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莹走到友邦堂的时候, 大部分位置都已经被占领了,只剩下最没有人想去的前两排座位还空着。
每次开会都尽量往后做几乎已经成了所有学校的学生的常态。后排方便摸鱼聊天,是众所周知风水宝地。
阮莹也就随遇而安的在第二排坐了下来。
周围都是同学们聊天说笑的声音, 热闹欢喜, 充满青春的活力。而这些都与她无关, 她也从来不会主动参与。
经过三年的相处,班级里的同学也都习惯了她的性格,对于她透明人一般的低存在感也见怪不怪了。
“今天莫老师布置的回家,作业是哪一页的第几题,你还记得吗?”
后排忽然有人问她。
“第38页的17, 18小题不做,其他的都做,第42页的偶数题号的题目都要做, 奇数题则不做,第43页只有第2道附加题要做。”
阮莹语气自然的回答到, 如此繁复的作业要求被她说出来, 却显得那样条理清晰,让人一听就明白。
“谢了。”
那同学快速的用笔在本子上把她的话记录了下来。
莫老师上课时的语速非常快, 留的作业又经常东一题西一题的,也只有阮莹能完完整整的记下来。因此他们每当有什么作业内容不清楚, 都会跑来问她。
她的记忆力是全班公认最好的。
“不用谢。”
阮莹微笑着回答道。
那同学道完谢之后又忙不迭的告诉身边的人, 然后把作业的详情内容传播开去。
而前排又安静了下来。
在这容纳了整个高三年级的热闹大厅中,她的孤独和安静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个误入喧嚣城市的沉默的游魂, 飘飘荡荡, 了无寄托。
不过, 尽管此刻她脱离在群体之外, 但她心里并不感到寂寞,反而很开心,因为自己刚才又帮到了班上的很多同学。
这大约是她那灰色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来源了。
没过多久,年级大会就开始了。
先上台进行招生宣讲的必然是a大无疑了。作为全国Top2的学校,除了几千公里以外与它齐名的s大以外,几乎没有竞争者。而在本市招生的时候,a大和本地其他学校比起来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几乎不用宣讲,这里的学生也都挤破头的想要进入a大。
因此a大招生办老师讲解的重点在于介绍此次春招所开设的项目,比如强基计划,博雅计划,菁英计划等。
一般春招的录取专业都是冷门专业,比如地图策绘,古文字,或基础学科专业,比如数学,物理等。
阮莹之前曾经参加过a大所组织的春招校测,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过问过这件事了。她甚至连自己的成绩都不知道,因为她在家里是被禁止和任何能联网的东西接触的。
她的父母也许查到过她的成绩,但是始终没有告诉她。
他们说的是:“校测经历一下就好了,不要太当真,好好上你的高三。”
于是阮莹就从这句话里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考的低也好,高也好,总之是不可能被春招录取的了,因为他们不同意。
事实上,如果春招报名不是由学校统一组织到机房上完成的话,她甚至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
阮莹正暗自出神,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你看呀!”
“快看,这颜值也太可了。”
“看到了,看到了。”
“天, A大的学长都长这样吗?我恋爱了。”
听到这碎片般传来的声音,阮莹也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随即微微一怔。
那个很帅的学长——就是她十几分钟之前在老教学楼后面遇到的人。
她本以为之后再也不会遇到的人。
大厅里明亮的灯光描摹出他修长英挺的身姿,让他冷白的肌肤显得更加清晰透亮。强曝光非但没有挑出他在毫无修饰的素颜下的缺陷,反而更加突出了他那立体标致的五官轮廓,完美得令人屏息。
灯光下的他和阮莹在花园后所见时一样清冷,不同的是,当登上舞台的那一刻,他周身的气场就释放出来了,自带一种强势的控场力。
“各位老师,学弟学妹们下午好,我是19届……”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大厅的每个角落,宛如雪山之巅上流下来的一汪溪雪,经过阳光的照射慢慢蔓延,凉而不寒,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适感。
“哇,是当年的理科状元!”
“我记得这个学长!”
“对,裴陌这个名字不就是上周莫老师发的“周周爽”数学卷标答上的名字吗?”
“我靠,所以老莫就直接把他当年的答卷复印了一份作为标答传下来了是吧,太离谱了……”
“我当时还在想是哪位神人,竟然把每一题的步骤都写的这么清楚,我看老莫上课时的思维都赶不上他……”
阮莹正专注的侧耳倾听着,心里也在默默回想那数学卷上俊逸的字迹,却突如其来的感到了一阵头晕。
下一刻,阮莹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逐渐开始涣散,眼前又出现了视线虚化的症状。
又要犯病了吗?
她平时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突如其来的病症,可是这一次她却有些急了。
她其实……很想听裴陌讲了些什么,很想看他站在台上拿着激光笔圈划PPT的样子。
长大以后,阮莹很少期待什么,也很少再有欲望了。可是这一次,她却无缘无故的这样渴望着,而且这种愿望强烈到让她想要拼命的抵触身上的病症。
可是她做不到,病痛之所以被称为病痛,就是因为它不受人的控制。
于是,在耳畔又重新出现的夏日蝉鸣声中,阮莹的意识一阵恍惚,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颓然的闭上眼睛。
然后纯黑的视线里闪现过各种各样的画面。
她看见母亲温柔的对自己笑,然后指着她的保温杯说:“喝下去。”
“你想解脱吗?喝下去,你就解脱了。”
太频繁了。
这是今天第5次发病,但是现在还没有到下午5点……
眼眶忽然被泪水润湿,阮莹再一次感受到了绝望。这种痛苦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她已经不会再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永远都不会结束。
她从被接走的那一刻起,就被养父母锁在了一个隐形的高塔里,接触不到泥土的湿润,呼唤不到小镇上来往的人群,距离外界最近的一刻就是向窗户外伸出手,触碰那微风流过的空气——留下指缝间穿梭而过的凉意和最终什么都捉摸不住的虚无。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她从小生活的所在。
一片混沌。
她眼前所见的,脑海中所循环着的,都是养母挂在唇边的笑容和那一句句带着诱惑性质的“喝下去。”
“您很希望我去死吗?”
她记得自己抱着那瓶福尔马林,这样问道。
“我当然没有……”养母微笑着说道,“我只是看你太痛苦了呢,想帮给你提供一个解脱的机会。”
她带着笑的眼眸里却透出了几丝令人心寒的阴冷。
“我知道了。”
……
恶心,眩晕,背上的冷汗。
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场讲座似乎结束了。
她忽然感到口渴,嘴唇甚至有些干裂。
冬天总是这样干燥的,那就喝点水吧,多喝一点……她伸手拿出了保温杯,慢吞吞的往茶水间里走。
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
年级大会把所有的师生都集中在了这个地方,因此之间茶水房也就显得格外的供不应求。
她微微低头,神魂落魄的站在队伍里,一时之间觉得脚下发虚,似乎踩到了空台阶,过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游泳池里走路。
眩晕和恶心感再次涌现,让她的脸色蓦然一白,额头上滚下薄薄的虚汗,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
“同学,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忽然从身旁响起。
阮莹听的不是很真切,想要回应他,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实在难受的话,其实可以插个队。” 他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了些,体现出几分关切。
她没有说话。温柔礼貌的本能驱使着她迫切的想要对他的关心表示谢意,但她实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或者,如果不介意的话。”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点犹豫的试探。
下一刻,阮莹感到自己的手上触碰到了什么凉冰冰的东西,很舒服……那像是一个装满水的矿泉水瓶。
“你也可以喝我的。”
她将视线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到了手里还没有开过封的新买的矿泉水。
“谢谢。”
她忽然觉得手上微凉的触感让自己清醒了些,于是就企图去握那瓶矿泉水。
感觉到了她有接过的意思,他也就适时的松了手,方便她拿走。
就在这时,阮莹忽然感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啪”
矿泉水瓶掉在了地上,她身上的力气骤然间被全部抽走了,软软的倒向一旁。
跌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一个安全的,可依靠的,带着干净清冽的气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