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乐了:“姐,你可真够时髦的,新词真多。”
还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他头回听到这种说法。
周秋萍却一本正经:“本来就该这样啊,为人民服务,政府不为老百姓服务那干啥呀?这企业办的好,交的税多,政府才有钱,才能搞规划搞建设。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现在有这个活动,大家都把东西卖出去,就不愁没钱给工人开工资了。”
何谓摇摇头:“那可未必,卖不出去的也一大堆。”
周秋萍奇怪:“不至于吧?我看了不少呢。”
“我骗你干啥?你看这边,咱们被服厂的,有人买东西吗?”
周秋萍视线转过去,靠近市场门口的位置的确有个摊子。虽然按道理来说这是黄金地段,可摊子面前愣是没几个人。而且人家就问一声,立刻抬脚走了。
因为隔着远,周秋萍也没看清楚细节,只疑惑地问何谓:“是不是东西卖的太贵了?”
何谓摇头:“拖出来卖的都是处理品,怎么可能贵呀?”
军区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国营大厂一样,是个小社会,闭环的那种。衣食住行都有人专门负责。军区的被服厂以前是专门生产军装军被的,后来改革开放了,搞市场经济了,他们也对外接订单,生产普通衣服被褥之类的。
去年物价闯关,所有的商品都价格飙涨,人人囤货,市场货源严重不足。军区被服厂作为国家单位,有义务加快生产来满足市场需求,避免通过进一步膨胀。但计划经济下的工厂市场敏锐度不足,也缺乏规避风险的意识,上级说火力全开,他们就加班加点拼命生产。
这一超负荷工作,残次品的产生概率就会相应增加。如果是去年夏秋时节,谁会在意这点瑕疵呀?能买到就要偷笑了。
可等到入了冬,情况就不一样了。经过国家的一系列强硬措施,过热的市场跟天气一样迅速冷却下来。等开过春,它不仅没有随着气温一块儿回暖,反而愈发萧条。几乎各家工厂都碰上了东西卖不出去的困境。
这合格的产品都不好卖,何况残次品呢,在仓库里堆成山了。
东西卖不出去就意味着资金压在里面,哪个工厂能受得了现金流断了?
被服厂也算反应敏锐,在市政府搞这个展销会时,他们积极争取,抢到了一席之地,准备尽可能把东西卖出去。
可惜万事俱备,效果似乎却不咋样。
周秋萍起了好奇心,加上去音像公司也不需要争分夺秒,便索性招呼何谓:“咱们过去看看吧。”
事有反常即为妖。
按道理来说,这么好的销售位置,东西不至于卖不出去。
毕竟80年代的人主流还是艰苦朴素,残次品价格低,大家很乐意买的。
何谓立刻调转车头,直接往展销会所在的大市场去。
等靠近门口,能看清人了,周秋萍再凝神细瞧,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嗐,换成她,她也不愿意在这摊子上买东西。
为啥?哪个脑壳不好,花钱看人白眼哦。
都出来摆摊子卖东西了,这被服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请了两个祖宗过来似的。眼白向人,爱搭不理,就忙着闲聊嗑瓜子,一边磕还一边抱怨:“冻都冻死了,真倒了八辈子血霉,凭什么让咱们干这活呀?”
冷的确是冷,这才刚出了正月呢,人在街上走动感觉还好,但如果一直站着,小风一吹,确实凉飕飕的。
但他们也不能这样卖东西呀。
人家顾客都上门问了,他们就跟聋了一样,完全不理会。
记得那询问的老太太直接呸了一声,扬着嗓子道:“天底下就你家卖东西?好珍贵哟!”
人家屁股一扭,往旁边摊子去了。
那边卖的也是衣服,摊子上的销售人员服务态度和这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大老远地便热情招呼。不管老太太怎么挑,人家始终笑嘻嘻的,一点不耐烦都没显出来。
渐渐的,这摊子就围了一堆人,大家都在这儿买东西。
何谓看了感叹不已:“周姐,难怪你要花大力气培训服务员呢,果然顾客是上帝。”
位置不好又怎么样?人家光靠服务就能把客人拉过来。
周秋萍看着被服厂的摊子,那两位销售员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这边生意有多差,依然在一边闲聊,一边嗑瓜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招呼何谓:“走吧。”
等上了自行车,她才询问:“被服厂的日子是不是不太好过呀?”
“当然不好过。”
军区是个小型社会,里面的人除了军事秘密之外,基本什么事都是公开的。
何谓有同事的老婆就在被服厂工作,听他们闲聊就了解的差不多了。
“根本没订单。现在我们的军服都压缩了,部队订单本来就少。前两年还靠着社会订单补贴,今年惨了,商场自己还一堆库存没清呢,谁会问厂里买东西呀?反正,怪惨的。”
周秋萍点点头,心中有了思量。
等到了音像公司门口,她瞧见公用电话亭,就直接招呼何谓:“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
虽然可以直接用大哥大,但大哥大的通讯费用实在太高了。有固定电话可以用的时候,何必白浪费钱呢?
她要打给卢振军,涉及到厂子的事,必须得有领导协调必。
卢振军人在办公室接待过来哭穷诉苦的下属呢,已经脑壳都疼了。
听到电话铃响时,他甚至有种谢天谢地,可算有人来打岔的惊喜。
听到周秋萍自报家门时,他控制不住地笑逐颜开:“哎呀,秋萍啊,什么事啊?”
最好多聊会儿,直接把他办公室的人聊走了才好。
周秋萍却没工夫跟他扯闲篇,开门见山道:“卢部长,问个事儿,咱们被服厂现在是不是拿不到订单?有没有什么计划?”
卢振军解释了句:“不是拿不到订单,是收不回货款,现在生产很艰难。”
商场进了被服厂的货,但商场的东西也卖不出去,他们拿不到钱,又哪儿来的钱付货款呢?这就是个恶性循环。
周秋萍问道:“那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是继续跟商场死磕,把货款拿到手,然后在生产,还是计划再找条路?”
卢振军对她也算了解,知道她现在忙得够呛,没理由专门打个电话跟自己说闲话,便直接催促她:“你有什么想法?放心大胆地说。”
“我的想法是不要再找订单了,直接帮服装公司做代加工。如果被服厂这边没意见的话,我再问问香港公司那边有没有意图。要是两边都觉得OK,那就坐下来谈怎么合作。”
被服厂没订单,原料和生产线都闲着。
曹总缺生产原料,生产线没办法满足销售需要。
那大家就互通有无吧。
第178章 过来签合同(捉虫)
周秋萍给卢振军分析:“卢部长,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咱们被服厂做代加工的话,第一不用担心销售问题,这是人家公司想的事儿。我们只要干活拿钱就行。第二, 要论起现代化企业生产, 香港现在的确跑在咱们前面。我们给香港的公司做代加工,可以趁机吸收先进的管理经验和生产模式乃至获得先进的生产线。我们还能在做代加工的过程中积累经验, 将来自己才有底气搞品牌。”
卢振军听了心动, 又追问道:“你说的这位曹总会愿意跟咱们合作吗?”
“他们缺少生产资料,现在原料这一块卡得很严,估计想弄到也不容易。咱边这边有现成的生产线,有现成的熟练工人,版型一过来就可以投入生产。还是有竞争优势的。我就是刚才想到了这点,就问问看领导的意思。如果咱们这边有这个意愿的话, 我才好联系曹总。”
卢振军让她稍等片刻, 侧过头就询问自己的客人:“怎么样?愿不愿意做代工?这不叫代工的吧, 反正就是你按照人家的要求做衣服,完了以后衣服贴人家的牌子。”
他理解的代工原料应该是对方出。可按照周秋萍的意思, 人家就是因为缺少原料才想对外寻求合作的。
被服厂的厂长刚才哭了半天穷, 他是真惨啊, 作为兢兢业业的老黄牛,上级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一切行动听指挥。
结果东西突然间就卖不出去了, 钱回不来,他怎么给工人发工资?拿不到钱, 大家不造他的反才怪呢。
趁着领导打电话的机会, 他还在默默地酝酿情绪, 准备哭一波大的, 好歹把钱给抠出来。
这年头,老实干活已经行不通了,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厂长深吸一口气,正要声情并茂时,突然间被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说话呀,愿不愿意给人做贴牌衣服?”
厂长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是被呛到了,半晌才说出话:“啥,啥贴牌?”
不怪他没见识。
作为军区被服厂,他们走向市场也没几年功夫。像贴牌这种新兴的概念,如果卢振军不是为了搞生产,特地恶补过相关知识,他也搞不清楚。
“就是你做的衣服挂别人的牌子,人家负责给你销售。”
厂长只关心一件事:“那衣服做好了能付现金吗?我们可没能力再赊货了,真没钱。”
卢振军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来跟他们说,衣服从厂里出去必须得掏钱,行了吧?”
他转过头,开口问电话线那头的人,“听到了吧?就这个要求。”
牌子不牌子的,说实在的,不管是被服厂的厂长还是卢振军本人都不太在意。他们是军区工厂,压根就没啥品牌意识。
周秋萍痛快答应:“行,那我跟那边谈了。如果曹总也有意向的话,可能需要你们双方坐下来好好地仔细地谈细节。”
合作嘛,不可能是一锤子买卖。要长稳做下去,需要商量的事情可多了。
周秋萍没耽误时间,又直接给曹总挂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苏珊,不过打回头的却是曹总。
周秋萍不好意思多浪费人家的电话费,直接提出代工的事。
“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原料,但现在国内正在整顿市场秩序,严厉打击投机倒把。谁也不敢在风口浪尖上顶风作案。被服厂的优势很明显,熟练工人成熟的生产线,之前他们的衣服也出口到日本过,水平肯定合格。”
曹敏莉微微发怔,之前她并没考虑找代工厂的事。因为在她看来,代工厂的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如果做贴牌的话,曹家干嘛还要在大陆投资建被服厂呢?
周秋萍努力说服对方:“如果担心衣服的质量,你可以派管理人员全场跟进,确保衣服按照你们的要求生产出来。另外有一点,我瞎猜的啊,你们过来投资其实也怕政策变化吧。我介绍的这家工厂最大的优势在于它是军区的被服厂。如果有什么情况,到时候能方便很多。”
更具体的话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曹敏莉没有磨蹭:“谢谢你,周小姐,这件事情我会上报集团等开会之后决定的。一旦有进度,我会随时通知你。”
周秋萍笑逐颜开:“那好,我等着曹总您过来,到时候请你吃江州的小吃。”
挂完电话,她一扭头,招呼何谓:“走吧,去音像公司,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
何谓都傻了。
不就是在路上看了一眼卖服装的摊子吗?居然都能联系两个单位做生意,其中一边还是香港人!
周姐果然啥都敢做呀。
自己连想都没敢想。
周秋萍看他发怔,还奇怪:“别傻站着呀,动作快点,一堆活等着呢。”
到了音像公司,立刻就有事儿了。
周秋萍不还弄了女声的歌曲吗?原先音像公司这边有现成的歌手可以帮忙录制,给劳务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