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来临, 裴寂安还是没有回来,裴家这个年过得总有些清寥,不光裴家, 军区里男人没回来的家庭,喜气里都掺杂着忧虑担心。
吴妈这几天念佛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陆浓不想让孩子们太过受大人的情绪影响,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过年算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了。
同时, 生活总要有些仪式感,过新年是华国人举国的仪式感,独属于华国人的浪漫,陆浓想要孩子们感受到。
既然要正儿八经过年,自然要一家人都动起来。
过年前几天,吴妈、陆浓和裴铮到镇上供销社和村里集市上买了一大堆年货, 鸡鸭鱼肉、茶酒油酱、干果蜜饯、鞭炮爆竹。
准备好年货,陆浓又带领裴铮和小淮收拾装扮屋子, 家里刚装修没几天,稍稍打扫就很干净了,关键是装扮屋子。
窗花、灯笼、中国结、红对联,过年就是要红红火火。
裴家剪窗花的主力是吴妈和裴铮。
吴妈剪出来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裴铮见了惊叹吴妈的手艺, 甚至上手跟吴妈学起来,学得还有模有样, 至少贴到窗户上是能唬住人的。
陆浓看裴铮上手那么快, 撇撇嘴, 却恰巧被裴铮和吴妈看到, 吴妈狭促一笑, 裴铮挑眉, 心知里面有他不知道的典故,于是问吴妈:“吴姥姥,你笑什么?”
吴妈摇摇头,一个好的干妈要给闺女留点面子。
裴铮转了转眼珠,不再说话,等陆浓走了他悄悄凑到吴妈面前说,“吴姥姥,你就告诉我呗?”
吴妈:“也不是什么大事,浓浓不会剪窗花而已。”
“就这?”裴铮不信。
吴妈笑而不语,她确实是因为陆浓不会剪窗花而笑,当然,还因为其中发生过一件趣事。
陆浓是个左撇子,别人都是右手拿笔筷子,但她一度吃饭写字只会用左手,后来总算右手也学会写字拿筷子,但是做其他事的时候还是最先用左手,譬如拿剪刀。
这就导致她小时候初跟吴妈学剪窗花时,比右撇子的表哥表姐们学得慢,小陆浓受不了打击,要知道她在家一向是学东西最快最聪明的人,却败在小小的剪窗花上,一气之下就再也不碰剪纸了。
后来每年过年,孩子们凑在吴妈跟前剪窗花的时候,陆浓都会跑出去,一连好几年,不止表哥表姐们好奇,连大人们都好奇,找来问陆浓答案,陆浓却咬死了说剪窗花没意思。
可她毕竟年纪小,神情掩饰的不如大人周全,很快就被舅舅猜出了端倪,知道陆浓是因为左撇子学得没人家右撇子快后,所有人都哭笑不得,这可真是可爱的倔强。
人怎么可能精通所有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
不过大家谁也没揭穿她,维护了陆浓小小的自尊心,所以一直到成年,陆浓还是不会剪窗花。
出了门的陆浓去竹林里砍了几根竹子,她要用竹子和红布做红灯笼,剪纸不会,做灯笼她会啊,这个简单。
提着竹子回到家,小淮很快凑过来表示要跟着妈妈学做灯笼,陆浓叉腰得意笑,她也是有人捧场的。
为了感谢顾小淮同志的捧场,陆浓做好红灯笼,又教小淮做宫灯、花灯和小桔灯,大体上是陆浓在做小淮在玩。
宫灯和花灯需要画屏,陆浓给了小淮两盏,让他自由发挥,她自己也起了兴致,然后留下两盏分别给吴妈和裴铮。
最后小淮画的是兰草,他最近正在学国画,简简单单寥寥几笔竟也颇具风骨,连吴妈都夸他画得好,小淮腼腆笑笑。
吴妈画的是嫦娥奔月,画工精美,气韵生动,直把裴铮看傻了眼,仿佛第一次认识吴妈一样。
等看到陆浓的画后,裴铮已经麻了,甚至有种“本该如此”感觉,陆浓分别在宫灯四面画上了华丽的车架、漫天烟花灯火如昼、梨树花飞舞、佳人独立。
吴妈轻笑,“你这是画了一首词吧?”
陆浓颔首,调皮地说,“那你们不妨猜猜是什么词?”
吴妈看看裴铮,裴铮稍一思索,“是稼轩居士的《青玉案》吗?东风夜放花千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陆浓耸耸肩,裴铮要是猜不出才不正常。
最后轮到裴铮的宫灯,裴铮不会国画,用了铅笔作画,笔触幼稚,但画的却最戳动人心。
灯面上画了裴家一家人,吴妈坐在椅子上,小白狗趴在吴妈脚边 ,他自己牵着顾小淮,陆浓和裴寂安站在一起,怀里抱着小夏崽,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
裴铮带着小淮出门把大红灯笼挂在门前,又把宫灯挂在花园角落和小路两侧,夜晚降临,灯笼发出幽幽光华,美轮美奂。
写对联的人是吴妈,陆浓擅长瘦金字体,不如吴妈的颜体楷书雄厚饱满、端庄丰润,写出来的对联看着喜庆。
裴铮亲眼看着吴妈写对联,对吴妈的敬仰之情达到了顶峰,他怎么都想不到,老太太不但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菜剪得一手好窗花,还会写毛笔字会画画,这能是普通老太太吗?
绝对不是!
裴铮头回有点郁闷,想他也是从小被人喊着“天才”长大的,毫不夸张得说,杀遍同龄无敌手,一向都是大院里各家亲妈揍自己孩子的理由:“你看看人家裴铮,再看看你……”
但从吴妈到陆浓再到小淮,这三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陆浓就不说了,教授们亲封的“天才”,多才多艺、为人极富有生活情趣,不管什么环境、走到哪里她都活得悠游自在。
就说他的弟弟顾小淮,一个五岁不满的孩子,过目不忘,读书识字算算术画画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哦对了还会颠球。
还有原本他以为最最最普通的吴妈,结果是个隐藏的高人,搞了半天,全家最拉跨的是他自己。
裴铮郁闷了(拿现在的话叫emo)。
他抱起顾小淮左瞧瞧右看看,神色怀疑地说:“老二,你别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隐藏绝活没露出来,等哪天要给老哥一个惊喜,我可跟你说,我一点都不惊喜。”
吴妈:“……”
陆浓:“……”
吴妈无奈,“他还是个孩子,哪有什么绝活?”
“那可不一定,”裴铮晃脑袋,慢悠悠地说,“吴姥姥都有藏到至今的绝活,您看小淮过目不忘已经够夸张了,指不定还能更夸张。”
懒得理会他耍宝,陆浓把晾干的对联和熬好的浆糊都塞裴铮,“带着弟弟赶紧贴对联去吧,对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好好戴帽子,别着凉。”
“是!保证完成任务!”说着,裴铮给自己扣上大号虎头帽,给小淮扣上小号虎头帽。
陆浓设计,吴妈手工打造的虎头帽,抗风保暖,做好后陆浓怕裴铮拒绝戴,已经想好了对应策略,谁知裴铮非常喜欢。
丝毫不嫌弃虎头帽幼稚破坏他的形象,甚至十分积极往头上戴,这两天戴着虎头帽和小淮出门溜街的次数大大增多。
他也不怕人笑话,别人看他,他得意洋洋朝人家摆脑袋,还让小淮配合他一起摇晃脑袋,全方位表现自己的虎头帽子。
“是!保证完成任务!”顾小淮学哥哥,小脸严肃。
一大一小,大的痞萌,小的蠢萌,两人摇晃着脑袋出门,身后跟着屁颠屁颠的小白狗。
陆浓摇摇头,还真是两个活宝。
大年三十这天,小孩儿穿上喜庆衣裳,大人就比较低调,今年毕竟是六六年,就算部队里乱七八遭的事少,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这方面陆浓一直注意着,即便前些日子家里大换血多打了些家具,但家具都是原木风,保持着木头本来的颜色,顶多多了些巧思,让人看了不会和富贵这种词联系到一起。
到了晚上,吴妈掌勺,裴铮和陆浓打下手,小淮负责在一旁卖萌,做了一桌子好菜。
酒足饭饱,到了放鞭炮的环节,陆浓特意带着小淮出来看,再过不久“破四旧”,不能迷信,鞭炮古时候是为了驱逐“年”,属于传统文化里鬼神范畴,也是要被取缔的。
今年恐怕是最后一个能放鞭炮的年了。
放完鞭炮,一家人凑在沙发上嗑瓜子聊天,陆浓询问裴铮来年的打算。
裴铮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现在的大学生都是稀缺人才,国家包分配工作,裴铮也不例外。
但是裴铮一心想当兵,毕业后拒绝了分配到的好工作,选择了南下投奔亲爹。
具体他和裴寂安之间商量了什么陆浓不清楚,但她很想知道裴铮会不会像书里那样去玉水大队当知青。
当知青就意味着他会遇到女主和女配,万一剧情不可阻挡,裴铮像书中一样爱上了八百个心眼子的女主,又招惹来八百个心眼子的女配……
令人头秃。
但陆浓又做不出阻止裴铮去当知青,改变他天定姻缘这种事。
她可以选择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因为她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好,日后不论发生什么,自己的选择自己扛。
但她没有资格故意改变别人的命运,裴铮这个男主到底和女主许月华相爱与否应该让他们自己决定。
“不确定,我爸想让我下乡,我想直接参军。”裴铮抿抿嘴角说。
他倒想直接进部队,可没经过老头子点头答应,征兵办的人哪里敢收他?
不过裴铮也不怕去乡下吃苦就是了,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能吃的苦,他一样能吃,没什么大不了。
陆浓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含着同情神色,裴铮意味陆浓是同情他进不了部队,却不知陆浓是同情他将来生活多姿多彩,万一真的去了玉水大队当知青,更精彩了。
大年初一,各家各户的孩子上门拜年,和别家只准备点瓜子南瓜籽不同,今年是他们家搬来军区的第一年,陆浓不但准备了瓜子,还准备了糖果、点心。
每个上门拜年的孩子都能得到一把糖和一块儿点心,一开始来的孩子少,孩子们不熟悉裴家,被家里亲妈要求去裴家走一趟,有的孩子老老实实来问好说吉祥话,有的孩子把亲妈的话当耳旁风,干脆不来。
但等最先来裴家的孩子们在裴家得了糖和好吃的点心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孩子小孩子蜂拥而至,孩子多了,裴家也热闹起来。
裴铮是个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人,在京市大院里就是绝对的孩子王,除非他不想出风头,否则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得到孩子们的信服。
在这里也一样,几个带着弟弟妹妹来裴家的青年,仅仅和裴铮打了个照面聊了几句,等陆浓招呼完小孩子们,回头一看,好家伙,裴铮都和人家称兄道弟了。
那几个和裴铮同龄的少年,看裴铮的眼神带着星星,满是信服。
一把糖一块点心帮裴铮和小淮打开交友局面,不亏。
随后,裴铮带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走时还不忘带着他的虎头帽和弟弟小淮。
他是真不怕人笑话,更绝的是后来好几家人上门请教吴妈虎头帽子的做法,外面戴虎头帽的人也增多,一时之间虎头帽配大棉袄莫名其妙成了流行穿搭。
陆浓:“……”
走了一群男孩儿,家里还有些女孩儿舍不得走,她们可太喜欢陆阿姨家了,有漂亮的灯笼、好玩的秋千、还有好吃的糖果点心。
军嫂们也陆续来到裴家拜年,看见裴家的布置后赞不绝口,夸她大方,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说,陆浓全部笑着收下,只说一句:“今年刚来,应该的。”
过完年,一晃过去一个多月,陆浓即将工作,小夏崽也马上就五个月了,陆浓和吴妈商量着给她断夜奶,不然陆浓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没法工作。
不过宣传部的同志知道陆浓处于哺乳期,在得到陆浓会到宣传部工作的确切答案后,安慰她让她不用着急,养好身体再来工作。
陆浓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她也想等身体恢复的差不对后再上班,因此也并不着急,过完年后又养了两个月。
胡梅在家听说宣传部的同志亲自到裴家传话,心里再不甘心,也明白陆浓当日说自己会去宣传部工作的话不是吹牛,都是真的,她羡慕又嫉妒,发誓要考进小学。
可她为人死板不知变通,只知道按部就班学习,偏巧校长这回出得题灵活许多,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一半题,输给了另一个临时加塞进来考试的年轻女孩儿。
多年愿望落空,还是在复习很长时间的情况下,胡梅心火俱焚,一下子病倒了,病好后整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见人,她觉得陆浓和军区里的人,现在一定都在笑话她。
这倒是胡梅多虑了,陆浓压根都没想起她来。
转眼到了三月份,陆浓的秘密花园不再光秃秃,花叶繁茂,绿色植物将整座花园包裹起来,这里真的成了秘密,枝头繁花竞相开放,装点着花园。
大片大片的蔷薇和玫瑰,攀爬到围墙上,架子上……垂落到地面上。
微风吹过,带起阵阵芳香。
小路低矮的铺地植被吐出浓浓绿意,像是铺了一层地毯,又过了几天,地毯上开出紫色、粉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像是一层层烟雾笼罩在小路上,美极了。
陆浓忙着使唤裴铮修剪花园,花园大是很爽很漂亮,但唯一的缺点是浇花、修剪起来,也是很麻烦的。
这一天天气好,陆浓吃完饭到外面浇花,花园里有裴寂安从山上引来的山泉水,套上水管,便可以尽情喷撒。
裴铮一大早天不亮就出门,说是到镇上接个人,问他接谁,他神神秘秘怎么都不说。
算算时间,应该快到家里。
陆浓浇完花,到屋里把小夏崽抱出来,叫上小淮和吴妈一起到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这么美的花园,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享受一番,对不起陆浓幸苦打造的花园。
一家人高高兴兴在花园里笑闹,小白钻进花丛里扑蝴蝶,一不小心就会压坏几朵花,顾小淮跟在小白狗身后,拦下它教训起来,宗旨是不能毁坏花木。
陆浓莞尔,有时候她总觉得小白能听懂顾小淮的话。
“啊啊……”小夏崽在妈妈怀里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抓妈妈身边枝头斜出的一朵粉色小花。
抓了许久终于抓到,小夏崽乐了,把花儿抓在手里。
突然,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陆浓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