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上, 记者还在咄咄逼人地追问民警:“没收物资你们平常都是这样处理吗?低价卖给私人,任由对方倒卖, 货款你们是怎样处理的?你们为什么交给私人倒卖?”
被问的公安极度不耐烦, 先是推诿, 然后干脆伸手推记者,要抢他的摄像机,场面一度混乱。
电视机前的观众看不到, 派出所角落里,那位曾经审讯周秋萍的女警眼中流露出的全是失望。
他们代表的真是正义吗?冠冕堂皇, 满嘴正义, 做的全是卑鄙之事。
电视画面转切到了演播厅, 主持人正义凛然:“国家机关管理人员玩忽职守、放纵投机倒把的, 情节严重的,构成犯罪的,由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第一现场》将继续关注此事。我们打击经济违法犯罪行为,不是为了给某些人创造更便捷的经济犯罪机会。……”
贾甜甜已经不关心主持人说什么,她脑海中第一个问题是贾爱民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买彩电?难道他跟人约好了先赊货等到卖出去再分钱吗?
不可能,军工厂没那么好讲话。如果3366000元货款不到账的话,他们绝对会没完没了。
巨大的恐惧攫取着贾甜甜的心脏,三百多万,贾爱民到底从哪儿弄来了三百多万。
《第一现场》这次节目标题半个字都跟“神秘的凶手”无关,但江州老百姓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深度调查》曾经做过的神秘凶手系列。
呵呵,真有意思,这么多国营商店呢,公安收缴了物资不交给它们卖,却由着个私人出去倒卖。啧啧,1700一台,这免费到手的东西甩卖起来就是痛快,一点儿也不心疼哟。
老百姓哪知道贾爱民的苦,人家倒卖都是低买高卖,他却不得不跳楼价大出血,一台损失四百块。
因为他急着回货款,半个月内1.5%的利息,超过半个月就是3%,到了第二个月利息建成了6%。再然后继续递增。
贾爱民在心中算了笔账,三百五十三万的货款,他先尽快还了两百八十六万,起码能表明他还钱的诚意,剩下的七十多万对方才可能同意他想办法。
但他哪知道为什么自己点儿会这么背,在交易现场被抓了个正着。这下彩电被没收了不说,工商还要按照同等金额罚他的款。
贾爱民慌了,甚至忘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有人在拍摄,一个劲儿大吼大叫:“妈的,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连我都抓!”
哎哟哟,这个嚣张范儿真是没谁了。
假如江州有热搜,三月份排名第一的绝对不会再是《厂家直销》被查,而是“知道我是谁吗?”。
广大吃瓜群众不关心他是谁,只关心他娘老子是谁。一般能培养出超龄熊孩子的,那绝对都不是普通人家。
高兴女士看完《第一现场》,兴奋得恨不能来段老年迪斯科。哈!风水轮流转,不是说我家秋萍投机倒把吗?现在让大家伙儿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标准的官商勾结投机倒把。
苏珊感叹了句:“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了。为什么你们政府一直强调要官员管好自己的家人了。”
这纯粹是在自我保护啊。
他爹妈估计现在想要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全市乃至全省说不定全国人民都想知道他爹妈是谁了。
估计他家巅峰时期都没这么高的关注度。
高兴同志给《深度调查》加油打气:“好好干,争取抢先一步把他爹妈翻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人家养出来的好人。”
《深度调查》栏目组也这样想。
作为被贾家人接连坑了好几把的电视栏目,他们一直憋着气呢。工商局不厚道,肯定早就不满派出所抢他们的活夺他们的利了,不然那怎么会这样巧,一查投机倒把就查到了被没收的飞天彩电头上?
结果明明是市工商局的,非要找省台去拍摄,搞得好像江州市没自己的电视台一样。
呵,你们想撇下我们,想的还挺美哈。做梦吧,我们难道不会自己去调查吗?
周秋萍买了一堆刚出炉的牛舌饼去台里看望老朋友们时,见到的就是大家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的火爆场景。
导播一边吃牛舌饼一边跟她保证:“周经理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叫你白给人欺负了。”
妈的,《厂家直销》跟他们新闻栏目又没竞争关系,对台里来说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台里收视率高,广告费就高,大家的奖金自然也就高。
掐死了《厂家直销》,断的哪里只是周经理的财路,还戳穿了他们大家的钱包。
周秋萍笑道:“我就知道论起讲义气,谁都比不上我们自己的同志。”
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讨论呢,台长又匆匆忙忙赶过来,硬着头皮提醒下属们:“这个不要做,换个选题。”
众人不服气:“干啥,省台做了我们就不能做?没这规矩,新闻是客观发生的事实,不管是谁都可以报道。”
台长头痛:“影响不好,太恶劣了,公安那边没办法交代。这个是下了死命令的,大家要理解。”
一堆人暴怒了,妈的,那就活该他们被指着鼻子欺负,连手都不能还是吧。他们还做什么新闻,直接招安专门负责歌功颂德外加捂嘴算了。
台长狼狈不堪,眼睛瞥向周秋萍。
后者赶紧澄清:“台长,我就是来送牛舌饼的,刚出炉,很香,你要不要也来点。”
现在山珍海味台长都吃不下,他只求这人熄火:“周经理,你跟他们说说,大家不要意气用事。”
然后他毫无武德可言,趁着大家目光下意识转向周秋萍的时候,直接溜之大吉。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大家都好想揍领导啊,哪有这样不上路子的。简直可以说是卑鄙。
倒是周秋萍反过来劝大家:“没事儿,其实不把他爹妈扒出来也好。”
大家伙儿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了。这事瞒着有什么好?
周秋萍叹气:“就是扒出来又怎么样?也就是管教不严,投机倒把的又不是他爹妈。组织上最多就是批评训诫,也不可能因为孩子的行为就直接把爹妈怎么样了。这不符合规定啊。”
对,儿女是借着父母的权势才能大摇大摆。但这种事属于潜规则,没有明面上的证据。除非有人拿出证据来,说明他爹妈为这个事情打过招呼。
要按照周秋萍的猜测,贾家的当家人要真蠢到这份上,也不至于坐上高位。估计犯蠢的就是他们家这个儿子。
那人家爹妈不知情也没参与,你要生拉硬扯,真当干部不值钱了?开什么玩笑,干部是最值钱的,不是原则性的错误,都很容易被原谅的。
因为人总是容易原谅自己和自己的亲朋好友。
《深度调查》栏目组的同仁们瞬间泄气,感觉挺没意思的。
朱莉在旁边冒出一句:“其实我很好奇,你们大陆的官员都这么有钱吗?1000多台彩电,说能接手就能接手,那可是300多万啊。”
众人面面相觑,好不容易胳膊恢复了自由的记者一拍手,眉飞色舞:“对呀,我们不查他爹妈是谁,我们也不关心这个问题。我们就抓一件事儿,他的钱是怎么来的?这都跟公安没关系了吧?这都能查了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
还是新闻中心的主任发话:“那个正常工作不要耽误,这可以慢慢调查。叫《第一现场》抢在前面没关系,深度调查新闻要的不是凑热闹,而是事情的真相。”
谁都没觉得他们自己狗胆包天,他们是无冕之王,他们能够依仗的就是人民群众的知情权,他们有义务把事情真相带给老百姓。不能任由贪官污吏借国家之名,侵害人民的利益。
新闻中心的人忙碌起来,周秋萍不好再打扰。
她现在真的变成闲人了。
《厂家直销》一停播,原先的忙碌瞬间被按下了停止键。虽然很快就有《点歌台》接档,但她感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田彩霞告诉她点歌台的生意很好。一首歌MV持续时间差不多4~5分钟,可以送三个人的祝福,就是300块钱。如果换成企业,这个收费标准会提高,一首歌800块。
因为《点歌台》节目占据的时间档以前播放的是《厂家直销》,所以商家很看好这种新型的做广告方式,很愿意掏这个钱。
如此一来,一个小时的点歌台节目播放完毕,平均挣五六千块钱不是问题。那一个月下来就是十几万,一年200万妥妥进账。
实话实说,这钱挣的好轻松,简直就是躺着挣钱。
之前也播放《厂家直销》的电视台看到了这种模式,已经派人过来取经了,准备也有样学样。
作为第一个提出这种节目模式的人,周秋萍应该骄傲的。不是所有重生人士带来的新主意都能卡准时间点,符合时代的需求。
但她没多大感觉,因为点歌台依托的是平台资源,跟她的个人创造力几乎无关。
她真的成了无关紧要的人。
这种难得的悠闲让她无所适从,她大约是天生的劳碌命吧,不会享受生活。
周秋萍琢磨了一回,询问大家的意见:“天也暖和了,啥时候有空咱们出去玩一趟吧。我估摸着桃花快开了,咱们去吃大灶烧的菜。”
现在还不流行农家乐,不过听说有山有水有桃花,可以直接从地里拔菜烧着吃,大家还是来了兴趣,纷纷表示要报名。
他们的活其实特别简单,除了登记要掏钱的人之外,就是给播放的MV加上字幕。两个人就能干完全部的活,随时都有空。
周秋萍听得更惆怅了,总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的发展,叫人没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想不到什么投入少收益高的节目,只能暂且这样。
待到统计完名单之后,她正琢磨着要和吴教授打声招呼呢。去农场的江心洲,那是人家管理的地盘。
结果她还没拨电话,找她的电话先打到了电视台,那边的人声音慌张:“周……周经理,这算怎么回事儿?怎么农场的人又送鸡过来了?跟供销社在外面要打起来了。”
餐饮店和卡拉OK房每天要消耗大量的鸡,这么多鸡当然不可能拿到店里去杀,一个卫生一个鸡叫都是问题。
京城的肯德基由畜牧局直接供应鸡肉,宰杀处理也是畜牧局的事儿。她这边没这种好命,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操心。因为农场养殖户不管杀鸡的事儿。
一开始,周秋萍和农场商量,就近建个屠宰加工厂,这样处理好的鸡肉直接送到店里去,由店里的后厨切成块切成丁做炸鸡和鸡米花。她除了付给屠宰场工人工资之外,杀鸡剩下的鸡毛和鸡杂也全部归屠宰场工人自行处理。
但这事儿做了没多久,她就发现问题了。农场的职工太过于散漫,规定时间宰杀的鸡,他们往往会拖长战线。
那是1989年啊,冷藏技术十分落后,香满集开业又是夏天。而且从农场开车到市区的店里又要两个多小时。他们一拖拉,那就完蛋了,就靠那点冰块,鸡肉根本没办法保证新鲜状态。
周秋萍跟他们说了几回都没用。对方的态度一直强硬。现在想想看,大概从头到尾,他们就看不上私人店,所以一直牛皮哄哄的。
当时周秋萍也懒得跟他们磨来磨去了,直接关了农场的屠宰场,改在农场和餐饮店中间的城郊地区另起炉灶。
她和当地的供销社有合作,双方关系比较融洽。供销社将名下一家已经关门好几年的加工厂的厂房租给了她,又帮忙招了本地当工人。
工人们早上杀鸡,等到收拾干净的鸡被车子运走,他们就处理鸡毛,做鸡毛掸子。做好以后交给供销社,就在江州周边地区的供销社销售,因为产量不高,销量还不错。
工人们除了每个月固定杀鸡的30块钱工资(当地乡镇企业的基本工资就这么高)之外,剩下做鸡毛掸子挣的钱也归他们自己当奖金。后来加了鸭子,他们就把鸭毛处理干净了存下来,定期卖给做羽绒服的工厂,也是一笔收入。
而且,杀鸡得到的鸡杂部分,除却鸡胗餐饮店拿去做菜之外,剩下的鸡肝鸡心鸡肠,按照双方约定,同样由屠宰场的工人自行处理。
这些很有经济头脑的农民就直接对外销售鸡杂。
不要小看这玩意儿。
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大家生活水平普遍不怎么样,一年到头除了三年两节,普通人家根本见不到荤腥。鸡杂已经算荤菜了,加了辣椒下了油炒,特别下饭,很受欢迎。
他们没什么成本,卖的便宜,不仅本镇,就连周围乡镇的人都骑着车特地过来花钱买鸡杂,或者用粮食换,甚至小饭馆也定期从他们这里进货,生意很火爆。
因为周秋萍大方,舍得给他们挣钱的门道。所以屠宰场的工人跟她合作的相当愉快,只希望这生意能够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好叫大家过上好日子。
这回农场的人突然间闯进门,把一堆鸡笼一丢就要跑,委实叫屠宰场的工人吓了一跳。双方之前没打过交道啊,之前都是货车去农场把鸡运过来,然后再交给屠宰场宰杀。
现在人家捣乱,屠宰场当然不干,直接就拦住车子不让走,叫他们怎么把东西带过来的,就怎么把东西带走。
双方就胶着起来。
屠宰场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干脆将电话打给了周秋萍,问对方要怎么处理。
周秋萍刚挂电话,准备带人过去看看。
快餐店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欧小飞在话筒里满是疑惑:“周经理,咱们又收农场的鸡了吗?他们跑过来要卖鸡的钱,说欠了他们的钱。”
这帮人气势汹汹,态度强硬的不得了,把个店里的小顾客都吓哭了。
周秋萍火冒三丈:“报警,直接让公安带他们走。真当我怕了他们了,还想强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