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孟子》的《尽心章句下》，想到的便是这么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王世川突然抛出来这么一个问题，便是想只看看第五琦是如何想的。
安史之乱时，大唐缺少军资银钱，第五琦临危受命，通过榷盐制、发行乾元通宝和重轮钱，将民间财富集于皇室之手，致通货膨胀、民不聊生。
榷盐制，使得私盐不再合法，官府收购之后，盐价从十文涨至一百一十文，最高时每斗三百七十文。
而乾元通宝，一枚可换十枚开元通宝，朝廷用十斤铜便可以从民间兑换六十四斤铜。
重轮钱，一枚可兑换开元通宝五十枚，这样一来，朝廷用十二斤铜铸造一千枚重轮钱，便可换回三百二十斤的五万枚开元通宝，从中获利二十多倍。
很难说，第五琦的做法是对的还是错的，历史上对此争辩的不在少数。
若没有他通过强征民赋筹集军费，唐朝军队不一定能战胜安史叛军，对于唐王朝政权得以延续，有着很大的功劳。
而他强征上来的税收，按旧例应当属于朝廷财政的左藏库，但第五琦却把全国财赋全部归入大盈库，纳入皇室财务，由宦官掌管，皇帝亲自批准支取，集中用来赏赐军队将士，鼓舞士气，从此之后，税收居然成了皇帝的私有财产。
而榷盐制，却是导致很多人铤而走险，从事私盐贸易，这些人有了钱财，组织武装，公然同朝
廷对抗，如王仙芝、黄巢等。
很难说，中晚唐时期藩镇割据四起，同这些政策毫无关联。
后世对于第五琦，有这几个字的评价：聚敛天下之财，补刀唐朝之败。
从他一系列的举措之中，王世川委实没有看到他身为一个儒生该有的“仁”，他实践的，是君为贵，民为轻！
第五琦跪在李亨面前不敢言，这是未来的大唐帝王，难道要对着他说“民贵君轻”？
尚不知晓太子是什么心性的时候，第五琦哪里敢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自中了进士，他便一直是个小官，从未得到重用，他的满腔抱负，如何能在此时因为“民贵君轻”而湮灭。
王世川旁观了这一切，看他只是跪在地上作出惶恐模样，心中更是不屑，笑笑说道：“本使也不是考官，随口一问罢了，你若不想答便不答，这里又没人罚你！”
“起吧！”李亨朝着王世川瞪了一眼，朝着第五琦说道。
“谢太子殿下！”第五琦忙不迭爬了起来，适才见到王世川的喜悦兴奋之情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突如其来的惧怕。
他没有得罪过王世川，为何会是如此？
韦坚也颇为扫兴，却不能指摘王世川什么，朝着李亨拱了手道：“时辰不早了，下官先行告退！”
见二人离去，王世川才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你认识第五琦？他得罪你了？”李亨看他模样，忍不住道。
王世川起身，走到李亨面前
坐下，说道：“俗话说，武死战，文死谏，这个第五琦，我不过问了个问题，就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他可有文心？”
“你一个武将，倒说起文心来了。”李亨忍不住轻笑两声，“子京也是觉得他能用，才带来见我，这下好了，怕是今后不敢来了！”
王世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最好别用，我看他不是个好的！”
“就因为他不敢答你的问题？”李亨奇怪道。
王世川摇了摇头，“孟子的民贵君轻，这话有什么不好说的？古来圣贤、明君皆是如此行事，他便是担心得罪下一任皇帝，就跪下讷讷不敢言，李三郎，你敢用？”
“你说话愈发口无遮拦了。”李亨叹了一声，却也没见斥责。
“也只是对着你！”王世川耸了耸肩，“不过看到他，我倒是想到了些别的。”
“何事？”
“备粮、备钱！”王世川道。
今日见到第五琦，王世川突然想到，若是起兵祸，除了战马兵刃盔甲，更重要的是粮草和钱。
粮草让将士吃饱，银钱让将士安心，不至于最后还要靠搜刮民间百姓才能激励他们。
“你说的是，安禄山？”李亨身子前倾，“他有何异动？”
王世川摇了摇头，“但得先准备着吧，这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要不，我去同阿爷谈谈！”李亨想了片刻，“若是阿爷不重用他，想必他想叛，也叛不了！”
“你不能去，要说也该别人来说！
”王世川劝了一句，但这个别人该是谁，王世川还未想好。
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李亨突然觉得同王世川比起来，自己这个太子实在做的很是窝囊没用。
不论是在外杀敌，还是朝中对抗这些个奸臣，同时，世川还要防着阿爷对他们的忌惮，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可是他却未曾有什么怨言，对自己也如孩童时一般赤诚。
想着，李亨不禁摇头叹息，王世川好奇得看过去，见他眼眶微红，不由笑道：“突然这是怎么了？想不出办法也不用哭鼻子啊！”
“世川啊，”李亨抬手抹了一把，“多谢你！”
“你又来，”王世川挥了挥手，“上次也是，你再说这个，我以后可再也不来你这儿了。”
李亨的真情流露，让王世川心里多少觉得暖融融的，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是王世川始终相信，再是无情，人的心中始终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在旁人看来，二人是利益牵绊，可是他们二人知晓，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犹如亲兄弟的情谊。
便如王世川曾经说的那样：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今日来，还有一事，”王世川想着答应李璘的事，说道：“璘儿也长大了，他想跟我去朔方，你若是同意，我便去同陛下请旨！”
“他不过十六岁。。。”李亨皱眉摇头道。
“我十六岁已是跟着萧嵩在河西走了一圈了，李三郎，你没办法护他一辈子！
”王世川起身走到窗口，院中萧瑟，只一棵松树顽强得给冬日增添一抹绿意，一只鸟雀落在树枝上，歪着头打量片刻，又朝远处飞去。
“你把他护在羽翼之下，他便永远长不大，你们李唐家，可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
李亨抬头看向王世川，光线照在他身上，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可是李亨不能否认，王世川说的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