎道:“兄台贵姓呐?看起来对里头的情形一清二楚嘛!”
那身量中等、眼睛很大的青年“诶”了一声
,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免贵姓孙,字无恐,小兄弟叫我无恐就行了。”
赵彻脸色一僵,拿小拇指挖挖耳朵,不可置信道:“你说你叫啥?”
“无恐啊,孙无恐,我阿爷翻了一夜《鼎朔正典》给起的名,怎么,不好听吗?”
暗暗咽了口唾沫的赵彻竖起大拇指,连声道:“好听好听,既有文化,又有内涵!”
孙无恐哈哈一笑,颇觉遇到知音,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般吧。你叫啥呢?”
不敢泄露真名,赵彻对沈秋也只说过自己叫做赵七,他摸摸下巴斟酌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七,因此就叫赵七,比不得孙兄的名字蔚为大观。”
孙无恐目光在他身上兜了个遍,发觉这少年郎衣衫虽然洁净,不过也就是寻常布料,三钱银子就能置办一身的那种,料想家中光景一般,出身哪个人烟罕至的乡野偏城,只是稍有资质,才被当地府衙送来今日扶泉宗的开灵收徒,算是碰碰运气而已。
话虽如此,他倒也没有轻视之心,毕竟孙无恐自个儿也就是个寻常商贾人家,老爹行商跑船,挣口饭吃而已。
半斤八两嘛,谁笑话谁?
借着排队的工夫,俩人继续闲扯了一会儿,从扶泉宗立派祖师与门风德训,慢慢聊到了大渠的军政时事,江湖轶闻,后来又聊到了颐城哪家教坊司的伶人清倌曲线惹火,哪家酒楼的陈酿醇厚醉人……
唾沫横飞了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的俩人俱是瞳孔发亮,死死盯住对方的那张亲切面庞,仿佛找到了一生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