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宛带着绿珠出来,先将她送回府,自己却没下马车,绕路来到京城北郊,在一个竹篱茅舍前停了下来。
阿兴正在院里洗刷蔬果车,看到音宛提了礼品进来,惊喜地喊了声:
“阿爹,隽王妃来看您了!”
从茅屋里,走出来那位精神矍铄的儒雅老者。
看他喜笑颜开的模样,音宛猜测玉公子已经给他报过平安了。
“老人家身体可康健?”
“好!好!”
二人嘘寒问暖一会儿,音宛看似无意地问了个问题:
“老人家,不知玉公子——是您什么人?”
“他呀,”
老者呵呵笑了起来,“他是老朽的外孙。”
“哦,老人家有几位外孙?”
听见此问,暗影从老者眼底悄然升起,含笑的嘴角浮现出悲凉苦涩,脸上满是沧桑之感。
他失神地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只剩下”这沉重的三个字,不知包涵了老者多少伤痛。
“喔,老人家,玉公子和他的兄弟们,都在天晟吗?”
“允珩和他兄长都在天承,王妃怎么问起这个来?”
“哦,随便问问。您是说,玉公子的弟弟,在天晟吗?”
“是啊。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孩子,自小脾性就坚韧得很,要做什么事,拼了命也要做成……”
“老人家可知,他要做的是什么事?”
“好像是想买天晟北边一块儿荒地。他也不肯告诉老朽,可能怕我替他担心吧……”
音宛又跟老者闲聊了几句,告辞离开。
此时天色已黯淡,山鸟返巢,远处村落炊烟袅袅,一派安宁图景。
然而,音宛却从这静谧中,察觉到些微异样的声音。
她旋即判断出那是某处的兵器相击和拳脚殴斗声,还有奔跑的脚步声,那些声音正快速地往这边逼近。
音宛朝着声音方向,疾步闪身过去。
突然,有个冰蓝色身影从僻巷中冲出。
他左臂衣袖破开,衣袖边缘被血染成了褐红色,脚步迟缓,明显已经因受伤而体力不支了。
一群黑衣人如跗骨之蛆般,紧紧咬着他不放,看来非置之死地不可。
音宛一眼就认出,那被追杀之人,正是白日跟姚沛在一起的秦公子。
一眨眼间,已经有数十枚毒针出现在音宛指间。
她翻转手指一弹,道道亮光飞出,十几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见对方来了厉害帮手,有个黑衣人低喝一声:“撤!”那些人潮水般地退去了。
音宛抢上前一步,抓住一个伤者,逼问道:
“谁指使你的?什么目的?说出实话给你解药!”
“我们……天景人,是摄政王……想要争夺……”
话未说完,那人眼一翻,胳膊垂下去,一命呜呼了。
“秦公子,你可知天景人为何追杀你?你跟他们有过节吗?”
音宛一边替秦公子消毒、包扎伤口,一边问道。
“喔……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吧。”
音宛凭直觉,秦公子对她是有所隐瞒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这么精明的人,对各方敌友的关系心明如镜,怎么可能不知情?
天景摄政王,为何要派人追杀他?
可秦公子显然不愿多讲,音宛也不好多问。
“天景人这次失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公子还是早离这危险之地为好。”
秦公子沉默片刻,声音听起来有些黯然:
“多谢公子提醒。秦某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暂时无法回去。”
伤口处置完后,音宛又给了秦公子一些药,交待些事宜。
她能猜测出秦公子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原因,但秦公子对自己心存戒备,她就佯作不知,告辞离开了。
回到王府,音宛翻看书架,找到一本地理书籍《天晟地域图志》,认真翻看起来。
在天晟北疆,是一大片狭长的荒漠,与天承、天景都有接壤。荒漠上横亘一座低矮的山脉,书上标记为鹰岩坡。
据书上记载,这块儿荒漠到处泛着白色的盐碱,土地贫瘠,寸草不生,又缺乏屏障,也没有军事价值,因此最初之时无国问津,并无归属。
后来天晟跟天承两国有战事,天晟方面在鹰岩坡南端曾修营驻兵。
两国关系和缓后,工事废弃了。
但天晟州官巡城时,也偶尔往鹰岩坡转一遭,之后鹰岩坡就被默认为天晟领土。
除了这鹰岩坡,两国交界处便是各自的州郡,并无其他土地了。
秦公子想要购买的,不会是这块儿鹰岩坡吧?
他要这块儿荒坡做什么?
音宛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思量着,却也想不出个究竟。
晨曦微明,清凉的光芒透进房里。
音宛坐在案前,姚府的房契,就放在案头上。
她的视线却直直地越过房契,望着虚空处出神。
呆了会儿,音宛将相府房契揣进怀里,乘马车出门了。
今日适逢庙会,人流拥挤,马车就像被人流冻住了一般,举步维艰。
进入朱雀大街转弯的地段,拥堵得更厉害,马车再也走不动了。
“鹰岩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你们摄政王也想要买这块儿地?!”
旁边马车上,传来姚沛压低嗓门的讲话声。
音宛听力远优于常人,听他们提到“鹰岩坡”,立即将耳朵贴向车厢壁,屏气凝神倾听。
“不管他出多少,在下都再多五万两,另外,还买几个绝色女子献给少爷,如何?这鹰岩坡,可千万不能给别人……”
音宛觉得,这个讲话声音,有点儿像陪姚沛打牌的潘公子。
“唉,本少爷输了房契,没法跟家严交代,哪敢提让他给你们盖印签的事?!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本少爷先回府了!”
音宛心头一动,吩咐车夫道:
“掉头,到姚府。”
姚府门房一听音宛来收相府,慌得赶紧压低声音:
“公子噤声!少爷特意交待过,请您先到厢房待茶。小的这就去请他过来。”
不多时,姚沛跟着门房小跑而来,身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低声道:
“公子,有话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