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莱,你还在听吗?”薛广兰半天都没听到周莱吭声,有些不放心地问。
“不管怎么说,孩子他是无辜的,他都没有错,我就寻思着,这个事儿吧,也只能是对不住你了!”
周莱一下子就被薛广兰气笑了,“只能对不住我了?你说的倒是轻巧,可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了跟于十安在一起都付出过什么吗?”
薛广兰一下子就不敢说话了,她是生怕周莱跟她算总账。
是老太太传统的认知了,年轻人谈恋爱分分合合都不算事儿,就算是周莱当初为了出国跟于十安分手了又怎么样,周莱可是为于十安流产过一个孩子,并因此而丧失了做母亲的权利,所以就是说破天去,那也是于十安对不住周莱。周莱要是能嫁得好,能跟人有好日子过也就罢了,可她明摆着上一段婚姻不幸福,才回来想要跟于十安重新开始的。
而且周莱那么讨好她这个老太太,不也是为了想嫁进他们家吗。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搁谁身上谁不上火。
周莱跟她提“付出”,薛广兰就头大。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硬着头皮劝了。
“小莱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还年轻,各方面的条件都特别好,再找一个也不一定比十安差,对吧?”
“你看,十安他有什么好哇,闷葫芦似的一个人,嘴不甜,心不细,也不怎么知道疼人,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都未必是件幸福的事儿,是吧?”
“虽然说你不在意吧,但是同为女人,阿姨都心疼你,阿姨特别希望你能幸福,真的。”
“咱们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不同意十安跟小漾复婚,不认十安的孩子,就支持你,一个是十安他未必就能听我的,再一个是它强扭的瓜也不甜啊……”
薛广兰絮絮叨叨地,这么贬低和诋毁自己的亲儿子,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舒服,只希望周莱的戾气和怨气能少一点儿。
周莱后面什么都没说,无声无息地听了一会儿,似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就默默地把电话随手丢在了几桌上,提着裙摆下楼了。
周莱的这栋别墅是当初她跟史密斯的婚房,带私家花园,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可以从花园直通后面的游泳池。
周莱出了大厅,就踢掉脚上的鞋,直接打赤脚踩在鹅卵石上,每一步,脚底的痛感,都延伸到每一个细胞。
痛得畅快淋漓。
等她来到游泳池旁边,脚跟儿有一处都膈破了,她却丝毫没有察觉,直接扯开了身上的衣衫,褪下里衣,然后,纵身跳入水池。
池水的凉意,伴着水声的哗啦声,一下子蔓延值她的全身。
她整个人清醒,又混沌。
入眼的水波,连同正午的白晃晃的日头。
又仿佛连成一幅诡秘地电影画面,又还是开启了一扇绝望之门。
而她就是这片诡异和绝望里的蝼蚁和蛆虫。
周莱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可怜。
可是凭什么!!
这些年来,她都是这么拼尽全力地去生活,去追求。
何至于此。
她也承认,很多事儿她做得都不怎么地道。
但是,但凡是有康庄大道可走,没有谁愿意去走夜路不是。
一个人的瑰丽梦想,与欲壑难平之间,差别真的只在一丝一厘。
这一刻的周莱仿佛都能看得到自己这些年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这一团迷雾般的黑暗中来的。
周莱身在一个江南小镇,在孩子小小的世界里有相亲相爱的父母,殷实不愁吃穿的家境,就代表着圆满。
但是在她八岁那年她的妈妈死于肺癌,再后来父亲娶了后妈,后妈又生了弟弟。
她原本简单的家,变得越来越复杂和拥挤。便一心想要逃离这个不再纯粹了的家庭。
而她唯一的出路就是通过知识来改变命运,她是当年他们县城的高考理科状元,被县长亲自接待,还上了电视的。
周莱之所以没有选择清华北大那样的名校,而选择学医,就是想拯救像她妈妈一样受病痛折磨着的人。
那时候的她,乐观上进,善良而美好。
于十安就是她一眼误终生的男人,从大一到大二上半年,三个学期周莱都不记得向于十安表白了多少次了,于十安每一次都拒绝地很干脆。
周莱就偏不信自己会遇上攻克不了的难关。
所以,她才花钱请人导演了那么一出戏,引于十安上钩。
可她终究还是太嫩了,真的就被那些社会小混子坑惨了。玩火自焚说得就是她了。
从头到尾,周莱其实都很清楚当初发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那种像上万只蛆虫往她肉里钻的感觉,她就算是死了都不会忘记。
她作为一个女孩,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就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就受到那样侮辱,她其实是极不平衡的。
她就有一种冲动,再难受,再恶心,都要拉着于十安跟她一起受……
所以事后她假装断片儿了,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更没想到,拒绝了她千百次的于十安会在那个时候愿意当那个人冤大头,认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于十安陪着她去做了引产,于十安给她在外面租了房子,照顾她坐小月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大学校园里最普通不过的情侣,可是偏偏他不爱她。
而人都是有贪念的。
本来说能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就能满足了的她,那会儿看着这个冷清沉默的男人,她就一点儿都不满足了。
她开始无端地挑事儿,开始任性撒泼,就是想要得到于十安的注意。
可是于十安把他所有的耐心都用在她身上。
其实现在想起来,那根本不是耐心,只是不计较和无所谓。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他。
从来没有。
如果大家都得不到,周莱尚可以接受。
可为什么她不能,而偏偏那个叫简漾的女人就可以了。
周莱游到游泳池的对岸,就那么赤身果体地躺在了旁边的躺椅上,她顺手往后抹了一下头发,眯着眼睛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眼睛酸胀酸胀的。
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
没想到,却咧着嘴戚戚然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