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身上带着不轻的血腥味,背后配着长刀,笔直地站着,暖色烛光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倾斜而下,处在暗处的半张脸晦涩淡漠,另外半张脸冷白如玉。
像一把雪亮的出鞘的兵器。
他说话毫无波澜,“主人。”
“十七?”谢戈有些惊讶。他登时站了起来,“你今天跑哪儿去了?”
十七站在门口没有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妖纹衬得他的脸愈发冰冷妖异。
谢戈快步上去,一上前捏了捏对方的脸颊。指腹触到一片冰凉细腻的皮肤,他也不放在心上,反而对待对方像是正常人一样。
手掌心贴上的脸颊时,掌心下是一片冰冷冷的触感。
却是谢戈极喜欢的温度。
他对这种温度实在太过熟悉。
谢戈就如世人口中骂的“和不人不鬼的傀儡厮混”,傀儡多好,不用担心被背叛。
谢戈道:“没头脑,去叼两壶酒来。”
谢戈一看见十七,就招呼着银尾雀去叼来两壶酒,要和十七喝上几杯。
没头脑虽然平时爱欺负人,但对谢戈的话还是乖乖听的,很快就叼着两壶酒飞了回来。
谢戈不说原因,十七也不多问,两个人坐在窗台边,望着水榭花灯一杯又一杯。
——主要是谢戈在喝,他喝的很畅意,没有分毫沮丧。
十七却没怎么动,他一来又不是人,不需要进食,二来对酒水并无太多喜好,只不过是谢戈爱喝,他便陪着他罢了。
谢戈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壶,最后醉的不像话,发带散乱,银发贴合着脸颊。
只是他脸上的面具一直没有摘下来。
他像是睡着了,闭上了双眼,偶而有一两声呓语。
谢戈银发松散,半个身子靠在了那高大冰冷的傀儡身上。
而他的傀儡始终神色自若,贴心地将他抱回了榻上。
傀儡仔细地替主人擦干净了脸,又给他整理好衣物,最后站在了谢戈的床榻边上。
他身材高大,立在一旁时能给人极大的安全感,像是一把守护主人的长刀。
灯光下,傀儡带着黑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神色不明,下半张脸藏在了黑暗中。
谢戈迷迷糊糊的时候睁开过眼睛,灯光下十七的面庞晦涩不明,眼中闪过暗光。
谢戈眨了眨眼睛想再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十七就只是傀儡罢了。
能有什么眼神呢?
谢戈揉了揉太阳穴,也没有再继续多想,眼皮子又沉沉地合上了。
见谢戈睡着了,十七替他拉了拉被褥。
一旁的没头脑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围绕着屋内的花瓶绕了一大圈。
它喜滋滋朝十七道:“十七,主人很喜欢这朵花!他还特意把花放在花瓶里啦。”
“对了,那个什么月季公子今天还想接近主人。多亏我骁勇善战,替你把他赶跑啦。”
“他怎么可能配得上主人嘛!”
十七开口:“谢谢你照顾他。”
□□人居然夸它了!
没头脑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那是我本来就应该做的!”
没头脑毫无忧虑地在屋内快乐飞翔了几圈,一边飞一边轻轻哼着“啦啦啦啦啦”。
没头脑和十七一样不需要睡觉。它一见十七站了起来,就压低声音说:“十七,你放心,白天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替你保护好主人哒。”
十七没说什么,禁欲冷漠的脸上倒是出现了温和些许的神情,他微微蜷曲食指敲了敲没头脑的脑袋。
昏暗的屋内只有几丝月光,高大的人形傀儡站在他的傀儡师旁,背着光的面容看不清神情。
他极轻缓地伸出指尖,碰了碰床榻上安眠的那人的脸颊。
他似有若无地轻轻呢喃道:“主人。”
·
谢戈第二日醒来,桌案上已经放着一碗醒酒汤。他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十七出现,微微皱起眉,端起了桌案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可直到他喝完了汤也没见十七出现,于是转头和没头脑吩咐了一句:“我要出去一趟。”
没头脑应声。
谢戈朝着出谷的方向走去,刚一出门就看见了熟悉的银边白斗篷。
季如流站在门外似乎是在等他。
而谢戈,今日也是一身漆黑斗篷。
巫阁内所有巫师都是斗篷打扮,季如流也不例外。曾经也是一名巫师的谢戈……也不例外。
看见季如流身上的衣物,谢戈的思绪就一下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和季如流唯一结识的那一周目。
那一周目,谢戈为了摸清巫阁的情况,在和季如流结识后就跟着季如流入了巫阁。
不过阴差阳错的,他虽然没有发现突破游戏的关键点,但至少学了不少巫阁秘术。
后来谢戈与季如流产生了一点分歧,不欢而散后,谢戈就离开了巫阁,从此二人也再没有见过。
说两人交情有多好,谢戈也没觉得。
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他和季如流,也不是一路人。
·
季如流似乎在门外等了谢戈许久,一听见脚步声就惊喜地一抬头,声音中有藏不住的欣喜:“谢少主,晨安。”
谢戈点点头,走了出来,问:“阁主你怎么会在这?”
季如流微微一笑,“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谢戈不喜欢其他人对自己的事情过于关注,所以也不怎么热情。
他没有直白地问季如流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出门办事的,季如流也不直接说,只是微微笑着看向他。
谢戈看着季如流这副模样,就想起之前的周目之中,季如流每到一个地方就像花孔雀一样到处张扬,堪称是“满楼红袖招”。
谢戈不知道季如流为何主动要和他交友,明明在之前的周目里,季如流可不是这个模样。
不过他也没在意,只管朝着十方塔的方向走去。
他倒不是因为白夫人的嘱咐才去的这么快,而是因为十方塔里的灵器此刻正在隐隐召唤他。
他上一周目得到过的白骸,此刻正在等他的来临。
谷内走出两位傀儡人偶,他们的面容外貌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却没有心跳呼吸,与精致的人偶无异。
他们看向谢戈,开口:“少主,白夫人让我们协助您一道取灵器。”
傀儡们的声音没有波动,就像是机械一般没有感情,那无机质的目光能看的人心发慌。
“协助?”谢戈嗤笑,“用不着你们跟着,全都滚回去。”
这些傀儡全出自白夫人的手。
而所谓的协助,不过是白夫人想派人监督他罢了。
谢戈的眉毛微微往下压了些许,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又很快消失。他也不再看站在一旁的季如流,抛下一句话就走,“季阁主,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谢戈没兴趣和季如流聊天。他直接站上了自己的灵剑,要御剑飞行离开。
谢戈本以为自己可以抛下季如流,御剑飞行在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件易事。
《白玉京》的背景设定是末法时代,灵气细微,像谢戈这样的天之骄子已经少之又少,寻常修仙之人年至而立尚不能御剑飞行。
不过令谢戈意外的是,季如流居然也很快追了上来。
“谢戈。”季如流一脚踩着灵剑,一面道:“你是不是要去十方塔?我今日有空,也想一同前去。”
谢戈不耐烦一挑眉:“你去十方塔做什么?”
季如流微笑道:“请教老庄主一些事情。”
行吧。
碍于傀儡谷与巫阁近来交好,他也没办法真的甩开他,只能和季如流一起前往十方塔。
其实他和季如流上一周目,关系也不算差,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
不过季如流这人很会聊天,只要他想要做到,基本上能和所有人愉快聊天,他挑的话题也都是谢戈感兴趣的。
就这样,在季如流的刻意接近下,两人熟悉又陌生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来到了十方塔。
十方塔坐落在万器山庄内,万器山庄正如其名,收藏着天底下各种精妙强大的灵器,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灵器就是上古灵剑——白骸。
白骸一出,横尸遍野。白骸的各位主人,也都不得善终,它的上一位主人是一位前朝皇室,据说之所以成为了“前朝皇室”,就是因为这白骸。
白骸就被封印在十方塔内,而据传能登上十方塔尖的人,都轻功过人。
谢戈轻功的确不错,上一周目就是直接用轻功到达塔尖的。
不过这一周目,出现了些许意外。
玩家的出现打乱了谢戈的计划。
谢戈和季如流到的时候,玩家正好花费了大力气,将十方塔的塔顶成功解封。
要取灵器,必须解封十方塔,而这一步需要极大的灵力。
谢戈本来昨晚想着随便混进公会,扮成玩家和这群玩家“好好”交流交流。
这几个周目过去,他对披马甲这件事愈发是上了瘾了,恨不得在所有地方都留下自己马甲的足迹。
不过昨晚喝醉了酒,他就睡着了,没有再去混入哪个公会。
他现在看着玩家在公屏上的谈话,才知道“天下第一大公会”也来了。
【公屏·“天下第一公会”·路任甲:总算是差不多结束了。】
【公屏·“天下第一公会”·凌迦阁副会长:兄弟们,差不多了,可以取灵器了。】
玩家们三三两两组成方阵,打算逼出灵器,可十方塔没有丝毫波动。
就像是塔里根本没有灵器存在。
玩家们足足施法了一刻钟,谢戈也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看了一刻钟的戏。
等他都看到无聊了,玩家们也开始怀疑了。
【这塔里真的有灵器吗?】
【怎么可能会取不出来?难道是我们的法阵出现了什么查漏?】
一时之间,玩家们各自找起原因,又蹲下来看法阵,又七嘴八舌地讨论。
谢戈觉得他们这么费力也挺有趣,心里稍微软了下。但他还是拍了拍手,选择了忽然出现在十方塔塔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耻地夺走了灵器。
或者说,是白骸自己眼巴巴地跟着他跑了。
他还没伸手。
灵器就因为他身上的强大灵力,像是不要钱似的不顾及自身身价,屁颠颠跟在了他身后。
而地面上的众人只看见,十方塔里一道白光嗖的一闪而过,跟在了黑斗篷之后。
这一幕来的太突兀、太震惊、太让人不敢置信。
所有人沉默了几秒。
公屏足足安静了三秒。
三秒后,所有人才吵嚷起来。
这人,tm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