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狐裘垂下来一只细白的胳膊。
葱白纤细, 皓腕戴着个银镯子, 下面坠着几个小铃铛, 被风一吹,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悦耳极了。
那模样,分明是个少女的手腕。
那只手臂格外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尤其是那个银镯子。
谢依依绞尽脑汁的去想,却总觉得脑海中像被蒙了一层迷雾一样,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谢孟朗倒是认出是谁,小声地问:“是宝儿?”
少年掀了下眼皮,神情淡淡的,嗓音也裹着些冷淡。
谢依依还处在堂兄居然在院里藏了一个姑娘的震惊中,下一秒,听见自家兄长的话,她愣了下,张大嘴巴:“宝…宝儿?”
谢孟朗有些好笑她的震惊,笑着回她:“不然呢?”
谢依依脑海中一瞬间思绪百转,下意识地问:“宝儿还活着吗?”
谢孟朗:“………”
“你胡说什么呢?”谢孟朗瞪了她一眼,又转过头问:“堂兄,你喊我们回来是因为宝…明珠吗?”
话到一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个称呼改掉了。
少年眼里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下,吩咐:“去派人给镇国公府递个消息,就说萧明珠来找谢依依,晚上不会回府里了。”
谢孟朗应了声。
谢依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看看谢孟朗又看看谢宴迟,记忆里那些个不对劲的事,一瞬间全部得到了解释。
堂兄他…他他居然喜欢宝儿!
京城里,谁不知道他们俩是死对头?别说凑对了,把他们俩单独放到一块儿都怕他们会打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总觉得今晚自己会因为撞破堂兄的秘密被杀人灭口。
犹豫了好久,谢依依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宝儿她知道吗?”
话刚说完,她自己就拍了下额头,“她肯定不知道,以她那个迟钝的性子。”
“可四堂兄,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院里陡然安静了下来,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谢依依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少年忽然淡淡开口:“萧明珠不喜欢我。”
很肯定的语气。
萧明珠见他会笑会恼会生气,可从来不会像见了沈淮宁一样,会害羞会难过会因为他的话而吃味。
不过,他不贪心,他只是想让萧明珠记得他。
永远永远都别忘了他。
哪怕是作为她一辈子最讨厌的人,可只要能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一点笔墨,这就好了。
谢依依觉得他的话太果断了,撇嘴道:“可您什么都不说的话,难道您以为宝儿会知道您的心思吗?”
少年垂下眸,长而密的眼睫掩住眼底的神色。
说了就用吗?
可萧明珠要是更抗拒,这辈子再也不理他呢?
他轻呼了口气,忽然就想到了和萧明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雪团子。
他身子尚弱,被那些个宗室子弟欺负,小小一团的小姑娘蛮横的很。
明明还没到人家的腰,可嗓音却格外响亮:“你们再欺负人我就让我哥哥来揍你们。”
混乱中,他听见其他人的嘀咕。
他们说她叫萧明珠,是镇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小姐,真正捧在掌心里宠的那一种。
他们说她娇气还蛮横,一个不好就坐地上哭。
要是让得他们家中长辈知道他们招了这位小祖宗哭,回去后都少不了挨顿揍。
他们走后,小姑娘挪到他旁边。
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亲了他一口,夸他长得好看,说以后要嫁给他。
他当时愣了下,小姑娘就不高兴了。
她皱着鼻子凶巴巴的威胁他:“你要是不娶我,我就要让哥哥来揍你。”
他迷迷糊糊的应了。
再后来见面,小姑娘已经大了些,脸颊粉嘟嘟的。
他想了好久,走过去和她道谢,满心欢喜的问她,还记得他吗?
小姑娘只歪着头问:“你是谁呀?”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好奇,倒映着他狼狈的身影。
他就知道她根本不记得他了,对于不重要的人,她一向忘得都很快。
直到有次,他无意间弄掉了她一颗糖葫芦。
小姑娘记了很久的仇,再见到他,立刻凶巴巴的冲过来,“快还我糖葫芦!”
他才知道,只有让她吃亏,她才会记得他。
除却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在萧明珠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可这样的映像,他留给萧明珠的只有讨厌。
但这已经是那个从来没喜欢过人的少年,能想到唯一的一个笨拙爱她的办法。
少年回了神,淡声吩咐:“去吧,去给镇国公府递消息,今晚的话不许和她说。”
谢依依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叹口气还是走了。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静的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小姑娘闭着眼睡的乖巧,灰黑色的狐裘裹在身上,愈发衬得她肤白,点点晕红浮在她的脸颊,离得近,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丹桂清香。
少年垂下眸,将她的手握着贴近脸颊,轻声呢喃,“萧明珠,再多看看我吧。”
“好…”细微的呢喃近乎听不见声。
少年陡然僵直了身子,紧紧屏住呼吸,小姑娘闭着眼嘟囔着说:“好你个谢四,飞黄腾达了就不认人了。”
他僵直的身子才又松懈下来,意识到小姑娘只是在说梦话。
他又想气又想笑,将她的手放回狐裘里盖好,然后便听见了小姑娘嘟囔着在骂他,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都气得皱了起来。
少年将她眉头抚平,轻轻哄她,“不气了,我错了。”
也不知是不是安抚起了作用,小姑娘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伺候在他身边的周许走进院里,瞥了一眼已经凉下来的饭菜,躬身行礼:“殿下。”
“嗯。”
“我教厨房再给您重新做些菜罢,这些都凉了,您脾胃虚寒用不得。”
少年微怔了下,稍许淡声说:“不必了,下去罢。”
周许犹豫着想劝他,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想了想只得闭上嘴退了出去。
次日晌午
萧明珠才幽幽醒过来,头疼得厉害,她揉了揉眉心,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揉了把脸,喉咙里干的厉害,伸手拢起垂下来的帷幔。
坐在外间的谢依依听见动静,忙冲了进来,“宝儿。”
萧明珠愣了一下,“依依…”
她记得昨天夜里,她和谢四一起喝酒,那个九里香味道清淡,可后劲却很大,喝着喝着她好像就没什么印象了。
但她记得,谢依依昨天应该是宿在皇宫里才是。
谢依依应了声,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的说:“我听堂兄说你昨天来找我啦?”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她的眼里全是敬佩的神色。
萧明珠应了一声,被她看的有些不太自在,皱了皱鼻子问:“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啊。”
“那你还看。”萧明珠敲了下她的额头,掀了锦被下床,“我们这是在哪?”
“平阳王府。”谢依依知道堂兄喜欢宝儿后,就自动将先前针对的话改了,笑眯眯的说:“堂兄怕你名誉受损,所以特地把我喊回来了。”
毕竟一个姑娘家宿在那里确实不合适,他怕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来伤害萧明珠,所以还是让谢依依带她回了平阳王府,在表姐妹的府里住着,并不会有任何人说不是。
萧明珠教人伺候着梳洗了下,想到她方才的话,又忍不住想到谢四。
她好像有点不讨厌谢四了。
没换洗的衣裳,谢依依便找了一条新作的衣裳给她。
鹅黄的流苏百褶裙衬得萧明珠雪肤乌发,鬓上斜插了几朵淡黄的珠花,水晶穗子垂下来,映的她眉眼明艳昳丽。
谢依依凑过来问:“宝儿,你昨夜想找我说什么呀?”
因为昨夜难过的情绪已经消散,萧明珠这会儿也很难再从头到尾的和她说一遍,只简单说了一下大概情况给她。
谢依依有些无法理解,“舅母怎么想的?他们难道忘记了你在沈淮宁那里受了多少的委屈吗?”
“他们这是觉得你那些苦还没吃够,还想让你再尝一遍吗?”
毕竟先前,宝儿喜欢沈淮宁的时候,追逐着他受了多少委屈,他们这些人也都有目共睹的。
舅母作为她的母亲,她相信她们也比她更清楚,可为什么相同类型的郑云澜,她们就敢让她嫁给他?
她们就不怕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