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话音落地, 舒可姿的表情凝固,怔得通红的双眼都忘记眨一下,那样子, 活生生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的流动开始变得滞缓。
悄无声息。
静得能听见水滴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是从舒可姿湿漉漉的长发上掉下来。
像是反复在对她的狼狈进行印证。
沉默的一幕被赵姨打破,赵姨拿着一条干燥的毛巾来到舒可姿身边, 把毛巾递了过去,客气地说:“舒小姐,擦擦吧?”
舒可姿没有伸手去接毛巾, 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男人,隐隐咬了一下牙, 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沙发里,男人眉眼轻懒微醺, 以一种闲散姿势靠进沙发里, 浅浅喝了一口伏特加,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舒可姿, 你是不是以为,你和谈文周的计划非常的天衣无缝?”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对面的舒可姿一眼, 而是自顾自地盯着杯中那两块已融化一半的冰块。
宋觅坐在旁边硬是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她可以听的吗?
赵姨也是屏了呼吸, 默默收回递毛巾出去的手,退到一边去了。
舒可姿被问得久久说不出一个来,被拆穿的那一刻, 她就如一个被抽走关键零件的娃娃, 没了主心骨, 整个人又虚又惧。
唯一支撑着她的, 是骨子里的那点骄傲和自尊。
先前已有三两杯烈酒下肚,酒意此刻正开始上头,谈西泽只觉得脑门心都在发热,他不想过多和舒可姿浪费时间。
“那你不说的话,换我来说。”
谈西泽搁放下空杯,杯中只余两块碎冰,他拿起酒瓶继续往里面添酒,不疾不徐地说:“谈文周唆使你,去和王震见面,说服他留下指控英达迫害他的遗书后自杀,从而达到中伤我的目的。”
“……”
“他发了疯似的要报复我,不惜以英达作为代价,哪怕英达是谈家的产业。”
舒可姿的颤抖在加剧,肉眼可见的抖得厉害,她却强撑着露出一抹微笑,反问一句:“你有证据吗?”
证据?
谈西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轻笑了一声。
倒完酒,谈西泽放下伏特加的酒瓶,嗓音是微醺的慵懒状态:
\"据我所知,王震是个单亲爸爸,有个十六岁的女儿,有天生性心脏病,长期服药续命,一周前病情加重,现在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需要马上进行心脏移植手术,手术费用高达百万。在昨天下午,你和王震见面的一个小时后,王震银行账户上收到五百万的转账。”
“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
听完,舒可姿深深吸一口气,默了两秒,倏地笑出了声,一种颓丧不屑的笑:“这就是你说的证据吗?”
谈西泽没搭腔,垂眼优雅地饮酒。
舒可姿继续说:“你说的这些,就算闹到警察局,也不能作为证据。”
“和你说话真费劲。”
谈西泽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却半分不抵眼底,“你还不明白?证据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要收拾你和谈文周,我有的是方法,用不着闹到警察局去,只是我懒得而已。”
“……”
舒可姿收了笑意,冷冷问:“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谈西泽挑挑眉梢,笑道:“给你一个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机会。”
舒可姿一怔。
男人眸底藏着寒光,面上却维持着声色不动的笑意:“现在,王震家属咬着英达要六百万的高额赔偿,我不管你是用钱去摆平,还是使一些别的什么手段,在明天的太阳落山以前,我要王震家属在所有媒体面前,给英达道歉。”
“……”
听完后,舒可姿的声音直接斜上去:“这怎么可能?你疯了!”
一杯酒再次见了底。
烈酒烧喉,一路烧到胃的深处去,整个人都有点火烧火燎的。
谈西泽把空杯往茶几上一放,随手又拿起了烟盒,淡淡说:“你可能做不到,但你背后的谈文周可以,他的本事可大着呢,你大可以让他一起想办法,毕竟这个窟窿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捅出来的。”
听到他数次说起谈文周,舒可姿终于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她的眼神变得警惕,试探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谈西泽替自己点燃一支烟,轻轻一甩灭了火柴扔垃圾桶里,说:“你指什么?”
“……”
“你和谈文周?”他笑了一下。
舒可姿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总觉得他笑得十分的耐人寻味。
不会的……
他怎么可能知道……
谈西泽抬起脸来,对着舒可姿的方向,懒洋洋地吁出一口烟。
视线瞬间被模糊。
他笑得极尽懒散:“要是我说,我什么都知道呢?”
香烟四散在客厅里,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在侵蚀着空气。
舒可姿不可置信地缓缓摇了摇头,呐呐道:“这不可能……”
他绝不可能知道。
“有什么不可能?”
谈西泽转头,看向身旁乖乖坐着的宋觅,眸底涌着暗流,“爱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察觉到目光,宋觅回头,正对上男人深邃视线,弄得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隔着一层青烟对视着。
这时候,舒可姿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谈西泽吸了一口烟,神情若有所思,像是在回忆,片刻后才懒懒笑道:“那大概是两年前吧,在你我两家的订婚日,我和你前一刻刚交换完订婚戒指,后一刻我就听到你和谈文周在休息间亲热。”
“……”
宋觅的眼睛在瞬间瞪到最大。
我操——!
这真的是她可以听的吗??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吃惊得叫出来。
舒可姿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来,长而尖的指甲陷进肉里,掌心传来钝痛感。
“原来你这么早就知道,居然还能硬生生忍下来。”
谈西泽:“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稍稍一顿,又说:“再说,我根本不在乎,毕竟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所以也谈不上在意和生气。”
聊到这里,所有的话都能敞开说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于是,舒可姿直接说:“怪不得当初你给我的退婚理由,只有三个字,没必要,原来是你早就知道内情,我还当你和谈文周一样,是开始挑剔我家的资本不够雄厚。”
醉意上头,谈西泽话也变得多了些,会去说一些平时他不会说的话:“舒可姿,解除婚约后你多次找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缠着我要复婚,我要是不知道真相,还真以为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呢。”
“……”
舒可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连串珠子似的掉,啪嗒啪嗒个没完没了。她赌气般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你们谈家两兄弟,没一个是好东西。”
一个城府绅士,一个心机流氓。
骨子里都坏得要命。
被骂了,谈西泽也不气,笑着往玻璃缸里抖落一截烟灰,当她在夸奖似的,自谦道:“比起我那大哥,我还是要善良一些的,毕竟我愿意给你一个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机会不是吗?”
“……”
“也算是看在两家的情谊上,看在双方长辈的面子上。”
“谈西泽,你个王八蛋!”
“……”
舒可姿直接被他气得破防,不顾形象地扬声臭骂一句后,连包都忘记拿了,转身就快步往外去,细细的高跟鞋撞在大理石地板上,蹬蹬作响。
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客厅里,可见其主人是有多么的愤怒。
那根香烟也正好在一段谈话结束的时候燃到尽头,马上就要到烟嘴。
谈西泽灭了烟,然后叫赵姨把舒可姿的包给她送出去,赵姨多了一句嘴:“显周,要不我给拿一把伞吧,外面的雨大着呢,还在打雷,好歹也是一个姑娘家。”
谈西泽淡淡嗯一声,算是默许。
赵姨露出欣慰的一笑,她从小看着谈西泽长大,知道他的秉性,绝不会舍不得一把伞,在小事上为难一个姑娘。
舒可姿一口气冲出别墅,迎面吹来刺骨的夹雨寒风,秋天的雷雨何其的冷,她瞬间冻得缩了脖子,情不自禁地自己搓着凉冰冰的手臂。
她没穿外套,浑身又是湿透的,从恒温的别墅里面出来,温差明显,冷意也更为刺人。
后面传来脚步声。
她回了头。
赵姨手里拿着一把伞和她的包,递给她,“舒小姐,你的包,还有一把伞你拿着吧,这雨大着呢。”
舒可姿在任何时刻都需要维持骄傲,她抬了抬下巴,吊着眼冷嗤一句:“谁稀罕他谈西泽的臭伞!”
一把拽过赵姨手里的包,没有犹豫地转身冲进大雨里。
雷声轰隆不绝,阴云遍卷的幕空中时不时拉扯过一道白色闪电。
舒可姿被这暴雨砸得睁不开眼睛,她气急了,在雨中走得又快,七寸的高跟还变着法子折磨她,趁她不留神就崴一下她的脚。
她弯腰脱下高跟鞋,愤怒地把两只一起甩到远处去。
然后从包里摸出手机拨了电话出去。
好在手机是防水的。
电话接通,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混在这漫天遍地的雷雨里:“……谈文周,我把事情搞砸了。”
那边沉默了。
舒可姿知道他有多么的想报复谈西泽,也知道他时日不多,所以决心尤甚。
“你骂我吧,我不是他的对手,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听筒里传来男人虚弱的咳嗽声,紧跟着,是低而温柔的声线:“你在哪里?天在下雨,我派人去接你。”
“……”
“大小姐多金贵的身体,可不能淋雨受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