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屿一开门, 门外站着云初。
少年身披崭新道袍,头戴发冠,雪白的拂尘在阳光下闪烁光泽:“徐师妹。”
“你不是想去看大阵吗?”他抬眼,“今日正是我负责祭阵之日, 走罢。”
大阵是孚绍曾经提到过的风雷八卦阵。据说易长老和众弟子依靠此阵调节气运, 为所欲为,就连陆呦都是从阵中召唤来的。
徐千屿先前碰到云初时, 确实说过, 若他想回报灯芯的恩情, 就带她去看一眼蓬莱地下的大阵到底长什么模样。
云初此人难以捉摸,但好像还有几分良心, 几分意气。大家也算有了携手作战的经历, 徐千屿想试探一下云初有没有可能站在他们这边。
当时云初既未答应, 也没有拒绝。徐千屿还以为他不敢背弃易长老, 只好算了。没想到他最终还是给了回应。
徐千屿当即跟上他,一起去了后苑。
茂密的树林中, 挂满了弟子们出秋所得猎物。妖魔被困在灵气筑成的笼中,像悬浮在空中的大大小小的气泡。云初熟练地从中拖出两只妖魔,用来祭阵。
随后二人走进术法宫内, 云初结印念咒, 地上出现了繁复的阵法,向两边开敞,地下别有洞天。
“大阵覆盖整个蓬莱, 原本是用来控制地下的护宗机关的。当年易长老成为长老以后, 参照古籍, 神不知鬼不觉, 一点一点将其篡改为风雷八卦阵。”
这地下的护宗机关, 徐千屿很有印象:“上次弟子大会,我和徐芊芊掉进地缝中,那里面又是进水又是放箭的。就是因为有人碰了八卦阵吧。”
云初没说话,因为当时是他碰的阵法。
两人站在峭壁上的一道横木上,向下望去,像这样的横木还有许多,如犬牙交错,好似不太规整的阶梯延绵向下。
徐千屿跟着云初一点点往下跳:“大阵,每年都要祭吗?”
“这些年确实如此。”云初回头道,“所谓祭阵,其实是给法阵提供力量。风雷八卦阵也是法阵的一种,也需要力量。只不过它原本有力量之源,它的阵心是蓬莱的灵力漩涡,只是十几年前,灵力漩涡内的灵气不够了。因此每年需要用魔物来填补。”
“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云初看了徐千屿一眼,“那些邪灵,就是你们抓回来的那只狗,师父原本叫我放回世间,我全都拿来祭阵了。”
“不用感谢我。”云初眼皮一耷,“找祭品也是件很头疼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费事罢了。”
怎么有人做好事也要找理由?被他噎两下,徐千屿无话可说。
云初手上提着妖魔,宛如提着两捆濒死的鱼。那魔物似乎感知到自己的命运,在他手上拼命挣扎,徐千屿便帮忙制住。
锁链拴着的乌云般的黑气是魔,藤蔓状的是妖。一旦挣扎,缠住它们的锁链便如淬火般发亮,迅速缠紧。
徐千屿脑海中忽而闪过画面:她抓着沈溯微苍白的手腕,给他系上红绳,他腕上凸出显现出类似的锁链,十分可怖。
“这个锁链……”
“滞灵锁,锁魔物经脉的。”云初说着,以拂尘将那捆成粽子样的魔物挑起,“你不会连这也不记得了?”
“我自是记得的。”徐千屿不高兴道。这锁链出现在修士身上,很是荒谬,很难确认是真实发生,还是她在做梦。
两人继续向下跳。但越往下,徐千屿越觉得眩晕,空气也变得稀薄。黑峻峻的洞穴令人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如一只深不可测的眼,深深地凝视着们,禁止他们的探索。
此时再向下跳,就会被下面的力量送还上来,无法下落。
“下不去了吗?”
“你感觉到阻力了吗?这便是天道的力量。”云初的声音听来很冷,“世间气运,不可违逆,不可窥探,天道会阻止修仙者窥探气运。”
他松开手。抛下去的巨型魔物在这种阻碍中轻如一片柳絮,缓缓飘落。
“若常窥气运,会影响自身气运。因此人间全知者,个个短命。至于修仙人,易长老虽然精通风雷八卦阵,但至今只有金丹,便是因为他企图操作气运,才被天命所咒。”
徐千屿明白了:“所以太上长老从不亲自碰八卦阵,而是叫易长老操盘,就是不想受到天命所咒。”
而易长老总是让弟子去看阵,也是为了减免对天道的触犯,将这种影响转移到弟子身上。而且弟子常常更换,不仅是为保密,更是因为弟子们受到的影响,会阻碍他们的道途,甚至令他们短命。
那云初……
她看过去时,少年的神色一如往日淡淡,仿佛早就悉知自己的命运,并不屑一顾。四目相接时,云初道:“你还想下去吗?”
徐千屿的发丝向上扬起,已经被向上阻力冲击得头痛欲裂:“若有可能,我还是想下去看看大阵什么样。”
说不定还能将可云送回她原本的世界。
话音未落,云初便向下跳去,转眼便在几块横木之下。
只见他发丝和道袍被那股力量鼓起,如水中浮动的金鱼的鱼鳍,他仰头道:“徐师妹,我已经下去过几次,因此我能一直向下,不怕被咒。你若信我,就拉住我的手,跳到我怀里,我们一步一步下去。”
雪崖洞中。沈溯微怀里放着自徐千屿境中取出的那只白兔布偶,正向里面填充晒干的花瓣。
申崇的叶片内传来云初的声音,待听到“跳到我怀里,一步一步”,沈溯微神色一凝。
他敏锐地感觉到二人对话一静。这种安静有种图穷匕见的意味。如倒刺般挠进人心里,令他忍不住地焦躁,甚至是恐惧。
“怎么了?”云初道,“很诧异吗?你打败我,我还去观了你的比赛,当时为你助威的人真是屈指可数。我就是其中一个。你看不出来吗?”
徐千屿默了许久,实在难以辨别他是什么意思,许久才开口,声如珠玉坠地:“我不喜欢欠人。”
“你没有欠人。”云初道,“你也有莲子连心咒,却将灯芯给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是我在还你。”
沈溯微将白兔放在桌上。
徐千屿的莲子连心咒原本可解,她却将灯芯给了云初,这件事情出人意料,他却一无所知。如今悉知,才会忍不住乱猜。
情急之下救人,似乎不为过。但他们两人关系到底何等亲密,才会令她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对别人也如此吗?他心绪不平,引得锁链震颤。
沈溯微侧头凝神,突然感知到一股更强的威压靠近徐千屿,立即将申崇叶片上的“耳朵”拨转方向。
宗门内修为高于他的人,如今只有太上长老和部分长老。不论是谁,倘若徐千屿被发现,只怕今日要祭阵的是她!
沈溯微当即闭目,元神出窍,化为分.身,直奔术法宫去。
与此同时,云初和徐千屿也感觉到了自上方袭来的威压,一个老迈威仪的声音落下:“云初,你旁边还有人吗?”
二人一僵。云初眼睛一下睁圆,这完全出乎他意料:以往祭阵,从来只有弟子,太上长老一心飞升,对大阵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亲自前来?
幸而太上长老也以横木为阶,一点点跃下,大阵的阻力令人全神贯注,因此太上长老暂时没有探明徐千屿身份。只是他身如猿猱,落的速度飞快,转眼到了头顶,四面根本无处藏身。
那瞬间,徐千屿一剑劈开拴着藤蔓的锁链。藤蔓妖怪挣脱束缚,慌不择路,像蚯蚓一般朝下钻,徐千屿便抓着那藤蔓妖的尾巴,借力跃下!
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下方,太上长老的白鹤般的身影则出现在头顶。云初脑筋急转,正在想以什么理由将他劝返,却见一道金光坠下,拦在太上长老身前。
来人现出身形,雪袍黑发,剑带寒霜,竟是内门的沈溯微。
太上长老惊退半步,倚着石壁,眸光诧异:“是你。”
当年徐冰来将沈溯微从外面带回,他天资出众,全宗门皆知。他像极了当年的徐冰来,一心一意升阶,其他事情都不在眼中,太上长老不是没有试图拉拢过他。但也不知徐冰来给沈溯微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令他不为所动,甘愿为掌门之剑。
因此太上长老看到沈溯微,便知道他代表了徐冰来的意志,也便是暗中敌对的一方。
术法宫通向大阵的通道,只有术法宫的弟子有密令打开。沈溯微身为掌门座下弟子,凭空出现在这里,无论有何种理由,都过于突兀。
除非他是跟着云初,或是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
太上长老方才问询云初,原本是平常一问,没有起疑。毕竟云初还可能带自己师弟云岚来布阵,却不想诈出了尾随的沈溯微。
太上长老马上紧张起来,此人一去妖域,杀了孚绍。他本就很担心从孚绍口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如今看来,那叛徒死前连大阵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沈溯微道:“太上长老不日前称病休养,却身现术法宫,所为何来?”
饶是太上长老,也被沈溯微的挑衅给噎住片刻:“我是太上长老,是巡视护宗大阵,还是休养,要你一个弟子来管?你是剑门弟子,这里是术法宫,我倒要问你一句所为何来?!是徐冰来让你盯着我的?”
“不是。”沈溯微抬眼,杀气盎然,“弟子此前听孚绍说,宗门之下,有一个可以影响雷劫的大阵,颇为好奇,便想来一探。”
沈溯微身上杀气一出,太上长老瞳孔一动,眉间先一步射.出一片通身珊瑚红的短剑,此剑薄如蝉翼,却锋利无匹,如某种飞舞的毒虫袭人面门。
沈溯微看似未动,实际早以剑鞘将其击开,灵气震动嗡然作响,可见回合之迅疾。
云初万万没想到两人在此地动起手来,心中大骇,想阻拦他们,却被锋刃般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太上长老蹙眉看向沈溯微。他从头至尾没有出鞘,反为轻红剑割伤,一手握住握剑之手的手腕,从指间滴落鲜血,略有狼狈。看这模样,好像不是想跟他对打,反倒有相让之意。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否则以沈溯微的修为,若受徐冰来所托杀他,早就拔剑拼命了。
轻红剑没入太上长老眉心,化成一枚暗红的剑印,他有些疑惑:“你什么意思?”
沈溯微垂眼不语,将手挪开,手腕上伤口已愈,却留下了一道红色的剑痕。
太上长老又将两人方才的对话细细咂摸一遍,品味出别样的意味。
他神色一转:“看你如此焦躁,一失往日之态,可是因为马上就要升阶了?你已经是元婴后境,若是能顺利度过雷劫,你便是我们内门弟子第一个半步化神,恭喜啊。”
沈溯微没有否认,轻道:“地下大阵之事,我还没有告诉师尊。”
“哦。”太上长老不由暗自好笑,万万没想到竟是试探投诚来的。
想必是听孚绍说了大阵的威力,为渡雷劫心动了。沈溯微与徐冰来这师徒情分,原以为有多坚固,看来还是不抵飞升成仙的诱惑。
却见沈溯微神色沉郁,似乎很痛苦的模样。几道细细的红线,从剑痕处蔓延至手臂。为轻红剑所伤者,都会被种下莲子连心咒。
那也是他活该,分明可以拔剑,偏要手接白刃。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令人颇为震惊。只见沈溯微抬眼,眸色涣散,于内府之处,赫然显出一团灰色的魔气,丝缕黑气沁入四肢百骸,眼看是快要入魇之状!
太上长老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误伤的一剑,竟令对方当场入魇!
只能是一点原因:沈溯微的手,是握剑的手。刚才那一剑不慎断了他手上经脉,影响他日后拿剑。沈溯微本就偏执地痴迷大道,谁敢阻他道途,眼下便走入歧路了。
沈溯微死不死,原本与他无干。若想杀人,他可以借刀杀人。可当面引弟子入魇,阻人道路,便是造因果,造大业,会影响飞升。
太上长老神色立变,当下嘴唇微动,捻诀画符,滴了自己一滴血,将符纸揉为丹药,连哄带劝道:“快快服下,连心咒自解,不会影响你半分。”
沈溯微接过丹药,心想,莲子连心咒,果然是有解药的。
“你瞧瞧你。”眼看对方慢慢地压下魔气,太上长老悻悻然,强行维持着慈爱的表情,“我原本哪里想伤你,是你先上来挑衅,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云初,你叫易长老布阵,我带你师兄上去一趟。”
云初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返回了地上。
*
且说徐千屿落到了底,反而没有了难受的感觉。
最底下是一处广阔而如银镜的浅水池,灵气极度充盈,将周遭映照得雪亮。这应该就是云初所说的阵心——灵气漩涡。
灵气漩涡是大陆上聚集灵气之处,四大仙门开山立派,都选在这样的风水宝地。
仙雾袅袅,温润地浸入肺腑中,不仅她心旷神怡,连那妖藤耷拉在其中,都枝叶伸展,枯木逢春一般绽开了朵朵小白花。
徐千屿跪坐在池中心想,这妖物倒是得天道钟爱。否则像方才那只魔物,早就被吞噬得渣都不剩了。
她将手探入池中,仙雾散去,涟漪自指尖一轮轮荡开。她看到水下隐约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的倒影,如冻结在乳白的冰面下方,只能看到轮廓,却摸不到实形。
能摸到的地方,悬有一个半透明的珠子,珠子内孕育着一把钥匙,她便将钥匙抠了出来,又以一只芥子金珠塞在原处。也不知这般破坏,会不会影响这个大阵,令它日后不能助纣为虐。
上方剑气落在头顶,徐千屿不再探索阵心,马上站起来。
徐千屿原本想,大阵既然有整个蓬莱那么大,阵心应该与地下其他区域彼此相连,她可以趁机逃至其他空间,避开太上长老。
她四面摸索,果然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暗门的轮廓。
正要去推,暗门咔嚓一响,竟然朝内打开!
徐千屿贴在门口,听到两个人走进来,他们声音带着酒气擦肩而过,进入这个空间。
徐千屿血液冻结,感到一阵无处蔽身的惶恐。
若不是云初刚才惊讶的表情太真实,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谋害她了。
如此狭小一个地方,三个人在下面齐聚一堂,她躲都没处躲。
云岚搀扶着易长老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师父何至于喝这样多。”
易长老道:“每年宴席,不都如此应酬。”
“师父若是头痛,可以回去休息,交由弟子来就是了。”
易长老执起木桩上的银杯喝了两口:“太上长老升阶在即。还需要我亲自出手,他才能放心。”
云岚身着崭新的道袍,并戴了发冠。易长老也穿了八卦服,和云初的打扮一般隆重,如同要进行某种仪式一般。
易长老背对着徐千屿,云岚一眼望见了徐千屿,先是一惊,随后向上方看去。
云岚的天赋是“读心”,因此每每云初不必说话,他都能读出师兄所想,为此没少挨云初的训斥。也因如此,师兄弟只要同处一个空间,便能有一种不用说话就能沟通的默契。
眼下云岚已从云初那里得知了经过,看向徐千屿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此时,易长老觉察气息多了一缕,手上银杯尽碎:“谁?”
徐千屿已经在云岚的眼色中飞速跳进阵心。易长老是操控大阵的人,害怕反噬,平日和阵心保持距离。因此阵心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易长老转身,只见仙雾之中,赫然坐着一名少女的轮廓。
云岚道:“是陆呦姑娘。”
“陆呦?”易长老狐疑。
徐千屿眼睫一动,飞速使化形术,化作陆呦的模样。幸而她和陆呦身形相仿,打眼望去,看不出太多分别。
听闻陆呦被太上长老捉走以后,他们用大阵的灵力修复陆呦的系统。因此她偶尔被安置在在大阵中补充灵气,也合情合理。
易长老对这个废物点心没兴趣,不耐地回过身,继续摆放看阵所用司南、银算盘、银杯、银筷、玉枣。
他摆了两下,却又转过身,隔着流动的仙雾,侧过头,看向徐千屿。
“不像。”易长老饮了太多酒,醉意朦胧,眼神却极为锐利,“不像是陆呦。”
“师父,您说得怪吓人的。”云岚道,“我去看看。”
易长老默许他代替自己走进阵心。
云岚走到了徐千屿面前,作势对她挥了挥手,做了个“别动”的口型。
“师父,不动的,是幻象。也许是先前陆呦姑娘留下的幻象。”
易长老没有做声,好像被说服了。只是半晌,他道:“云岚,你去取黄符纸来。”
云岚脚步一顿,只好拉开暗门走了出去。
阵心处一时安静异常,徐千屿敛声屏气,只有易长老在一旁拨动算盘的声音,如同某种凌迟。
系统:“天啊,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我要吓死了!”
徐千屿瞳孔猛然放大,因为易长老丢下算盘,朝她走过来,云雾后的黑影越来越近。
系统:“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他来了!”
徐千屿的心跳也到了嗓子眼。此处无人,倘若易长老发现是她,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她的剑在身下压着,她运气于掌,将灵池灌满灵气,浑身紧绷:“没听云初刚才说,易长老只有金丹。我已经元婴。他若是动手,我未必没有几分胜算。”
易长老站在阵心前,一双三白眼盯着徐千屿的脸。仙雾移开时,隐约可见面前的少女杏眼垂着,丹口琼鼻,身姿柔弱。
陆呦他当然认得。可是人与人的气质,却有微妙不同。
她脊背挺直,肩膀紧绷,那股武者的剑气,也许是杀气,却跟陆呦完全不同,是无法隐藏的。
易长老醉意朦胧地停在了远处,不再前进,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是你啊。”
他借着灵雾浣手,神色颇为奇怪:“灵气漩涡之内,偶尔会出现故人之影,没想到你也会出现。”
徐千屿一时呆住了。
他在跟谁说话啊?
易长老甩了甩手,扶正算盘道:“那么多弟子,谁叫你爹爹偏生挑中了徐冰来的天赋血脉。那人只会练剑,不会怜香惜玉,那些年你定然过得很不畅快吧。”
“可怜在太上长老心里,你也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你爱这宗门,谁又爱你呢?你死了这些年,谁又记得你呢。”
徐千屿隐约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了。
陆呦生得像徐芊芊,徐芊芊生得像母亲,看他的口吻,想必是将她认成了那位已故的掌门夫人,太上长老的独女,徐芊芊的母亲。
易长老微微一笑:“怎么还不消去。”
“我知道了,你是放不下你的女儿。”易长老道,“放心,虎毒尚不食子。太上长老不会让徐芊芊怎样的。给她灵根,是想试试灵根转移之法能否可用,灵根和丹药都是最好的,并不会反噬,哪天她不想要了,剔掉灵根就好了。此去出春,法器也足够她保命。叫她以身涉险,无非是看看险境是否能激发她血脉中的神通……”
“师父,师父。”云岚推开门道,“没找到符纸在哪。”
易长老猛然被打断,面色阴鸷,走了出去。
奇迹般的,太上长老也没有下来。徐千屿从阵心爬起,云初也跳了下来,见她无碍,才道:“我不是故意的。快走。”
沈溯微已将太上长老支开,他立在上方看着下面的影子。云初拉过徐千屿,两人相互扶着,匆匆向上攀爬。沈溯微垂眼看着,忽然将手中的花瓣丢了下去。
花瓣洋洋洒洒落下,落了徐千屿满头,拂过鼻尖,带着熟悉的清冷香气。
徐千屿立刻飞身追上去,但术法宫四面空空,并无一人。
“离我远些。”徐千屿推开云初,朝着集英阁走去。
云初莫名。他能感觉到徐千屿突然变坏的心情,却不知道她为何又不高兴。
沈溯微元神迅速归位。因为他感知到徐冰来又来了雪崖洞。
他掀开衣袖,运转灵气,那蔓延出来的红线迅速向后退,最后连同轻红剑的剑痕一起,破碎散在空中。
他的修为实际已高于太上长老,因此莲子连心蛊无法在他身上落下痕迹。方才撞上轻红剑,也是他故意为之。他将太上长老给的那枚丹药装进瓶中,又将瓶轻轻放在白兔旁边。
解药,他帮徐千屿要过来了。
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徐千屿和云初拉着手向上爬的身影。
他一直在等徐千屿看到那封信。她究竟看到了吗?还是她看了之后,仍然选择不要他。
徐冰来匆匆踏入阁子内时,沈溯微正将书翻开看。
“怎么回事,方才我感知到魔气有异动。”
沈溯微道:“弟子不知道。”
他眼眸黑白分明,表情淡静,又请示徐冰来,允许自己自即日起给蓬莱写剑谱。
“既然我已经不再升阶,愿将剑术心得写成剑谱,供师弟师妹学习。”
徐冰来叹了口气。沈溯微剑术如此高妙,本该一展宏图,却困如阶下之囚,如何不憋屈?
关键他待在雪崖洞闭关,心魔都在发展。这是何等顽固的心魔?却是想将他放出来都不能了。
“你不要怨我。”徐冰来道,“你曾说,你有江山万民之仇。如今你不是为我牺牲,你是为天下牺牲。”
“师尊,你知道弟子最怕什么吗。”沈溯微闻言没有什么反应,绘图时悬腕,手腕轻抖,“我最怕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之感。”
“弟子可以闭关,可以牺牲,甚至可以死。但总要有所得。倘若我一退再退,仍在失去,我是不愿的。你愿意吗?”
徐冰来无言以对:“再好好想想。”
*
集英阁内,内门弟子齐聚一堂,站在九州灵气舆图面前。
这东西徐千屿并不陌生,前世出春前,弟子都会看这样一张舆图。
舆图是地图的一种,术法所绘。整个九州与四海的轮廓落于其上。神奇的是,图面上聚散飘逸的灵气,反映了现实中灵气的分布。
“仙雾弥漫之处,可能有冰匙的存在。有时天梯的碎片被魔物刨了出来,重见天日,这才引发灵气的变动。”林近道,“诸位请看,图纸的正中,还有一棵白色的树形。”
徐千屿随其他内门弟子一起看着图面。她知道这个树形标记代表苔蚀神树,四大仙门收集到的冰匙便存放在这里。
林近:“百年之间,关于冰匙的争抢、藏匿时有发生。四大仙门经商议,联合组织出春以收集冰匙,将找到的冰匙存放在苔蚀神树之内,如今神树之内已集有九十三块,大业将成,越是阻力重重,还需各位意志坚定,无论如何,都要信守承诺,尽全力寻找冰匙。”
从妖域的簪花大会胜出的几名弟子,都有了“出春”的资格。林长老说,大家将会分开到舆图上灵气浓郁的几处寻找冰匙,但具体是哪里还不确定。
舆图的本质是法阵,能按照修为、属性弟子匹配到最适合的去处。
徐千屿闭目以神识感应,神识在舆图上如金线一般若隐若现地穿梭,最后如墨珠凝聚在了南部一个灵气之雾的气旋中。
徐千屿嗅到冰凉的雪气,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好像是一个很冷的地方。睁开眼,幻象消散,眼前还是集英阁的内部。
徐千屿自灵池内抽出木牌。
众人要在木牌上写上姓名,以认领任务。她转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无妄崖”,心中一坠。
她这次出春的地方,竟是谢妄真的诞生之处,也是前世她的殒身之地。徐千屿想到它,便想到了滂沱大雨,和胸口的痛楚。
“怎么?”一旁的云初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也忌讳修士陨落之地的传说?”
“有什么可忌讳。”徐千屿刻下自己的姓名,向他那边看去。云初将木牌转过来,也是“无妄崖”。虞楚扼腕叹息:“啊,我是大兴谷。”
苏鸣玉笑道:“我也是大兴谷。”
林殊月:“我是空蔚浮屠,好远啊,在天山以北。”
所以她只跟云初在一起?
徐千屿暗道倒霉,又有些不自在。
她看到旁边的挂绳上已有了一个木牌,便将它翻过来,看一下另一个队友是谁。
那上面以纤秀的字体写着“徐芊芊”。
方才听易长老说,还以为他在说醉话,没想到却是真的。
“徐芊芊怎么有资格出春?”
“大小姐吗?”集英阁的师兄道,“芊芊小姐有太上长老的手谕。她已经结丹,但内门大选已然错过,太上长老破格许她去无妄崖历练。若是能有收获,倒时便可以进内门。”
“你不必担心。”云初道,“大小姐是太上长老的亲外孙,保命法器绝不会少了她的。与其担心她,你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徐千屿一默,问集英阁的师兄:“无妄崖是什么情况?”
那位师兄道:“说是无妄崖也不尽然。那东西是移动的,需要追踪。”
“移动的?”
“是天象。不分四季,总是突然飘雪,今日这里下雪,明日那里下雪。总之,不管哪里下雪,不到半日大雪会封山,被雪困住的人尸骨无存,定然是有魔作祟了。”
徐千屿一时无言以对。她诛过的魔不少,这般不可名状的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