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洞天里的天空也飘起蒙蒙细雨,视野里的房屋与路面开始泥泞。
陈景略笑了笑,伸出手掌接过雨丝,嗅了嗅,然后道:“虽说人不是你杀的,也与你有着莫大关系。”
他蓦然扭头注视这只受伤极重的妖物,陈景略笑意逐渐耐人寻味。
最是阴煞之体的妖物模糊觉察到年轻人的笑容意味,视线下移,一抹雷光在他掌心游鱼般跳动。
五雷正法,诛魂荡魄。
惊愕过后的辘轳首心神剧震,怖畏嘶喊,
声音像是锯子滑过木板般的沙哑。
陈景略啧啧两下,雷光不减反增,“将你斩杀殆尽后,
我李元亭自去遭受天谴。”
辘轳首目眦欲裂,眼眶渗出黑血,却在陶朱铃震慑下动弹不得。
陈景略牵引一身灵气暂且悬空,修习五雷正法十余年的年轻人面目庄严,凝神正气朗声道:“陈季四世孙陈景略,奉祖师诛祟惩恶之法令,
禀受巡天盟之律度,以五雷正法诛杀此獠,
望祖庭恩准明鉴。”
世间万物有迹可循,有法可依。
说罢,不去管妖物的嘶吼或是哀嚎,正是趋于神意圆融的陈景略抛出一道黄纸符箓飘在当空,五指一按。
上方乌云雷池蓄满积水,杀机勃发的雷光遥遥看去像是青龙出海又入海,倒灌向仰天尖啸的辘轳首。
魂飞魄散。
陈景略背过昏厥的妹妹,轻轻替她将脸上的血痕和泪痕都一并拭去。
原来在见到哥哥出现在屋外的那一瞬,这个其实心里早就怕得要死却强自撑作勇敢的女孩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低着头没来由地就流下泪来。
辘轳首死得干净,这方与它依托而生的小天地开始抖动,似乎就要崩塌。
对此,老修士宋鸿已有预料,带几人匆忙找到阵眼所在,早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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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老屋,见了醒来后的王铮母亲,陈荃儿把事情含含糊糊说了一遍,当然有着大量善意加工,隐去了妖怪与其夫王润的瓜葛,只单纯解释是当日几人在屋内的灵气波动引来了过路妖物窥伺,
如今费了些周折追杀,那出门没看黄历撞上一行修士的小妖已然伏诛,老巢都被一把火烧得干净了,但临死前说没见过那孩子,本是山中妖狼成精的它也是第一次过路南温城。
这番话由向来撒谎就磕磕巴巴的陈荃儿说出,这次出人意料地倒是把谎话编圆且说得流利了,因为年纪尚小语气也显得恳切。
“我相信它死到临头了,没必要说谎。”陈荃儿尽力控制眼神不要飘忽,信誓旦旦道。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补充两句,
“也许孩子还没死,还在世界上另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只是迷失方向了找不到家,再等几天吧,说不得哪天傍晚你坐在门槛上缝衣裳,那孩子自己就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走到门外就会探着脑袋笑着对你嚷,娘,我饿了,快些给我煮碗粥饭罢。”
陈荃儿说完这番没什么说服力的幼稚言语就后悔了,她忘记了王铮是个哑巴,又怎么能说话?
但王郑氏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人活着,总要有些念想,对吧?
陈景略要来孩子生前常穿的一件短小棉絮衣衫,洗得干干净净,袖口处有几个补丁,应该是孩子生前爬树时磨破的。
他只说是我们周游列国,要拿去用作寻觅孩子的气机,说不定哪天碰巧就找到了。
陈景略去了一趟辘轳首所说的河边,没能捞出孩子的尸首,也对,那么久了,就算没漂尸它处,也早就被鱼鳖啃光了吧?
于是河岸边的山坡上多了一座衣冠冢,身形消瘦的陈景略坐在坟边烧了黄纸,念了长长的祈福经文,又在冢边种了几棵松木苗子,依稀记得听当年在山上传授这些的老师公说,这样能让魂灵早入轮回,在十殿阎罗那登个名册,下一世投个好胎,少受些人间的苦。
他想着最好能是这样的。
其实他和宋老修士都知道,辘轳首没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法,那只是一个交易,王润答应它时神智清醒了,一切是他贪欲作祟罢了。
人世的诸多痛苦,根源都在执念二字。
回头再细细去看整件事情发展,已然水落石出,
只是宋鸿在收到府衙送来的调查结果后,得知王润死的那一日,一共七位赌场来人中,并未有谁对其出手,对此,被分开审讯的七人口供都相当一致。
也就是说,他的死因还有待调查,宋鸿苦思不解,传音问道:“既然辘轳首临死之际坦言不曾直接杀害王润,仅仅吸去几分阳气,按理来说难以直接致死,案卷中却说此人当日傍晚归家,不久就离世,身上更有钝器击打痕迹,难不成是那些赌场打手一起扯的谎?”
拨开挡住眼帘的刘海,陈荃儿幽幽道:“大概就是这样,那王郑氏口供不是说了么,她从药材铺抓药回到家中,丈夫已然咽气,家中摆设一片狼藉,想必是赌场来人索要财物作偿,搜刮一番后没能如愿,只当病榻之上早已昏厥的王润是在装病,三拳两脚出气后断送了性命。
再之后想必是串通口供,逃避罪责,并且,邻居们也证实当日确实有赌场来人,只不过南温几家赌坊背后都有些地方要员的身影,他也不敢上堂指证辨认是何家所为。”
唯一看到王润临死那幅画面的陈景略叹了口气,眼神玩味,道明真相。
“你们还不明白吗,那妖物只吸阳气,尸检房传来的讯息里却说那王润是头颅凹陷,显然是受到了钝物重击。
不会是赌场打手,他们是坏,但却不蠢,没理由对一个眼瞅着病入膏肓的书生下手,毕竟搜刮一番已经发觉没有半分油水可挖,他们也是拿钱做事,何苦给自己增添麻烦,摊上人命官司?
只有一人有足够动机去做这事。”
“谁?”李元亭自诩不是个蠢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悚然念头。
“王郑氏,他的妻子。”郑须晴恍惚道。
“我在后院树下闻到些血腥气,挖开树根,找到一柄没能清洗干净的浣衣木锤。”宋鸿吐气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