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微方才入定时已感知到来人是谁, 但心绪未平,便继续运作完整个小周天。未料徐千屿突然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举动,他强行抽神而出, 身上冷汗淋漓。
须知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灵池绝不如房门大敞, 若有人贸然侵入,会被视作攻击,神识将立刻将其绞杀。
他惊过之后, 因她的没轻没重, 漫生怒意, 见徐千屿瞪圆双眼望着他, 身上不自觉地发抖,显然吓得不轻, 也没有撒手, 仍将她腕骨紧扣在石壁上。
现在徐千屿感知逐渐恢复, 背上撞得那一下极狠, 火辣辣地疼,师兄没有控制力道,痛感从手腕直接灌入全身, 更别提空气中小刀一般的冰寒剑气飞舞, 徐千屿头上冒了一层汗:“痛。”
冷,痛和被禁锢中, 嗅到他衣裳上清洁的幽香,形成一种混乱感受。
她脸色发白, 所言绝无夸大, 沈溯微松了手, 但仍盯着她,目光清明,似质问似指责。二人挨得太近,这目光便极具压迫感。
徐千屿道:“不是故意的。”
“我在练习意识出窍,不知道为什么,刚一想,它自己就飞出去了。”她的表情确实纳闷,于委屈中,生出令人不忍苛责的单纯。
默了片刻,沈溯微轻道:“为什么要想?”
“……”
“嗯?”
徐千屿被追问得有些丢脸,直直着他道:“我对你……很,很好奇。”
很好奇。沈溯微将目光挪开。
他就怕这种好奇。
徐千屿没有爱魄,不可能喜欢上谁,但欲魄却完好无缺。她只有这种简单轻慢的感情,可以对很多人生发;他人若发觉这个软肋,亦可轻易诱导,细想来令人后背生寒。
沈溯微又感到惶恐的情绪发酵,几难容忍。
不是出于世俗的评判。他自入仙门以来,和谁都隔着一层,从不干涉他人私事。
也不全是身为师兄,对师妹的担忧和保护。
他分明知道徐千屿不可控,还是无法控制地想限制她,管束她,若发现无法达成,其中便有几分毁坏欲。
徐千屿刚一转头,便被微凉的手指捏住下巴,轻轻转回来,对上师兄微微上挑的眼睛,他的语气如常平静:“你若同意,我可以将你的意识锁上两年。”
徐千屿反应了一会儿,大致明白是限制意识的意思:“为什么?”
“你好像管不住自己的意识。”沈溯微看她半晌道,“若是如此,我可以替你看管。”
此话让徐千屿觉得他还在余怒中:“为什么两年?”
“你太小了。”
“我不小了。”徐千屿最讨厌别人将她当小孩子,当下阴沉了脸,漆黑的瞳子冷冷瞪向他,“我若在南陵,已经可以谈婚论嫁。”
沈溯微道:“你若不同意,我绝不勉强。”
徐千屿不会甘心受限,潜意识中,他亦希望徐千屿拒绝,不要放任他潜滋暗长的控制欲。
徐千屿果然道:“你凭什么锁住我的意识?”
她定定看了师兄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锁住便不能与他人的神识相触吗?”
“嗯。只是如此,不影响其他攻击。”
徐千屿眼珠转了转:“那我能锁你么?”
沈溯微陡然看向她:“你想锁我?”
此话石破天惊,又暗含挑衅,但经由徐千屿的口说出来,便又不足为奇。
他竟似真的考虑了一下,不动声色道:“你想锁我多久?”
徐千屿在心内问系统:“师兄是多久为陆呦陨落的?”
系统:“不足一百年,额,如果从元婴期算起,应该是一百多年?”
徐千屿抬眼便道:“两百年。”
沈溯微一滞。
但见徐千屿神色不是在开玩笑,他似是觉得好笑,确认道:“我锁你两年,你要锁我两百年?”
如此记仇,自损八千也要杀敌一万。
何况他又不是管不住自己的神识。
徐千屿道:“你若是同意,我可以给你锁。”
“好。”
徐千屿未料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怔住,沈溯微已掀摆坐下:“你来,我教你锁我。”
徐千屿坐心又重重跳起来,感到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滋味。
两百年不能与旁人神交,这条件极具诱惑。如此,师兄算不算被她“得到”了一半?
“坐近一些。”沈溯微仰头看她,眼眸在一线光中极亮,有一股和平素不大相同的执拗意味,徐千屿原本跪坐在对面,叫他拉住手腕,踉跄着向前爬了几步,直至跨坐在他腿上。
太近了。
徐千屿又有些紧张,以掌抵住沈溯微胸口,缓冲一下,衣料触之柔滑冰凉。沈溯微不待她调整好,直接将她托住两腿抱起来,又挪近了一些,他怀中极淡的气息登时铺天盖地起来。
慌乱中,徐千屿的手被他握着绕至背后,听到他说话,引发胸口震颤:“找灵根。”
约莫因为突然打破距离,徐千屿心脏狂跳,有溺水之感,师兄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太听清。
沈溯微也不催逼她,耐心地等她反应。
方才若是没贴透视符就好了;徐千屿摸到了师兄腰侧,便想起看到的画面,知道他后背的轮廓是如何蜿蜒,如丹青山石,收至腰际。她逆着腰窝摸至脊线,使看到的线条全部在手下有了实感,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兄好半天没说话了,心道不好,忙去看他反应。
沈溯微在忍。
战意全部强行收伏与身,他忍耐时从来静默不动声色。
徐千屿抬头,便对上沈溯微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瞧着她,薄唇轻启:“往下一点。”
徐千屿忙顺着脊线向下。
“再往下一点。”
徐千屿又挪了一寸。
在外门上课时,徐千屿早就早已学过从胸椎定位定根,是当心那块胸椎往下数第十节,但这会早就数乱了,只能听师兄的,不停地往下挪。
说来奇怪,挪一寸,她便要仰头去看一下他的反应。
他身上分明僵硬,也并未叫停。
沈溯微偏要盯着她,两人目光似狭路相逢。徐千屿头晕目眩,颈后开始冒汗。
徐千屿的手忽然被他反手摁住,因为终于挪到了尾骨上,不便再向下。
他长睫颤动,强行收敛了全部战意:“进来。”
她的意识钻了进去。
沈溯微给自己造了冰壳,徐千屿的意识隔着冰壳看着里面景象。倘若她的灵池是一个小池塘,那么师兄的灵池便如大的湖泊,内里光辉璀璨,从此处可以看见灵府内元婴虚影,果如一个蜷缩的小人。
当日可如金龙般腾起的丝缕神识,如今已凝成元神,元神如金雾,漫生大片的虚影。
原来元婴修士的灵池长这个模样。
可惜有冰壳挡住,不能看得真切,她的意识贴着冰壳游了一周。见这冰壳也不是很厚,便试着撞了两下,想飞近一点。
沈溯微觉察她在做什么,眼中神色幽静,在她撞第三下的时候,陡然将冰壳去除,然后迅速以元神气浪将她拍出来。
徐千屿大骇。
仿若失足跌进泼天的岩浆之内,又被立刻捞出,扑通丢进水里。
但这一下已足够被火吞没,在水中燃成灰烬。
她控制不住身上战栗,眼前发白,直接倒在沈溯微怀里,半晌,感觉一双手将她撑住,扶坐起来。
虽这次确实不是故意,但一而再再而三践踏他人底线,徐千屿怕师兄生气,还记得要道歉。但是她短暂与意识失联,身体亦不受控,实在说不出话,不免有些着急。
半晌方抬头,见沈溯微面上意外地没有生气的神色,松了口气。
看样子,不道歉暂且没事。
沈溯微亦无声平复了片刻,见她看来,便盯着她道:“好受吗?”
徐千屿的上唇有颗小巧的唇珠,嘴唇榴红,一双瞳子大而明亮,看人的时候一向尤为专注,而此时却稍有失神。
因没有往日那股神气,确切有股令人心折的朦胧美艳。
很可怕。这般景象若叫旁人看见,想来是他难以容忍。
沈溯微偏过脸道:“修士灵池有自保机制,不是随便可以触碰,杀人亦是先攻击灵池。我若不收敛战意,此刻你已经死了。”
不过也无妨,今日就将她锁住了。
他做事一向求稳,做到极处,才肯放心。
他也不再多说,待她缓过来些,再度将她手摁在自己的灵根上:“还锁么?”
徐千屿自是要锁,便挣扎起来,再次沉入他灵池:“教我。”
沈溯微告知她方法口诀,徐千屿用意识轻触冰壳,冰壳徐徐融化,上面闪过一层明亮的电光。她学会口诀,又在其上加固了两层。
沈溯微感受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拦她,道:“你的属性与我不同,你的锁,我解不开。”
徐千屿点了点头。
沈溯微又道:“我锁你了?”
但他手指向下,刚碰到徐千屿的脊柱,便被她冰凉的手一把捉住:“不要。”
两年说长不长,但意识内的感觉还在徐徐绵延,对她来说十分新奇。若是此后都无法感受,她又有些不舍,便反悔了。师兄也没有说不能反悔。
沈溯微沉默地盯着她。
那今日是在做什么,让徐千屿把他锁了?
他的手继续向下。
“不要,不……”她眉头蹙起,沈溯微已经快速将她锁了。
“好了。”
徐千屿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她试了试,她的意识仍能自由出行,且能碰地上的甲虫,只是意识周围跟着一缕水龙,像条银色的尾巴若隐若现地缀在身后。
看上去似无威胁,并不像字面意义上的“锁”,倒像是追踪。
徐千屿问:“我若是强行触碰了旁人的灵池,会怎么样?”
沈溯微道:“我会即刻知道。”
“那你若是碰了旁人的灵池,我会知道吗?”
沈溯微面色平静:“除非杀人,我不会碰旁人的灵池。”
“万一呢。”
沈溯微转过头盯着她,殷红的唇微动,似在观察她的反应:“我会死。”
徐千屿的心重重一跳,不知是真是假,师兄已经将她小心扶起来:“走吧,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