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当初白痴兄长带回家的那几个二百五大学生的辩论,最后的结论是两种主义都不是好东西。不过他们现在有的更坏。
资本主义是真小人,告诉你钱是好东西,要努力享受物质,把你变成空心的废物。他们的主义是伪君子,跟你谈理想让你无私奉献,给你工作的机会是对你的恩赐,然后告诉你享受是最可耻的事,所以他们替你享受了。
她记得他们大声念一个犹太哲学家的言论,大意是推翻旧政权的那一瞬,手握权力的人会组成一个新的贵族官僚集团,变成新的统治者。为了不暴露事实真相,他们会继续强调革命,充分利用这种意识形态。让无知民众穷得光荣。
贾甜甜走在太阳底下,轻轻地嗤笑:“都是道貌岸然的畜生!”
她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因为比她更无耻的人不是还在高谈阔论高喊口号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贾甜甜三转两转,进了一个地下旅馆。
所谓的地下是字面意义上的地下,就是开在防空洞里的旅馆。因为便宜,所以很受底层外来劳动者的欢迎。
这种地方,贾甜甜本是不屑于进来的。但就像服务员正在看的电视剧《红楼梦》里薛宝钗说的那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她要借力打力,自然得增加自己手上的砝码。
房门被敲响了,门板打开,冯大壮开了门,看到她就抱怨:“我的姑奶奶,你让我待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就去举报周秋萍杀人,杀了我妈。”
“闭嘴!”贾甜甜阴狠地瞪着他,“你当你是谁?你说话人家只会当成放屁。”
这种小角色,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说起来她撞见冯大壮还真是个意外。
当初她是费尽心思调查过周秋萍的底细,看能不能多做点文章。结果周秋萍拿的是深圳户口,让她想查都不晓得从哪儿入手。毕竟现在可没什么户籍联网之类的,查一个没正式单位的人的既往经历很困难。
后来贾家反被摆了一道,她也顾不上再查周秋萍的底细了,却在前天意外撞见了冯大壮。
说来此事相当乌龙,冯家村所在的市没引进《厂家直销》,所以冯家人一直不清楚周秋萍的情况,只以为她跑去深圳了。
但前两天冯大壮到隔壁镇给人家盖房子时,刚好处于两省的交界处,就看到了江省卫视的新闻。一见电视上的周秋萍,他没认出人,就觉得名字耳熟。还是相熟的人提起来说你家儿媳妇是不是也叫周秋萍啊。
他再一看,越看越觉得像。
乖乖,都成了富商的女儿了,那肯定钱多的花不掉。
冯家人向来觉得媳妇家的钱就是自家的钱,哪怕是前任弟媳妇,那也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香港大老板,手指缝里漏漏也够他家吃香的喝辣的了。
冯大壮心一热,又被灌了二两黄汤,叫人不着五六地吹捧了两句,居然稀里糊涂上了往江州来的货车。
然而到了地方他傻眼了,他人生地不熟,江州的东南西北他都分不清,他上哪找人去?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电视台。毕竟以他的认知,人都上电视了,那肯定在电视台啊。
可电视台门口站着武警,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上前问。他这辈子在联防队吃够了亏,打死他也不想跟大盖帽打交道。
他待了好久,就想等周秋萍出来的时候,冲过去拦住她要钱。
可是他等到天昏地老,饿得头晕眼花,也没等到周秋萍。他是借着酒劲出来的,身上一个字儿都没有,上哪儿找地方吃饭去。
偏偏这个夏天江州城里到处传,等开完亚运会就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收拾个体户了,吓得街上小吃摊都看不到一个,他好不容易找到个摊子,趁着人家喝酒吃肉的时候,冲过去抢了只鸡腿就跑。
喝酒的人哪里会放过他,追上他就是一顿胖揍。
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大喊大叫:“我有钱,我弟媳妇有钱,她是周秋萍,她有钱!”
这群人信他才怪。压根不可能把他和光鲜亮丽的主持人,哦,好像人家还有个港商妈对上号。
立刻就有人嘲笑:“你是周秋萍她爹都没用!”
冯大壮叫打得吃不消,哭着哀求:“我真是周秋萍的大伯子,她有钱,你们带我去她那儿,肯定能拿到钱。”
这群人不理会他,旁边却响起一个声音:“你是周秋萍的大伯子?你要钱她就给你钱?”
冯大壮也是被打怕了,脱口而出:“我有她把柄在手上,她不敢不给钱。”
贾甜甜没想到自己出门吃个夜宵还有这收获,上下打量了回他,奔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拍了五块钱给打人的家伙,把那流浪汉喊到旁边问话。
冯大壮原本没想拿这事威胁周秋萍,他还指望着每个月几十块钱的抚恤金了。要是让人知道死鬼老娘真没了,抚恤金就飞了呀。
这会儿他却福至心灵,觉得这是个发财良机,只要拿捏住这个把柄,还怕周秋萍那个小贱人敢不给钱?所以他开始打马虎眼,死活不肯透露给贾甜甜。
但贾甜甜是什么角色?随便找两个人连削带打连哄带吓,就把他肚里那点货挖的一干二净。
当然不可能流浪汉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都跟部队的人搭上线了,现在想调查周秋萍的底线也没那么难。当初周秋萍和部队合作的时候,就有人专门摸过她的底。这谈不上机密。
两边信息一对照,贾甜甜惊讶地发现这人说的居然是真的。那很可能周秋萍真杀过人。
但再具体问细节,找人了解过情况之后,她又忍不住失望了。这算个屁的爆料。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呢?都过去一年多了,真有尸体也早就烂光了,上哪找去?
而那个狗屁人证居然是个偷盗公款的小偷,还试图猥亵周秋萍,人就在大牢里关着。这种垃圾说的话有人信吗?
一点点能拿出来用的实证都没有,人家三两句话都能反驳的一干二净。
她真是恨死了这个没用的家伙,为什么不早点到江州来?
假如是今年开春周秋萍被她送进派出所,声名狼藉的时候,把这事儿一抖落出来,即便不能捶死她,也绝对叫她没办法翻身。
呵呵,百善孝为先啊。
毕竟对这个国度的愚民来说,就是婆婆再他妈不是人,也是你的长辈。
一个女人没生出儿子还闹离婚,完了害得丈夫进大牢又杀了婆婆,那完全受罪大恶极。绝对应该浸猪笼,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风波已经过去了,自己也元气大伤,根本调动不了那么多力量,这一拳挥出去也就是打在棉花上,一点效果都没有。
同一句话,说出来的人身份不同,被指责的人地位不同,效果大不一样。
她只能等待下一个好时机。
比方说亚运会之后,就应该整整.风了。
50年代反.右扩大化,最直接的导火索是什么?是1956年发生的匈牙利事件。匈牙利的反苏浪潮越演越烈,所以才引起公党的警惕,开始揪所谓的内部敌人。
今年匈牙利又发生了什么事?5月份,他们彻底终结了社会.主义政党。国内当权的人还不得瑟瑟发抖,赶紧消灭他们的敌人?
如果不是亚运会摆在这儿,他们要戴上热爱和平的虚伪面具,又怎么会迟迟不动手呢?
好在亚运会10月份就结束了,那就让冬天的寒风来的更凛冽些吧。
对内的刀子永远锋利又迅速,她唯一相信的是他们的手段而绝非承诺。
所谓的马克思信徒从来没践行过马克思的话。马克思还说资本家同样是资本主义的受害者,不应该具体打击某个资本家。可号称是他们信徒的人,谁执行过他的理念?不打击具体的某个人,上哪儿去获取大量财产?
抢,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贾甜甜十分有信心,等到亚运会结束,也就是周秋萍被彻底打倒的时候。
其实从本心来说,她挺佩服周秋萍的。一个农妇,已经生了两个小孩,居然能从臭茅缸一样的家里挣脱出来,坚决离婚,一路走到现在。
她欣赏强者,尤其欣赏强大的女人,能够把男人踩进泥里的女人。
可惜既生瑜,何生亮?能够有自己当对手把她送进乱葬岗,也算是这个乡野农妇的荣幸了吧。
至于面前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神情猥琐,目光阴毒的蠢货。
贾甜甜微笑:“别着急,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点点做。我们国家讲究公平正义,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高。你等着,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这件事完了以后,这么个蠢货也可以丢去乱葬岗了。
革命的年代,死两个人不是很正常的嚒。
也算是自己替周秋萍出口气了。
毕竟,她还是很欣赏聪明又坚强的女人的,比那些一天到晚贴着男人为男人掏心掏肺的蠢货强多了。
只可惜出身太差,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她踌躇满志地走出小旅馆,根本不知道房间桌子底下装了窃.听器,更没有留意到她出去的时候,原本忙着看电视的服务员微微侧过了脑袋。
然后她走上大街,有个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第364章 放权
周秋萍出了江州饭店的门也没闲着, 她把欧小飞,陈露还有金凤以及林师傅都叫到一起开会,重点宣布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要改变店的性质, 从私营经济以及集体合作制改成合资企业。
不等她宣布第二件事, 在场的4位女同志齐齐松了口气。
林师傅更是直言不讳:“周经理,你可算搞上外资了。我这一天天心里打鼓的, 就怕啥时候咱变成坏典型, 被拖出去批.斗。”
她年纪最大,经历过那个时代,所以要远远比其他三位年轻姑娘更恐慌。
这个夏天来火锅店吃饭的客人口气都不一样了。
相熟的,三不五时会开玩笑:“什么时候会变成公家食堂啊?”
碰上那不着调的,甚至还想赖账,振振有词地强调:“这都是公家的东西, 你还想搞资本主义?”
她就大着胆子怼对方:“集体也是公家的一部分, 你要不给钱的话, 咱们去派出所说道说道。市里领导都说了,集体合作制不是私营单位。”
可人前强势, 人后恐慌啊。
她人到中年, 上有老下有小, 一家人都张嘴等吃饭呢。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这家就散了。
好几次,她有心去找周经理好好谈谈这个事。可问题在于周经理太忙了, 甚至一个夏天都没到店里来。她特地跑去找人吧,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只能提心吊胆地继续等下去, 就像鸵鸟一样, 把脑袋扎进沙堆里, 能过一天是一天。
结果没想到周经理不是不管事, 而是在偷偷憋大招呢。
“好!”林师傅认为这招很妙。就是那些年,出大事之前外国人想走还是能走的,因为要注意国际影响。
欧小飞她们三个姑娘也兴高采烈,但是比起消除了对成为□□的典型,会被拉上街游行批.斗的恐惧;她们三人的想法更现实,也就是能省很多支出。
首先私营单位交税本来就比公家高,加上后面别看领导言之凿凿,什么要坚决杜绝乱摊派乱收费现象?那只能听听而已。
欧小飞也算是干部家庭出身。她爹妈说得就很坦白,政府部门这么多人张嘴等饭吃呢,现在干点啥不要钱,上面又不拨经费。他们不自己想办法,难道等着喝西北风啊?把人想这么高风亮节,是缺德。
反正从去年到现在,店里利润一半以上都被各种各样的部门收走了,搞得越忙钱越少。
可现在不一样了,变成合资企业,一大笔税收省的不说,那些大盖帽过来敲竹杠都要掂量掂量分量,怕落了口实,到时候麻烦。
作为店的具体经营者,她们当然高兴。
金凤嘴直口快:“周经理,你早该这么搞了。你看要是咱们早点多挣钱,咱们现在宿舍楼都盖好了。”
其他三人哄笑,都追着金凤问:“你说说你们卡拉OK房到底挣了多少钱?都盖楼了,好大的口气哦。”
盖宿舍这件事,去年周经理就提了,但迟迟未能动工。
一方面是现在土地规划政策说不清楚,不是说你抓着钱就能够弄到地,就能盖房子,那中间的过程复杂着呢。集体合作这个牌子还是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