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怀揣一个小布包,往城南边缘快步行去。
他和自家妹妹解释清楚自己要投身道门之后,便收拾了家中余物。
这几日里,他变卖了梁父生前留下的医馆,换了六十三两银子。今日又自家中取了些钱,凑足七十两整,便带上传家的古籍,来寻申远。
城内人来往匆匆,到了城南边缘,行人渐少,梁璟就加快步伐。
等快到了道观附近,行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不多时,梁璟就走到清河观前。
清河观位于宿县城南与城东的交界之处,因流过宫观的松水河而得名。道观建立而今已经近两百年,可谓传承悠久。
行至观前,一座古朴大方的道家宫门映入眼帘。两侧飞檐,正上方匾额上刻着三个大字———清河观。
右侧门柱上言:松花香宫院。
左侧门柱上言:清水澄道心。
匾额上还有题注:李复隐手书。
道观正门处时不时有人进出,大多衣着光鲜,有小厮奴仆簇拥。观门口还有几个知客道人,在迎来送往。
梁璟深深地看了一眼,便转身向道观右侧走去。
转过正门,未行几步,就远远地看见申远在侧门处来回踱步,时不时往外望一望。
“申兄,久候了。”
见到梁璟的身影,申远急忙迎上来,大喜道:“梁兄果然信人也!”
二人见过礼,一番寒暄。
申远便迫不及待地问:“梁兄今日可带了书来?可否容小弟一观!”
他说得十分急促,显然是对此极其重视。
原来申远那日回去和自家堂叔说过此事后,便被其叮嘱过,若是梁璟真有古籍在手,大可允他一个在家居士的名额,然后把书弄到手。
申远见自家堂叔说的郑重其事,也不敢怠慢,今日起了一个大早便在此处候着。
先是怕梁璟不来,现在等他来了,又怕他拿不出东西。
直惹得申远心慌意急。
梁璟自然知道申远的意思,见他焦躁不已,也直接从怀中取出古籍。
“申兄自可观之。”
申远小心翼翼地接过古籍,翻开一层层的布帛,就看一本页面发黄的书册,封皮上写着:清静经注。落款是李明光手书。
书页内的字体飘逸灵动,自有一股道意在其中。
“笔走轻灵,钩画锋锐,果然是明光道长的真迹!”
申远捧着这本《清静经注》,颤巍巍地翻了几页,忍不住喃喃低语道。
听到他的低声评语,梁璟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他本以为申远只能看看样子,没想到此人虽然其貌不扬,却于书法一道,颇有些造诣。
申远越看心下越安,待到确认无误之后,又小心谨慎把书用布帛包好,交还给梁璟。
“有此书在,梁兄想求一个在家居士的名额,可谓是易如反掌。”申远一张圆脸上笑意快要溢满而出,喜盈盈地向梁璟道贺。
明光道长作为一百年前的高人,享誉庆安府,又曾是清河观的住持。如今观中当家的,尽是其徒子徒孙。
寻常人需要耗费数百两资财,才能从观中求一个在家居士的身份,还得是家有势力的。
像梁璟这种全无背景的,若是真想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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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在家居士,至少得三百两银子起步,或许还未必能成。
但如今他持一百多年前的先代住持手书上门,这清河观对他自然是门户大开。
申远带着梁璟自侧门而入,穿过了游人来来往往的前院,步入后院中。
后院极开阔,有楼阁数间,大都朴素精美,又有房舍数十栋,新旧间杂。后院路无杂人,行者皆着深蓝色道袍,或洒扫、或担物、或推车,不一而足。
二人又绕过几间房舍和树林,沿路都有道人向申远点头示意,申远也回礼甚勤。
不多时走到一间小楼前。申远带着梁璟自前门而入,穿过大堂,在几个小道童的指引下,走进一间厅房。
房中四面都摆满了书墙,正中一个书案,伏座着一名中年道人。
道人着青色道服,染制的颇为上乘。木制发簪扎出一个道髻,几缕鬓发垂下,面目和善。
“二叔,这位便是欲投观中的梁璟,梁兄。”申远轻手轻脚地走到道人身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那中年道人扶案而起,先是冲申远点了点头,又转身过来看向梁璟。
“听说小友有意入我道门?”
梁璟连忙上前表明来意,只道自己家中历经死生病事,惟望归入道门,侍奉道君,修行德性。只是家中尚有幼妹需要照看,如今有明光道长的手书古籍一册,愿捐与观中,望开一方便之门。
说罢,便将怀中古籍递给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细细翻阅过后,也颔首示意道:“贫道申衍宏,忝为这清河观中的掌籍,小友既持祖师遗物上门,缘法天定,这入道之事,自无不可。”
“且我道门不同那化外之流,你念亲人之情,亦是道德所在。”
梁璟闻言大喜,连连谢过。
申衍宏收好古籍后,转过身去书案上寻了纸笔,问了梁璟一些身份问题,诸如户籍、年龄、经历等等,在薄册录下了信息。
最后,申衍宏又和他说了一些关键,“你的出身我已经在册记下,只是你还需去公塾,取来私文与我,方才算作正式入了门墙。”
梁璟以前曾在县中公塾读书,县中公塾面向全县适龄学子,教授学问。对每个学生都有公私两份文书,以作记录。
现在申衍宏便是要他取来私文,而公文则是需要清河观遣人去验。
梁璟一一记下后,申衍宏又给他开了一份凭条,上面记录了梁璟的出身、在家居士的身份以及申衍宏的签记。
领了凭条,梁璟便和申远出了掌籍小楼。
二人走出时,午阳高悬于空,洒下金芒。清河观中,松花新发,透出阵阵甘香,溢满宫院。
梁璟深吸一口清香,再吐出浊气,好不畅快。
转过身来,梁璟拱手谢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多谢申兄指引了。”
“不敢当,不敢当!”
申远摇头晃脑,面上喜色按捺不住,忙回礼道:“梁兄如今是这观中的居士,可非同寻常啊,申某岂敢居功。”
他臃肿的身形摇晃起来,如同水桶一般,心中却是十分得意。
梁璟含笑自怀中取出几两银子,对他说道:“之前申兄说介绍火工道人的中人费是一两银子。如今为我这居士之事,奔波劳累,梁某冒昧,这些银子还望申兄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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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远猛地跳将起来,大叫道:“这如何使得!梁兄快收起来!”
“这居士的名额,全靠梁兄自家得来,申某哪里好意思再收这银子!”
他双手连摆,推脱得厉害。但又哪里犟得过梁璟的力气,被梁璟三两下就把银子放入他怀中。
见梁璟面色和煦,又真心实意,申远也不再推辞。只是在心中暗赞,此人值得深交。
他为人介绍入清河观做火工道人,那些人大多都是没甚么本事的,能够在观中脱颖而出成为正式道士的机率极小,是以他也不大看得上。
但是梁璟就不一样了,清河观居士的身份在整个宿县都是吃得开的。
而且他深觉梁璟为人通透,又极知礼,如今既做了居士,以后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心念至此,于是也愈发亲近。
申远笑道:“梁兄手上有掌籍录下的凭证,倒是可以先去领了居士的行头来,回头补了文书,自然就是正经的清河观居士哩!”
梁璟一奇,申远便带着他往观里另处绕去,二人穿过几处房舍亭台,又径过一方丛林,几间屋舍并在一起,屋外的匾上写着:清河观库。
申远走到尽头的小屋,大咧咧地推开房门,娴熟地喊道:“守业!余和!出来接活了!”
梁璟也跟着踱步而入,这间小屋不过十来步见方,屋里摆着几张书案。侧边挂着帘子,通往其他屋。
两个十来岁的道童,匆匆忙忙掀开来帘子,快步走了进来。二人一看到申远那肥硕的身形,登时露出笑颜。
“原来是申三哥来了!”
名为守业的童子,嗤嗤笑道:“三哥今天又发财了!”
另一名童子虽不作声,但也是附和着笑。三人显然是熟识了。
申远拍了拍肚皮,大笑道:“快去帮我这兄弟把物什都置办齐全了,三哥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一边说着,一边将梁璟的凭条递了过去。
“我这兄弟可是居士,你们两仔细着点!”
二童子先是笑嘻嘻的去接凭条,后听到申远说梁璟是居士,吓得连忙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领了过来。
二人仔细的端详了一番,确认无误之后,愈发恭敬了。
守业躬身一礼,“还请这位居士稍等片刻,我等这便去准备居士的道装。”
说罢,便和身边的道童一齐转了出去。
申远自顾自地从书案上取茶水,又为梁璟烫了一个干净杯子,与他端来。
申远喝了一口茶水,便直接喷了出来。
“呸!张知库这都排的是些什么茶水!”
梁璟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喝得津津有味,他在家中,可没茶水能喝。
申远见他淡然,更是赞赏,笑道:“梁兄既入了清河观,这观中倒还有许多门道,须得注意。”
梁璟闻言也是正色回礼:“还请申兄赐教。”
他对于这宿县本地排行第一的道观,有许多不懂之处,极需一个深知关键的人为他解惑,其实这也是他交好申远的原因之一。
申远身为清河观掌籍的子侄,还常为人介绍火工道人之缺,绝对是他能接触到的最了解清河观之人。
二人谈话之际,忽然一阵喧闹自门外传来,梁璟和申远也不禁抬头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