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门那年。
风烈烈作响,赤红色旗帜不知是本身就鲜亮如此,还是因为浸染了无数血迹,在黑云压顶之下显得愈发鲜亮而暗沉。
空气中有血腥味在悄无声息地蔓延,远方的骷髅鬼大军远比压顶的黑云要更瘆人。
他们像是杀不死,毁不灭的怪物,死而复生。
谢戈就站在无数骷髅鬼前,身旁是已经过了及冠之年的当朝太子,他站在这位比他还大的皇侄边上,显得矮了一截。
那时他还没有发育完全,或许是发育的比其他人晚了一下,他的个子不高,脸上的婴儿肥犹存,粉□□白的。
他明明还没太子高,却仗着辈分,说话老成:“小元,别怕,皇叔会保护好你的。”
才十四岁的少年还想保护一个远比他高大的成年人,如果不是场景不对,太子都有点想笑。
面容还稚嫩,却透着一股不容分说的倔强。
即使受了伤,他的背脊仍听得笔直而倔强。风轻轻拂过额前凌乱的发丝,右手持着的灵剑上有血珠一滴一滴地坠落至地面,绽开出诡异又靡丽的花。
他那时正值年少轻狂,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天尊地卑,什么朝生暮死,人生苦短不比神魔,那又如何?在这世间只有仙门之人能得到安护是不够的,还有渺小的人族,也需要得到安护。”
持着灵剑的少年顿了一下,那张写着倔强的脸稍稍软化了些许,问向身后:“如果我说,我们今天所做的事,可能并不会有结果,我们甚至可能会战死在这里。你们会后悔吗?现在选择离开还来得及。”
“不后悔!”他们说。
……
……
直至今日,参加过那场战役的傀儡还是心有余悸。而面对谢戈时,他们的心除了崇敬,还有不知名的疑惑。
傀儡不怕死,只要□□不灭,就能永远活下去?
可当时的谢戈呢?
他不是不怕死不怕痛的傀儡,他是人,还是尚未及冠的少年,他不是不怕怕死,更不是不怕痛,却义无反顾地站在千军万马之前。
或许,不怕受伤不怕死,从来算不上什么英雄。唯有会受伤,会害怕,却仍挡在世人面前的,才算英雄。
他是他们见过的最顶尖的傀儡师。
不只是因为实力,更是因为他身上的少年倔强。
谢戈没有发现傀儡们神态的变化,更不知道他们正在脑内搜索与当年的他相关的记忆。他的语气温和却坚定:“我知道你们身体内被种下过听心果,天生对傀儡师具有服从性,但我并不需要你们的服从。我知道,我和那些傀儡师的想法不一样,你们应该都听前主人那说过我是个蔑伦悖理的傀儡师。”
谢戈说的话是真话,他虽被认为是当今第一傀儡师,还是有不少傀儡师不服气,甚至认为谢戈对待傀儡太过惺惺作态。
在场的傀儡在被谢戈带回傀儡谷之前,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与谢戈有关的流言。
但此刻,他们知道,谢戈是认真的。
谢戈从小锦衣玉食,几乎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在太上皇还未仙去前,他被宠的不像话,胆大敢伸手去拔帝王的白须,更别提朝中那些其他大臣了,几乎都被他祸害了个遍。
后来太上皇仙去,他的皇兄又负责照料他,宠爱不减。那些年的溺爱,让他敢于做任何事,因为那时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人替他扛着。
所以他才生了一副善良心肠,不是弄虚作假的伪善,而是少年人敢于指出一切不公的勇敢。
即便面对这些傀儡,也是这样。
听谢戈说完了这些话,傀儡们纷纷点头执意,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明亮了。
谢戈说完这番话,脸上的表情还没有软和下来,就看见十七看着他时似笑非笑的极为欣赏的表情。
谢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一愣,眨了眨眼睛再看,就没有在十七脸上看见什么神情了。
谢戈只是干巴巴问:“怎么了?”
十七最后只说了一句:“他们也像我一样喊你主人吗?”
明明是冷冰冰的没有波动的声音,在念“主人”这两个字时却有说不出的特殊意味来。
谢戈每次听,都忍不住偷偷眨眼。
“当然。”谢戈慢吞吞说。
谢戈也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这段话就像古往今来渣男必说的海誓山盟,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十七,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有其他傀儡,这是真话,我的红线只连了你一个人。”
“他们是我偶然之下救回来的傀儡,你知道的,之前我和你提过一次。”
十七的五官深刻立体,骨相极佳,眼睫却是笔直微微向下的,给他添了几分英气。
谢戈怀疑是不是策划组前几天透露的新技术也影响了十七,不然他怎么会觉得终日冷冰冰的十七流露出几分真实神情。
不过十七一向善解人意,今日肯定是被这个场景吓到了,害怕失去他还会这么担心的。
谢戈没有多想傀儡能有什么委屈的情绪。
他呼了一口气,只觉得十七这副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声音软了一些道:“当然。只有十七可以这么喊我。我会和他们说的,之后只有你能这么喊我。”
在他们身后,容貌姣好的舞女微微移开团扇,狐狸眼眼波流转,朝二人抛了一个媚眼,声音婉转:“□□人,奴家的确是主人从教坊司救出来的,并不是由主人亲手制作出的。傀儡谷上下人都知道,主人最在乎的是你。”
舞女这话一出,十七神色缓和了一点。
她这句话的确没说错,整个傀儡谷包括白夫人都知道谢戈对待十七并不是像普通傀儡师对待自己的傀儡那样。
也许最顶尖的傀儡师,越懂得如何与自己的傀儡相处。
花容月貌的舞女在教坊司待过一段日子,什么人都见过,高官贵族纨绔子弟,她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不着痕迹地将谢戈和十七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内,心中对这对傀儡主仆的认知又上了一层。
傀儡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即便舞女在男男女女中生活了好几年,也只能将人们的动作神态学个大半,是没有情绪的。
不过她看着十七,却莫名觉得这位□□人比他们这种普通傀儡要强上不少。
虽然也是毫无波澜的一双眼,却似乎有情绪深藏在眼底。
舞女含笑,收回目光,团扇似遮非遮地遮住了大半俏丽面庞。
谢戈抿了一下唇,有些不自在地问:“十七,你看着我做什么?”
十七说话没有什么波动,低沉好听:“我觉得自己太幸运,能够拥有这么好的主人。忽然觉得有点崇拜主人。”
“……”谢戈可耻地沉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十七的声音,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感觉。
只觉得十七的声音低沉带有磁性,太过好听。
十七没有收回目光,谢戈猜可能傀儡并不明白人类的心情,更不明白害羞的意思。
十七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点疑惑,看着谢戈问:“主人,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谢戈的手立刻捂住了耳朵,果然摸到一片烫意,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没说话。
许久,他支吾着说:“可能今晚太热了。”
十七没说话,自然地伸出手再次贴在谢戈的耳畔,替他降温。
谢戈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而密室内其他几十位傀儡纷纷向他们二人投来眼神,颇为诧异。微微上挑的狐狸眼藏在团扇后,不着痕迹地偷偷观察这这对并不像主仆的主仆。
谢戈:“…………”
耳朵更烫了。
也不知道这二人是怎么能做到如此旁若无人地亲密的,但见谢戈没有排斥十七的动作,站在屋内的少年傀儡的眼神一瞬间暗了些许。
少年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想说什么,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戈就忽然走开一步。
谢戈眼神一变。
他眼前的游戏界面,忽然又出现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