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今日收到了一封从河西来的信,看了之后,便让哥舒翰拿去给了王世川。
王世川展开一瞧,露出了个笑脸,而后想了片刻,出了府便进了宫。
王世川在紫宸殿待了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又传了源相、张说和陈玄礼等人,也不知在里面说了什么,直到敲了暮鼓,才放了他们几人离宫。
三日后,萧嵩同议和使团一起进了长安。
吐蕃主动议和,朝臣们想着皇帝心中本是不愿,看在金城公主面上才勉为其难应下了,如今议和使团进京,怎么也要摆足了架子才行。
何况,这议和使身份可是不低,吐蕃大相——悉诺逻是也!
悉诺逻当初耻高气昂,带兵越过祁连山,杀了王君?和其父,又突入瓜州,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抢了大唐多少好东西,这口气,可怎么也咽不下去。
却不想,使团到达长安当日,皇帝便命鸿胪寺卿在含元殿设宴,说是外甥来舅舅家做客,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皇帝这命令一下,朝臣们当即都愣了,不说皇帝连个架子都不摆,毕竟吐蕃屡屡侵犯边境,就说此次是他们主动求和,再有天朝气度,是不是也太卑微了一点。
而含元殿什么规格,每逢元旦、冬至这样的大日子,皇帝举行大朝会的所在,虽然含元殿可容纳近百上千人,可实际能进殿的,都是王公将相和天子近臣。
在含元殿办宴会接待吐蕃使团,这规格,委实太高了一些。
含元殿内,鸿胪寺的官员和宫里的内侍宫女一起忙碌着,皇帝发了话,接待吐蕃使团的晚宴定然不能草草了事,所有的食材、装饰、乐伎等都要一个个查过了才放心。
而此时鸿胪寺中,鸿胪寺少卿郑准却一脸不忿,拉着脸在屋中不停走动,时任鸿胪寺卿的崔忻却是笑呵呵得抚了抚长须,开口道:“别绕圈子啦,老夫头都晕啦!”
“伯悦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郑准停下脚步不满说道:“蕃子欺负到家门口了,陛下怎么还让好吃好喝得接待?陛下这是怎么想的?”
崔忻字伯悦,和郑准是同一年的进士,二人虽官阶不同,私交却好,常以字相称。
开元元年时,粟末靺鞨首领大祚荣建立渤海国,开元中,大祚荣表示愿意臣服大唐。
可是这么一个曾经联合反唐、重创唐军的国主说要臣服,本是挺高兴的事儿,可是讨论派谁去册封时,底下臣子也犯了难。
这么一个人物,曾经联合突厥、契丹、高句丽反唐,万一自己到了渤海国,人家又反悔,那可都回不来啦!
崔忻那时任鸿胪寺少卿,便自愿出使渤海国,皇帝于是晋他为鸿胪寺卿,令他出使前去册封。
崔忻倒也不负众望,抵达渤海国之后,见到大祚荣也不卑不亢,宣读了皇帝旨意,册封大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仍以其所统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
自此渤海国只称渤海,回城路经都里镇时,为纪念此次册封盛事,崔忻于黄金山下凿井两口,刻石一块,作为渤海归入大唐版图的历史见证。
郑准有时也会想,若当时站出来的是自己,那如今这鸿胪寺卿的位子,是不是也就是自己来坐了。
可每次想到一半,也便摇了头,就算能重来,自己当也没有如此魄力,崔忻心中自有计较,行事稳重,不是自己能比的。
便如现在,自己心中已是憋不住的火气,他却还能悠哉悠哉得安排着晚宴的事宜,这里不好要改,那道菜恐蕃子吃不惯要换,真如接待大唐贵宾一般。
“平仲莫急莫急,”崔忻笑着摆摆手让他坐下,“一把年纪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陛下这么吩咐,自然有道理,咱们听令就是,你再急,还能不听、还能不做?既然生气也要做事,那你生气,不是为难自己么!”
郑准“唉”了一声坐在下首,嘀咕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呀!”坐了没多久又重新起身,见日头已然西斜,回头说道:“晚宴我便不去了,反正陛下也没下旨让我一定得去,我怕一个憋不住,同他们吵起来。”
崔忻点了点头,抬头笑着说道:“陛下约莫也是如此想的,所以也没点你的名字。”
这位脾气太过刚直了些,喜欢和厌恶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也是因为如此,做了大半辈子的官,如今也还是个鸿胪寺少卿,五品的官,堪堪挤进了上朝的队列中。
郑准听了崔忻的话,心中轻松之余,也有点不是滋味,想着要不今日就好好表现一下,也让陛下瞧瞧,自己也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呀。
崔忻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道:“陛下让王将军陪宴呢,若他二人起了争执,你怎么处理?”
崔忻下晌突然收到宫里的消息,说陛下临时传诏,让金吾卫大将军王世川陪宴,说悉诺逻和王世川同为大将,必定惺惺相惜,颇有话题,以往没有机会,便趁着今日去熟络熟络吧。
自己当时也愣了,这。。。是不是太过为难了人王将军,听闻在河西,王将军死战在玉标川,差一点没回得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不仅私仇,还有国恨呐,陛下是就怕晚宴不够太平还是怎么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陛下这么安排自然有道理,自己无权置喙,多想也无益。
郑准听了崔忻的话也是瞪大了眼睛,当即大喊道:“自然是帮王将军,难不成帮蕃子吗?”
崔忻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道:“回吧回吧,别在这碍事了!”
郑准一听,气哼哼得一甩衣袖,连个招呼都没打,转身踏出了屋门,径直朝外走去。
“回就回,看你们晚上怎么处理!”
同样对此事有疑惑的,便是十六卫的人了。
不说金吾卫是王世川麾下,对皇帝这安排颇是不满,便是其他几卫,听闻后也是吵吵嚷嚷,直说怎能让王将军前去陪宴,这不是自降身份么?
左卫的郭子仪李光弼,羽林卫的王思礼,便是李嗣业,听闻了消息,不约而同得来了金吾卫衙门寻王世川。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定要好好劝劝王将军,遇事能忍则忍,毕竟人家是吐蕃大相,嚣张一点也没法子。
但是,若实在欺人太甚,那也不能折了咱大唐将军的骨气,该打回去还得打回去,自己这帮兄弟定是支持他,就是陛下也不能说什么。
可他几人到了金吾卫衙门一问,才知,王世川却早早离了衙门,准备赴宴去啦!
几人问王将军情绪如何?可有抗拒,可有不满?
回曰,自然啦,谁不知道王将军的阿爷是征战吐蕃时身死,王将军这么恨吐蕃人,怎会愿意去陪宴?
可是陛下旨意,还能不遵?
郭子仪几人对视一眼,俱是忧愁得叹了一口气,可却是无法,只得回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