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沙场马蹄与喊杀声渐渐小了,南温仅有的百余轻甲骑兵冲不破一千三百妖兵的阵型,何况还有三四境界的妖将从中袭杀,多年粮草驯养的马匹往往没到跟前就被斩断蹄膀,骑军一散,剩余披甲士卒单对单捉杀更不是对手。
半柱香的功夫,披甲妖兵死者不过三百,一千五百人族甲士却减员过半,主将蒋申头颅更是被左侧一位妖将狞笑斩下,无头身躯给马蹄踏得支离破碎。
城中主道的三百人马与炼气士也抵挡不住赶来驰援的几十位妖将,防线被骤然撕碎。
还剩下的一千左右妖族持矛士兵得了命令,结成个瓮中捉鳖的阵法,把拼死抵抗的甲士围在当中,内圈的妖兵提着藤盾挤压人族士兵立身空间,层层内缩,妖兵身后更有妖兵,都提着长矛向内突刺,一时之间,无可动弹的甲士被纷纷洞穿惨叫。
人族甲士外圈挤压内圈,一时之间吼声迭起。
南温已是大龙被屠,成了一盘救无可救的死局。
云端之上,有个俊美神异的妖族少年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人间惨象,如果有上五境界修士与他并肩而坐,也许会发觉有道道血红霞光自下而上,飘飘然如丝如缕吸入他的鼻中。
他眼皮子骤然一抖,突然发觉底下沙场生出了变故。
不知何时,竟有一只浩浩荡荡的三千余人马,拖起卷卷尘烟自北而来,径直撞进了妖族的军阵中。
他登时一抹眼睛,凭借法眼远观周遭百里山河,继而跳了起来,踢散脚下云彩后骂声道:“是何方宵小破去了我的遮掩神通,竟然还敢在北边大山点燃烽烟引来援兵?”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做成这桩事,少说也是十一境以上的炼气士,
南温何曾出了这等人物?
被围困的残余兵卒中,已经有眼力好的认出了那面猎猎作响的黑纹旗帜,纷纷仰天嘶吼道:“援兵,援兵来了,是广德府的兄弟们!”
被撞散的军阵一时之间无法再次聚拢,与受命急行三百里前来支援的广德府兵卒相持不下,彼此在四起狼烟中冲杀。
少君沉雀四下顾盼,一时之间找不到那幕后人气机所在,索性化出一道千丈法身,肃然端坐云巅,而后一脚踏下。
被某人以肉身搬来的小山几乎是同时冲天而起,刚好与那一脚之威一同烟消云散,岩石被碾作漫天齑粉,簌簌落下。
一瞬间,低头俯视此城的少君沉雀,有种错觉,仿佛听见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传来一声低笑。
“稍安勿躁!”
人未到,声已至。
此时若是从南温天穹最高处往下俯瞰,就会发现原先浩瀚无垠的层层云海被一颗黑点乍然捅破,留下一个巨大窟窿,两端云雾被缓缓吸入,像是太古传说中的天裂场景。
黑点陨星坠落般愈来愈大,最后落到了千丈法身面前,才能看出是一把直刺而下的乌黑长枪。
长枪坠势极快极猛,在朝霞烘映下,宛如烈焰裹身,拉扯出一道云尾。
沉雀法身嗯了一声,右手食指屈指一弹,
顿时飘摇大袖之中有三把飞剑激荡射出,
飞剑撞坠枪,止住了后者原本要落在法身肩头的刺斩之势。
飞剑一击之下返回袖袍,那断线风筝般斜飞出去的长枪则是被一个悄然出现的男人握在手中。
黑衣男人持枪屹立云海,渺小身影却是与十二楼大妖法身遥遥对峙。
“来者何人,可是广德府修士?”
沉雀法身庄严开口,双瞳内一片恢弘金黄,声音犹如天旨下达。
只听那穿一双手编草鞋的黝黑男人挑眉道:“
无名小卒,途径此地,路见不平,提枪相助而已。”
少君沉雀敛眉沉息,心思电转,
南温禁制已破,广德府看到烽烟调兵遣将之前,必然先向大渠朝堂知会,想来最多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有十境以上的修士法驾亲临,
虽说自己不惧,但杀完一批又来一批,腾不出空去吞下满城血气,实在烦人的紧。
何况谁又能保证大渠那边得知情形后,不会甘愿付出大代价请动大渠六宗某位隐世已久的十二境灵犀修士?或是一位东绶书院的长者大儒?
到时候甲子谋划成空不说,己身能否安然返乡也是两说。
也就是说,他至多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去替这一切收尾。
察觉到这持枪男人大概是十一境界的修为,他宝相愈发庄严,居高临下道:“后辈,我念你修行不易,大可就此离去,我不与你追究。”
这是不想再作纠缠了。
姓许名炼的江湖武人咋吧咋吧嘴,脸上泛起莫名笑意,“后辈?”
一身修为因为某种原因跌到谷底的中年男人之前与赵彻分别后远游了一趟苍茫海,找到蛰龙尸船,却不曾发觉什么变化端倪,跟那尸船女子确认无事之后,也就匆匆赶回南温,正好撞上这一桩惊天之事,他顺手破去结界禁制,点燃烽烟引来邻近广德府援兵。
可说实在的,现在的他也没有把握去赢下这头十二境界大妖,但他许炼,多年前的枪士魁首许开川,岂是没有把握就不敢去做的人?
他没办法在半个时辰内锁定气机找到被掩埋在二十万生民里的赵彻,带他逃离这座即将被屠的城池,也不能等大渠修士来此联手击退妖魔,因为他是此国国君亲口点名必杀的逃犯,何况未必来得及。
所以想救下自己这个便宜侄儿,他只能向大妖沉雀借一样东西。
于是,他神色认真向那巍峨法身摆摆手,道:“兀那前辈,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如果你慷慨解囊借了我去,我许某人保证扭头就走,绝不误你大事,怎样?”
“但说无妨。”沉雀略一沉吟,平静点头。
“痛快!”
许炼脸色似乎大喜过望,然后慢慢指了指自己脖上头颅,
“我要借的,就是此物,你放心,借借就还,绝不赖账。”
这话说得明白,既借头颅,那就是要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