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车灯扫过去,一点一点铲开眼前的视野。
岑溪在回到小区的时候,门口的栅栏处堆积了一簇雪花,手指碰上去时冰凉的。
“回去早点睡。”岑风立在门前,手掌扣在她的发旋上,轻轻拍了拍,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都是宠溺与疼惜。
岑溪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手指握着漆黑冰凉的铁门,“知道了,哥。”
他撤开手,朝她挥了挥,“快进去吧。”
在岑溪走进小区的那刻,脸上温柔的神情瞬间敛了下来。转过身,背靠墙壁冷着嗓音说,“别躲了,滚出来吧。”
回到家,里面漆黑一片,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她伸手摸索到墙壁,打开一盏夜灯。瞬间幽暗的房间晕着一层淡白色的光亮,清清楚楚地收进眼底。
她弯身在玄关口换上拖鞋,将身上背着的器械挪到书房。准备去淋浴间烧热水,泡一会澡就睡觉。
房间里很安静,手指拂过流水发出哗啦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暖光灯的照耀下,周身都镀上一层柔和的色调。
她抬起手腕,搭在浴缸的边缘。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腕骨处的红肿,感觉今晚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唯有那痛感让她清楚的明白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心有余悸,可脑子里却是想起周倦。
明明该是再也没有交集的两人,怎么就这么不偏不倚地遇见了,她还欠了他一份人情。
人总说,人情债最难还。
夜里惊醒,她再没了睡意,那些画面像是在脑海里放电影一般走马观花地路过,越是闭眼越是清晰。
她从床头柜那捞过手机,摁了一下电源键。瞬间漆黑的卧室亮起一小块荧弱灯光,她眯着眼睛瞥了一眼,才五点半。
从睡下到醒来,才过了两个小时。
房间里,空调送来一阵又一阵的暖风。
岑溪靠在床头,扎着的头发此刻松垮地垂在肩侧。
玻璃窗没关,夜晚的冷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两侧拉起的窗帘吹得微微鼓起一个小包。
雪又开始下起来了,风将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携进温暖房间,落在实木地板上很快就化成水,消失不见。
因为不起眼,连痕迹也一起被抹杀掉。
她就这么靠坐在床头,愣愣地看着窗外。过了几分钟,她等睡意彻底过去,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赤脚趿拉着拖鞋准备去书房将照片进行后期处理。
在此之前,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盘腿坐在卧室阳台的那块蒲团上,身上披着一块绒毯,醇苦的气味在温暖的空间里越发浓郁。
她抿了一口,手指在笔记本上快速敲打着。
大概是夜里寂静,微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她不知道外面究竟是刮了多大的风,感觉窗户玻璃随时都会裂开。
她将架在腿上的笔记本放在一旁,起身准备将窗户关上。
余光触及窗户外的那小块空地,此时上面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在晦暗的天色下,泛着银色的光泽。
视线一路下移,在触及窗外的那抹身影时顿住了,周倦?
他怎么会在自己家楼下,大概觉得不可置信。岑溪从窗口探出脑袋,雪花飘飘洋洋砸在她的眼睛上。她眨了眨眼睛,待水渍晕开,眼睛却留意到他额角塌着的碎发上沾着的雪花时,愣了神。
他究竟在楼下站了多久。
岑溪手指紧紧扣着窗户的拉锁,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目光。手指扣在窗户的框边上,轻轻一拉就关上了。
隔绝了窗外的风声,房间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只有她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
可她端坐在书桌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睁眼闭眼间,都是周倦立在风雪里,那满身的寂寥。
本该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是偏偏让她看见了。
感情里,先动心的那个总是最后输得一塌糊涂。况且,这本该就是三年前悟出来的道理,可是心下却还是忍不住。
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周倦,毕竟那是喜欢了许多年的人。
理智告诉她要即使抽身,否者深陷沼泽只会越陷越深。
咬咬牙,她还是从衣柜里取出厚重的长款羽绒服,随意地套在了身上,在置物柜里抓了一把雨伞就冲了出去。
楼道下有一棵十多年的油松,葱油绿针被绵绵絮雪盖了一地,裹着淡淡的雪松味。
周倦就这么立在树下,脚底是一地的烟蒂。岑溪已经不知道这究竟是第几根了,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竟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听见声响,抬眼望了过来。岑溪这才注意到他嘴角的淤痕。天气冷,血迹已经凝固,落在他的唇角下,偏生带了混不吝的痞意。
明明分别时一切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她小步朝前走,因为出门时太急,没来得及换鞋子。
此刻光裸着脚踝,曝在寒冷的冬雪里。小路上铺着厚厚的雪,踩上去发出厚实的闷响声。那些细细软软铺着的雪花陷进她的棉质拖鞋里,本就冻得麻木的脚底此刻更显冰冷,可她像是毫无察觉。
岑溪清晰地看见了周倦落过来目光,脚趾不自觉地抓弄。只是已经冻得僵硬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换鞋了。
她顿在原地,看着他迈开腿朝自己走了过来。
岑溪注意到周倦眉眼间的疲惫,以及那一身怎么也忽略不掉的烟草味。
像是不要命了。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她踌躇着开口,“你嘴角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周倦看着她,敷衍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回答她的后半句话。唇角扯出一抹笑,“为什么把我删了?”
她垂下眼皮,似乎是在困惑他说的话。
漫长的等待中,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想起了周倦问她的话,可是却不知作何解答。为什么删了,因为她发现他对自己说的都是骗自己的。
删了,只是不想自己再受骗了。
你看,三年过去了,他才发现。究竟是有多不在意她,不在意这份感情啊。
心里是这样想的,却没说出来。眼眶酸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掉落。她安静地垂下脑袋,鞋尖轻轻戳着雪堆,却是自嘲地笑了笑。
周倦就这么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旁的那棵油松因为承载了过重的雪,啪嗒一声,一簇油松上的雪砸落在地,铺开一片雪雾。
至此,周倦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没恼。唇角挂着笑意看向她,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岑溪。”
她听见他喊自己,抬起眼睛望过去。
“你哭什么。”他眯着眼睛,看起来凌厉又痞气,嘴里缓缓吐出一口烟圈,漫不经心道,“你说的好聚好散,我成全你。”
她怔愣在原地,那颗盈在眼眶的水珠就这么砸在雪地里。砸出一个窟窿,纯白的雪花变成透明的结晶块。
很快,一阵风落过,看不见了,又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她看见周倦的眼底没了笑意,看过来时带着冷漠的森然,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不喜欢一个人时,好聚好散是真的好聚好散了。
岑溪紧紧扣着手中攥得生疼的雨伞,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细瘦的身子裹在笨重的羽绒服下,显得无助又可怜。
似乎这风的力道再大一点,便能将她掀倒在地。
细瘦修长的手指用力攒在一起,因为用力,指骨泛起青白色。
她其实心里面早有了答案,可当听见他亲口答应的时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难以呼吸,又疼得厉害。
可明明是她先提起的,为什么会觉得好难过啊。
她真是可笑,面上却还是要装作什么都没有。
她能注意到他的眼睛紧紧盯在自己的面孔上,试图看出什么。
最终,周倦嗤笑一声,手指中夹着的那根烟就这么慢慢地燃尽。他走上前,给她把领口的拉链往上扯了扯,嗓音被烟浸染得嘶哑低醇,“早点回去吧。”
岑溪唇角僵硬地扯过一抹弧度,低着头应了一声,“嗯。”
什么时候她学会了伪装,她也不知道。
手脚麻木又冰冷,可就是手里的伞却攥出了温度。良久,她将伞递过去,“下雪了。”
他没接,伞就这么砸进雪地,扑了一大片细软的雪花。
心下的那点柔软,终究还是被他的话给冷掉了。
自作多情,狼狈的总是自己。
她看着周倦黑色的皮鞋一步一步碾在沾雪的枯枝上,萧瑟的寒意将他的面孔镀上一层冷意。寒风拼命往他那件单薄的白色衬衣里灌,背影消瘦清隽。
肩头是止不住的落雪,脚底是那柄他不要的黑色雨伞。
岑溪僵硬地弯下腰,手指紧紧扣在雪地里,干净的指缝中垢着污浊的泥土。那些蓬松绵软的雪花在她的指缝间被攒成一坨厚实的雪块,最终于指缝中掉落,又砸在雪地里。
周而复始。
眼睛里止不住的涩意终于涌了出来,热泪碰上干冷的寒风,很快就成了一块水痕,凝固在脸颊上。
她将脸颊埋进自己冻得通红的掌心中,终于哭得不能自己。
雪还在下,皑皑天地中,再只有她一人了。
她想,这次是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