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气翻卷纵横划出大约十数道裂痕后,白木层乍然一声爆响,连同整副棺椁悉数崩裂成木屑哗哗落地。
众人如见恶鬼。
道士尸体静静躺在当中。
木层之下竟然还有一层棺椁。
似乎是紫檀材质,怪异的是,两侧木层上雕有诡谲血花纹,层层叠叠,又宛如哭泣鬼脸。那猩红血液,正是从十数张鬼脸空洞双瞳中流出。
陈景略回神,这起案子似乎牵扯越来越大,他
脸色沉沉往陈荃儿走近一点,挡在她身前,努努嘴朝她问道:“
荃儿,读了这许多年的万宝鉴,可认得出来,这是甚么东西?”
陈荃儿见兄长一脸肃然,也少有的正经起来,拉着哥哥在棺椁旁踱步几周,不大确定道:“暗合酆都地煞之数所生的七十二阴宝里,似乎有一物,跟这副棺材样貌相近,什么?”
“紫棠冥棺,
其上刻就紫棠花纹,是脱胎于古战场遗址的阴木锻就,埋入土中三尺以下,饱吸尸骸残血后就可汇拢阴气,蚀改地脉。”
“蚀改地脉,什么意思?”李元亭朝地上吐口唾沫,道。
“就拿南温来说,山川形势藏风聚水,地脉八卦九风得宜,就是一处天然的人杰地灵,四时平稳更替之所在。显然当年建城之初,有精于青囊堪舆的道士给出指点。
而地脉换改蚀损,轻则人畜失宁,重则招致天灾。”陈景略接过话茬道。
他言下之意,
紫棠冥棺埋在南温山形主脉的徽山,可能图谋的是脏污一城风水。
李元亭哑然失笑道:“这算得什么,各国各城,又哪有年年安宁不招灾祸的?哪怕那称富者十万余家、朱楼门户多若翰海尘沙的大褚盛京,
每隔个十来年,还不都要闹场洪灾涝祸?何况区区一隅小城的南温?”
旁边的陈荃儿看着那具凄惨尸首,咬咬嘴唇,没说话。
宋鸿年岁最大,多年山上山下两头厮混,听到陈景略所说的阴宝之事,本能地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捋一遍事件发展脉络后,分析道:“如今想要侦破此案,无非搞清三个问题。
一,吴家叔父尸体在哪?是否真的变成尸妖。
二.紫棠冥棺是谁内嵌在白棺之内,目的又是什么?
三.这年轻尸体是谁,为什么假扮道士,又是被谁杀死放进棺材。
唯有如此,这件吴家灭门案才能水落石出,另外,一城之内在短短几月时间内发生许多的怪事,其中定然有着某种联系,说不得就有幕后执棋者一一落子,这紫棠冥棺,是个至关重要的线索,牵一发而动全身,还须以此案为着手点。
盘膝而坐的郑须晴抚了抚额前发髻,她的一头青丝尤为乌黑浓密,直垂到肩头。
她斟酌开口:“按我猜测,一二两问多半不难。
显然是有人早有预谋,以能藏聚阴气的紫棠冥棺为引,将大阴之日斜棺下葬的吴家老人化成尸妖,目的嘛,尸体化妖,头三日内就会杀尽生前血亲。吴家夫妻一死一自尽,这样想来也就好解释了,有血缘者被杀,无血缘者惊吓哀恸过度,自杀以求解脱。”
李元亭灵光一闪,惊声道:“你说这尸体,会不会就是案卷里提到的,上门自荐的道士?”
“应当不是,你有所不知,那庇佑了吴家数日的枢灵辟邪符,没个七八年道门功底和符箓道行,是万万画不出来的。
那他一个货真价实的道长,又怎么会穿着假道袍、掐算不准尸身入土日子,犯这些忌讳?
如果是有心要害吴家?那为什么又要留下枢灵辟邪符庇护吴家门庭?”陈景略眼帘微垂,否定道。
事件到此,已是层层乱麻。
陈荃儿不愿去想这么多,对于她来说,这次领了符诏,见识山下世界重于破解迷案,她眼看那年轻尸体死后仍旧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心里起了怜悯之意,于是趁兄长入神,走上前去轻轻弯腰,伸掌将其眼帘合拢。
两者脸庞距离极尽,陈景略又要出声呵斥,她却惊呼了一声。
“啊呀,他嘴里有东西。”
陈景略一步抢上前去,将陈荃儿扯到身后,定睛一看,那死者双腮果然有些肿胀鼓囊,像是里头塞了什么东西。
老者宋鸿知道陈景略有些洁癖,苦笑一声,单手前放一提一拉,以气机牵引龙汲水,从死人口中取出一物
一个纸团。
展平之后,准确来说,是一封信。
有些模糊的字迹依然娟秀,隐约可以看出出自女子手笔。
“与君今日一别,此后不敢再有牵连,若有来生,自当相伴白首以报君恩。”
—————蒋语芳
“蒋语芳,这不是吴家那上吊自杀的媳妇么?
这信,是写给这假道士的?”李元亭瞳孔微缩,声音一下子拔高道。
“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书信,假道袍,尸体,上门自荐………
陈景略接过信纸,紧紧攥住,在原地怔怔站住。
他倏然扭头,跟宋鸿急促道:“宋老,你可还记得,案卷中曾提到,这蒋姓女子嫁入吴家之前,曾与有个同乡男人青梅竹马,纠缠不清。最后,吴家上门提亲,也是这女人主动答应下来?”
也有所感的宋姓老者喃喃道:“你是说,这假道士,是那跟蒋语芳有过感情的男人假扮?大阴之日,斜冥棺下葬,尸体化妖,这样一来借刀杀人,倒也说得通。
可这紫棠冥棺,不应该是出自一个市井凡人的手笔啊!再者说,倘若真凶是这尸首,他又怎么会把自己身家性命也给搭上?”
陈景略视线抬高,望向晚间山顶云遮雾绕的幽暗景象,叹气道:“也许,这人也不过是个棋子,甚至弃子罢了。幕后弈客,只不过想借助他完成屠大龙前的细微一步。”
郑须晴听得一惊,向前一步冷声喝问道:“陈世兄,莫要再打机锋了,你究竟看出了什么,说出来就是。”
移步走到一片葱郁灌木前的陈景略苦笑一声,闭眼听见山泉幽潭的汩汩水声,良久后才缓缓道:“郑小姐,不要心急,再回看案宗,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自二月起,南温的诸多咄咄怪事,城东桃李街大火灭门,城西更夫持伞撞邪,锣鼓南巷新婚夫妻惨死,北大街孩童痴呆失踪,分别对应南温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如若算上此时的远郊徽山埋棺,以及罗湖的女孩昏迷事件,地图上将六点连在一起,正好形成山水俱全、将整个南温城池围拢的奇特格局。
更有意思的是,城东大火,属火。更夫拾的诡伞属木,徽山埋棺,属土。城北孩童对铜镜夜夜发呆,镜属金。再加上罗湖沉水,五行齐全,再无缺憾。”说到这里,
这个出身于玄门气宗的年轻修士眼神陶醉,喃喃道:“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巧合。本来只是三分猜测,可紫棠冥棺这等邪物现世,如若背后没藏着一番颠覆山河的大谋划,谁又舍得浪费在一个已死老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