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王世川便听见一阵窸窣声，先是闻见了胭脂的香气，而后穿着粉色宫装的惠妃便站到了王世川眼前。
“听闻昨日病了？今日可好些了？”惠妃开口问道。
知道病了还着急忙慌得把自己叫来，王世川心中不满，抬起头来仍旧是恭敬的笑意。
“卑职已经好了，谢惠妃关心。”
惠妃“嗯”了一声，却是看着王世川不再作声。
院中一时除了积雪落下的簌簌声再无别的声响。
“惠妃可还有事？”王世川问道。
惠妃心中想着哥奴的话，心中突然起了疑惑，这个毫无心机的少年郎，真的如哥奴所说不怀好意吗？
“和尚，怎么处置的？”惠妃开口问道。
“杀了！”王世川低下头道：“按照惠妃的意思，杀了！”
这话说的毫无负担，王世川心中确信，皇帝亲自审问和尚这件事，皇帝自己不会同惠妃说，李嗣升更不会。
惠妃没有任何证据。
但她陷害皇后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该有此怀疑才是，王世川心中纳罕。
“昨日在堂上。。。罢了，”惠妃突然截了话头，转而说道：“你跟在陛下身旁，可知陛下这几日心绪如何？”
这话一出，王世川才终是明了惠妃今日的目的，明着问皇帝的心情，实际上却是打听皇帝的心思来了。
“嘿”，王世川在心中冷笑，惠妃吹枕头风的功力比起宫里其她妃子，那真是高明多了，可是皇帝清醒着呐，哪里能被牵着鼻子走。
“唉！”王世川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抬头见惠妃眉头紧蹙，脸庞似是紧张忐忑，暗暗好笑。
“怎么说？”惠妃追问道。
“陛下心中郁结，在堂上可是受了不少气啊，”王世川脸上显出沉痛之色，继续道：“陛下心中皆是惠妃，与卑职闲话时，说到惠妃也是温柔得很，可是——”
说到这，王世川抬起头，毫不意外看见惠妃得意之色僵在脸上，“可是什么？”
“陛下他也是大唐天子，不可只凭心意行事呀！”
这话听在惠妃耳中，虽不中听，但却也是事实，陛下他是自己夫君，可首先，他是皇帝。
王世川的意思可就简单多了，没事总别嘚瑟，后宫佳丽三千，今儿个心里是都装着惠妃你，嘚瑟大了，明儿个可就装别人啦！
一席话，惠妃也算了了心事，命人赐了王世川一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而后说道：“今后就有劳王将军了！”
王世川一个“是”字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正准备告退，转头看见跪在雪上的婢女摇摇欲坠，脸色发青，看着一副随时晕过去的模样。
想着那首红叶诗，心里到底不忍心，回头对惠妃道：“陛下素来称赞惠妃温柔和善，此事若被陛下知晓。。。”
王世川眼角一扫跪着的婢女，点到即止。
“去，叫红叶起来吧！”惠妃朝红林吩咐道。
原来她名字就叫红叶啊！
王世川笑着点了点头，告退出了凝华殿。
在他身后，红叶踉跄着起身，腿部似是没了知觉。
红林找来小婢女把人扶下去，这个模样也没办法侍奉主子了。
“运气倒好，王将军替你说情！”红林不冷不热刺了一句。
红叶身子一僵，脑海中蓦地浮现出王世川水中捞红叶的身影，脸庞羞亮，忙低了头掩饰，朝红林和贵妃屈了屈膝，转身朝自己居所走去。
红林“哼”了一声，抬头瞄见红叶窈窕身段，突然朝惠妃建议道：“不然便将红叶送给王将军如何？”
王世川既然愿意替她说话，想来也不会拒绝多一个暖床的。
“年少慕爱，这是好事！”惠妃笑着点了点头，何况，能安个人在王世川身边，何乐而不为呢？
一个婢女罢了！
虽然自己做不成皇后，不代表清儿做不成太子呀！
红叶自然不知她的命运如此简单就被定下。
待回了屋子，红叶翻出常年备好的膏药，脱下沾了雪水已是湿透的棉裤，膝盖处已是一片青肿，而小腿冰凉，红叶伸手用力捏了捏，连丝疼痛也感受不到。
红叶打开膏药，用力揉搓在膝盖和小腿上，直到能感受到暖意才住了手。
“王将军！”
红叶愣愣想着，不自觉嘴角上扬，随后又叹了一声，脸上更是惆怅。
换作以前，想来还有机会，可是眼下自己这身份，便是痴心妄想了罢！
在宫里，最忌讳的便是痴心妄想，红叶收了心思，将少年俊秀脸庞从脑海中撇去，穿好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
洛阳城的雪还在下，城中多处民宅被积雪压塌，伤了不少人，城内悲田院中更是挤不下人，已是告知不再接收流民。
皇帝下令安抚百姓，命开含嘉仓取米粮，除了稀粥，又令做易饱的饼子施给流民。
于是，城外流民越聚越多，不止洛阳，北边好多城镇都遭了雪灾，没钱没粮的，只好跑来天子脚下，也盼望着可以多一份存活的机会。
流民多易生乱，皇帝令禁卫军好生管理流民，城中悲田院安置不下，便在城外搭几个简易的棚子，也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王世川得空也去看了，当他站在城墙上这一刻，看到的便是棚子下挤挤挨挨着的人。
瘦骨嶙峋、面目脏污，抱在母亲怀中的婴孩没了哭的力气，饿死冻死的人仍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与日俱增。
不远处施粥的窝棚被禁卫军兵卒围了起来，若谁胆敢闹事，兵卒手中的银枪自然不是摆设。
这些流民此时哪里被看作人，分明是一群牲畜罢了！
“郎君，别看了，回吧！”方奴儿瞧了一眼，在王世川身后劝道。
“这么多人。。。”王世川叹道。
“世间疾苦，大抵就是如此了！”不知什么时候，陈玄礼站到了王世川身旁。
“他们会死吗？”王世川问道。
“会，你会死，我也会死，是人都会死，他们自然也会！”陈玄礼淡淡道。
王世川扭头看了陈玄礼一眼，说道：“陈将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你有解救众生的能力，心怀悲悯是好事，可若你没有，就要睁着眼睛好好看看这世间疾苦，然后，记在心里！”
陈玄礼说完拍了拍王世川的肩膀，转身下了城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