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娘剥一把松子吹了皮,给沈老娘和鱼姐儿一人一半,道:“我的娘,在里头算卦炼仙丹,回回一进去,那烟雾缭绕的,就是烧炸了厨房也没那么多烟。日日都将人呛得要死,人还说‘吸一口是你的福分’。”
“鬼上身的东西!”沈老娘冷哼一声骂道,只她也对这徒弟有几分上心,想想便冲鱼姐儿小声道:“我看不若叫你阿公去跟她一块儿斗斗法。”
张知鱼吃松子吃得口渴,正喝水呢,闻言差点呛死,道:“我阿公也不会法术啊。”
依她看这事儿还不如叫慈姑来干呢,这孩子最近正沉迷道家典籍,真怀疑自个儿是哪颗星转世。
沈老娘道:“笨,你阿公不是会跳驱邪舞么,让他二人对着跳,准能将这玩意儿跳死。”
虽然她老人家不怎么待见张年,但不得不说这人心眼子还不坏,两人对着跳,被赶走的肯定不是他。
张知鱼想想那场面,她家小老头儿气势汹汹地跑到人地盘上请人一起跳舞斗法,忽然抽了风似的抖起来,老天,今生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肯定是给这家子笑死的!
急得沈老娘连连呸道:“就说那狗东西是个邪的,这才说了几回,看给孩子弄的。”丹娘传承自沈老娘,这点小迷信也如出一辙,当下也恍然大悟道:“往日是错了法了,名儿我就上大慈寺请个和尚来收她。”
沈老娘脑回路跟徒弟一直在一根线上,边拍孙女的背边沉吟:“不错,同行是冤家,请和尚正克她。”又道:“若和尚要的钱太多,你就将屋里贴满十八罗汉像,想着也能抵些事儿。”
张知鱼好容易喘过气,赶紧搬了凳子离着两师徒八丈远,心说这家就没个能让人安生的地方。
不过这事儿叫她知道了,少不得为民除害一番,道:“这事儿还得靠大人们治她。”
靠和尚保不齐也叫他们开了眼,回头寻思起男舍来,又是乌七八糟的一缸子事,还得让人抄了她们的老巢才行。
小叶大人手段温和,又当官没多久,对付这种厚脸皮老油子手段还有些嫩,要张知鱼说,这样的人就得横的来克她。
想到这,张知鱼脑子里就现出眼珠子被塞了玉珠子的大雁,不由一乐,心道,这是给范大人知道了,就是千年的狐狸洞,也得给他连夜缝了百狐裘。
那头正在打雁的范大人,忽然狠狠打了几个喷嚏,他在城外这片荒地上已经等了小一个时辰,十月天已经凉了,范安数数脚下的大雁,见不多不少正好十只,还每只都活跳跳的,便挑眉一笑,用绳子将一群大雁一串,翻身上了马。
这片荒地连着一片水域,上头经常有野鸭子停着,地方又宽,正是个打猎的好地方,城里还时常有要订亲的男子过来抓大雁。
这日就有几个仆从来给主家打雁,在此蹲守一日,连个雁子毛都没摸着,见范安抬手间身边雁子就跟下雨似的掉,不由惊得下巴半天都合不拢,待他要走了,里头才出来一个人疾步跑上去拦了范安的马,掏了二两银子出来,想买两只回去交差。
范安自觉做为父母官,对百姓还是得随和些,看了两眼银子,便露出一个笑道:“不成,十只刚刚够吃的。”
说完一扬马鞭回家去也。
十只雁还不够吃的,这得是什么人。天色将晚,几人只觉背后发凉,窝在乱糟糟的水草里胡乱打了两只野鸭子,想着就拿这个回去充数,心头直道那人还真够怪的,二两银子也不肯换两只雁,明明见他手艺能再打无数下来,两人叽咕一回,瞬间给那笑定了性——□□裸的挑衅!
殊不知在范安心里,这十只大雁每只都千金不换。
自从吃了李氏做的大雁,他就一直念念不忘,只是雁本来就难打,李记连货源都寻不着,又如何做给他吃呢。
范安一连去了几日,都不见菜单上有雁,方明白过来李记可能没有雁,本来还不是特别想吃,这么一吃不着,顿时就上了瘾。
李氏见他日日来盯着菜单瞧,吃得一肚子菜又满脸失望地走,心头也犯嘀咕,回头便跟丈夫说了这事。
张大郎想想便笑道:“准是没吃着想吃的。”
范安嗜吃如命的说法,给小关公公一传播,县里流传得到处都是,大家观察了一阵,隐隐也觉得这事儿是真的。
尤其他还日日都去李记吃饭,夫妻两个对这事儿便心知肚明。张大郎这么一说,李氏也觉得不错,只是她如今船上都忙不过来,已经不接订制菜了,想着范大人好歹是丈夫的上官。便寻思给他开回小灶。
又因望月湖离着衙门近,每日下午张大郎下衙早,便都会去接娘子一起回家,前几日正巧遇见范大人捧着菜单默默无言。
张大郎心中觉得好笑,便问他:“大人可是有想吃的东西?店里若没有,我叫娘子回家做了把你吃。”
也怪张大郎说话不清楚,范安当下一听还当他邀请自个儿回家做客,想想便点头应下来,长这么大他还没被别人请过几回呢。
其实范大人还挺喜欢做客呐,家家户户的菜味道都不同,吃着好的可不叫人心情舒畅么,不过很显然大多数味道都没有那么好,范大人素来只讲真话,此举对诸多娘子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渐渐人便不请他去了。
范安眼睛一亮,想着去别人家做客少不得带些礼,务必要万里挑一的大雁才叫好呢,想想便道:“这几日没空,过几天再去你家。”
说完又问:“你家一共几个人。”
那会儿沈老娘还没过来,张大郎便笑:“家中一共十口人。”
范安应下便开始看起天来,一连望了几日,才找到一群肥大的大雁飞过,打下来的每一只雁都是他精挑细选的礼,如何能轻易卖呢?
得了这批雁,范安便自个儿亲自养到次日下午,一下衙门便跟张大郎道:“待会儿去他家吃饭,先回家拿点儿东西。”
张大郎还想问他想吃什么,范大人早跑得没影儿了,张大郎纳闷地回家将此事一说,顿时迎来好大一场关注。
只因张家有不少人惦记范大人,几个小的仰慕他又帅又酷,连着这几日在家说嘴的时候都少了,动不动就掏出弹弓对天一射,还在巷子里掀起一股风潮,牛哥儿弹弓大卖,众孩子雁没打到,不少街坊脑袋却遭了秧,牛哥弹弓如今在住枝巷子已经成了禁品,谁家孩子都不许在家里使。
张知鱼则惦记着怎么跟范大人碰上面儿,好好说说这女冠的事儿。
至于眼睛如长虹贯日一般的张阿公,自然是为了赏了,小关公公走的前日在船上当着众人的面,问范大人是不是要给大家什么赏赐。
范大人当日虽只说了一个有字,但在张阿公心中却抵得过千言万语,烫得他几日都不得安生。
实在是赏一次便让张家咸鱼大翻身,想着这事还能来第二回 张阿公就头皮发麻,睡觉都哆嗦,况且范大人还刚刚抄了谈家老巢,正是肥的时候,便没有几十两黄金也有几百两银子吧。
是以他老人家这么些日子,一直想着盼着掐着日子算着范大人想起这一遭来。
忽然听张大郎回来说范大人待会儿要过来,可不是乐得找不着北么。
一时间张家诸人都忙碌起来,诚然范大人生得好,但大家也不乐挨饿。
王阿婆一声令下,众猢狲立时就往左邻右舍借了诸多小几过来,看得沈老娘直笑:“这才富了几日,就开始穷讲究了。”
张知鱼拉着外婆小声嘀咕:“外婆,不是的,不这样咱们就休想吃饱。”
沈老娘笑:“来的饿死鬼不成,这般兴师动众的。”
“这倒不是,来的是范知县。”张知鱼先给沈老娘打预防针,怕她吓着了。
沈老娘求学的时候什么人没见过,知县这事儿,在心头过一遭也就罢了,看着张知鱼担忧的样子便笑:“我又不是你阿公,老娘见过的世面比你吃的米还多,便是县太爷的娘梅开二度老蚌生珠,你外婆都去救过人,还怕知县么?”
张知鱼点头,心说看来外婆是个靠谱的。
不想沈老娘不仅不胆怯,她老人家还是个自来熟,地位在她跟前儿如浮云,用不着人介绍三两下便能跟人混做一堆。
待范安一进来,沈老娘便眼前一亮,她老人家接生多了,虽不乐听娘子些生孩子闯鬼门关,但年纪大了也有些爱好,比如——看着生得俊的姐儿哥儿就像说媒来着,便赞:“好俊的小子。”
又见他手上拎着十只大雁,转头又跟孙女儿嘀咕:“往后你招赘就比这个找就成,没得这长相和这十只八只雁的本事,他就休想进门!”
她老人家已经知了张家要给外孙女招赘的事儿,心头也很高兴,谁不愿意自家血脉过得好呢?只暗暗发誓,回家就得耳提命面务必督促李三郎成才,给鱼姐儿两个做个顶粗的大腿,至于孙女婿么,不求状元之材,探花之貌也得有吧。
沈老娘就是个爱俊的,不然不能看上一穷二白的老李头,对孙女婿要求自然更上一层楼,人活一世,不就求个快活么,嫁个丑八怪还有个什么劲儿!
张知鱼赶紧跟沈老娘道:“外婆可不能胡说,这就是范大人。”
沈老娘自有一副辨别忠奸的法子,一见范安面相就知是个能处的,再说管是什么大人,还不是都要吃我女儿烧的菜。
这么一想,沈老娘当下便喊了声:“是小范吧,快来坐。”
说着便从身边挪了一个座儿给他。
张知鱼顿时对外婆的佩服更上一层楼,心头直叹,沈老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瞧瞧这不为官动的样儿!
范安看了眼沈老娘,又看看张知鱼,道:“大娘跟鱼姐长得真像。”
“可不是么,亲外孙女,能有不像的。”只这一句话,范大人顿时就成了沈老娘的心头宝。
张阿公听了就有些食不下咽,他老人家早便等在门口,还在心头不停地将自己这几日想好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念。
等范大人到了,他老人家还是觉得,这事儿得交给小的些干,自个儿这般年岁了,巴巴地去问也太掉面子。
小的没面皮就不要紧了。
只这么一寻思,就让沈老娘登了先,还叫孙女儿像了她,瞬间痛失两大战果,可不叫他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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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赏赐
沈老娘说起妇舍事
范安送来的那十只雁很快就炖成了汤, 他一人独占了一只,剩下的九只张家众人便一块儿分了。
这次席简直给沈老娘开了眼,饶是她老人家见的世面再多, 心下也不免吃惊,范安一人一桌身旁无人时吃相还有些很斯文, 一旦有人么,便跟有人来抢似的, 沈老娘自认小时候头回吃肉也没这么个形状。
沈老娘本来还有心跟他念叨两句, 一见这样儿心头便犯嘀咕,怕他在张家给呛死可不是给女婿一家添好大一桩麻烦么,幸而范安吃得虽快但却不显狼狈,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颇有韵味, 沈老娘且有一肚子话想说,见此也歇了心思, 专心跟外孙女一道吃起饭来。
李氏今儿为了招待范大人提了不少肉货回来, 张阿公想着不好白拿人的东西也亲自又煮了一锅羊肉,这回大家都有得吃,几个孩子便没露馋相。
显然范大人不是来者不拒,张阿公炖得羊肉汤他只看了几眼心头就有数是个什么味儿,便是一口也不曾喝,倒叫几个小的饱了肚肠。
及至范大人吃饱喝足抹了嘴,大家才又坐过去与他说话,张阿公急得不行, 频频暗示自个儿得意的大孙女,奈何此举不过抛媚眼给瞎子看, 张知鱼正专心吃家里今天斥巨资买来的酥油泡螺, 这东西甜腻须得就着清茶才香, 她在古代就没吃过几次奶油,便是不爱甜,心里也想得很,一时便将阿公交代的话忘了。
但范安不是会让人为难的父母官,还不等张阿公想办法,他看一眼鱼姐儿便主动问起了话,道:“你们有几个人为盐工出了力,且将事情跟我说说。”不过虽吃了张家一顿饭,他还是将丑话说在前头道,“别说谎,我会发现。”
张阿公在旁边听了这话,屁股上的炭盆便歇了火,心说,性子这般直还懂事儿的孩子这年头可不常见,也就他老人家小时候称得上这句赞吧。
张知鱼也赞,范大人不止是吃饭快,办事儿更是一顶一的快,谈家前几日才人头落地,今儿他就想起这事儿了,“只这事有些复杂,诸多人都出了力,便说我阿公吧,就是没亲自传话,那也是在家做了总指挥的。”
张阿公笑得不见眼,心下得意,嘴上还谦虚,道:“医者仁心么,皇帝都写了牌子,自然不能让他失望了。”谈话间就用春秋笔法将皇帝给自家匾额的改头换面地一说,模糊掉那牌子是给鱼姐儿的,乍一听跟皇帝专写了表彰他似的。
只范安也是个奇人,若是常人少不得问两句匾额如何如何,两人互相吹捧一番,他却眉头一皱,丝毫不接这茬,不解风情地道:“不消说其他人,就说和你一起的。”
张阿公一噎,他一知半解自然说不出个一二三,但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混成老江湖了,眼珠一转,心头就有了主意,便伸了个懒腰,笑:“我年纪大了,说不得这许多话,叫鱼姐儿说把你听。”
张知鱼一眼看破阿公的心思,但谁叫她素来对阿公顶顶好呢,立刻顺着话嘚吧嘚吧报了一串人名出来,就连牛哥儿的弹弓和夏姐儿的守口如瓶她都往上添。
都是自己人,领功不嫌多么,只这么一说她还怕范大人给忘了事儿,遂跑回房里呼哧呼哧写了一张纸的名单出来,还特特跑顾家和慈姑确认了两遍,觉得没错才交给范大人。
范安看着这么长一串的名单,点点头,估摸着跟自己听到的差不多,便收在袖子里,沉吟一番,道:“你既从小跟着阿公学医,不若日后也往妇舍去,里头的女娘很多都不会治病,时常有耽搁死的。”
沈老娘刚刚还觉着小范万般好,此时见他想将鱼姐儿往妇舍塞,立时就觉着这孩子有些人来疯,不乐道:“去妇舍做什么,她人小小一个,还没活出滋味儿,就去给人做仙童炼丹,这不是造孽么!”
“里头不是有女医么?”范安很是惊讶,新官上任,要整理的事儿太多,他还没注意到妇舍这来,只在神京时皇后格外重视妇舍,里头也有一二精通医理的女娘坐镇,便觉得这也算个好去处。
沈老娘不这么想,呸了一声道:“南水县的舍长,本来是林逢县内一个种地的女娘,不知怎地认了些字回来,两三下叫她蹿林里搭了间屋子,说自个儿得了道了,问得的是什么道,说是无名道,头先还在里头练丹请乡里人吃,不想打开锅一看,他娘的竟炼出两方豆腐来,吃了这豆腐的几日夜都通不了肠子,早年传遍乡里,这么些年给她改头换面蹿到城里竟成了赛神仙,还去妇舍做了头子。”
说到这沈老娘又有了新的怀疑:“难不成她竟是没钱租铺子,便抢了妇舍的地儿,说是炼丹实则偷磨豆腐躲税钱。”
众人哄堂大笑,张知鱼也觉得自家外婆的心思竟然这般跳跃,小舅可不就随了她么。
只范安听得这番话,两三下将最后一口肉咽回肚里便起身告辞。
张知鱼看着小范大人按在佩剑上的手跟沈老娘笑:“今儿我掐指一算,今晚准有人倒霉。”
沈老娘也沉吟:“准是那遭瘟的赛神仙。”便不是大家一起咒她,说不得也有几分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