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后,还有一件事情佟容一直牵挂着:
太妃!!
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佟容虽然人跟着柴山去了万景园一趟,却也一直没放松僖福宫的动向,专门安排了人时时刻刻盯着,观察太妃的动静。
听负责守在僖福宫的人来报,太妃最近这段日子似乎十分安分,并没有要继续作妖的意思。
于是,佟容找了个日子,来到了僖福宫,为这件事情收尾。
“太妃娘娘,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佟容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与初次来僖福宫时一样的表情,眉目间却隐隐透着几分凌厉寒气。
太妃这类人,虽然是在宫中见过一些勾心斗角的场面,但架不住大事。
如今失去了儿子的残存孺慕之情这个最后的仪仗,原本傲气十足的女人也开始慈眉善目、恭顺温良起来。
一如她在先帝时期一贯以来的那样。
“给皇后娘娘请安!”
见到佟容来,太妃立刻眼前一亮,忙不迭地起身行礼。
这是终于要来解她禁足了吗!!?
佟容依着规矩还了半礼,却也没避开太妃的礼,直接受了。
他暗自打量了一番太妃的气色神态。
不过几月不见,太妃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些。
虽然佟容掌御宫务十分严格,并不会出现餐食克扣份例不足的事情,但太妃被扔在这里冷遇如此长的一段时间,心下始终揣揣不安,生怕帝后二人从此就这样把自己软禁在僖福宫中不管不顾。
故而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香,可不得消瘦吗。
现下见到皇后终于踏足僖福宫,太妃怎么能不激动,硬生生憋着眼泪当头就是一句求饶的话:
“皇后娘娘!之前是本宫的不是,本宫知道错了,再也不会了!”
佟容迈步走到主位前坐下,接过宫人小心翼翼奉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淡淡开口问道:“娘娘可知自己错在哪了?”
太妃连忙道:“不该有损陛下威严,不该动手,不该口出不逊。”
佟容端着茶盏道:“可还有其他的?”
太妃想了想,又道:“不该冒犯娘娘,不该说那些有损娘娘威仪之言!”
佟容不急不徐地开口:“还有其他的,您再想想。”
太妃又思考了一番,补充道:“不该直闯椒房殿?”
“其他的。”
“不该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
“不是这些。”
太妃眉头紧锁,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小心开口询问道:“不知,娘娘可否赐教?”
茶盏被撂在桌子上,重重一声响。
“娘娘您是为人母,迷信妨克之说,从不慈爱长子,一度偏心幼子!”
“从小到大,陛下可曾得到过您一眼直视!?可曾得到过您半句关怀!!??”
“就因为您不慈不爱,连带着这满僖福宫的宫人宦人都是见人下菜碟,影响得先帝也对陛下越来越不喜,乃至于堂堂皇子,竟然沦落到寄人篱下,在臣子府中不清不楚地勉强长大!!!”
“难道这些过错,您都忘记了吗!?”
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震得满宫室的人都不敢喘一口大气。
被当面抨击直戳痛处的太妃越听脸色越是煞白,瘫坐在椅子上,紧紧咬住牙关。
佟容说完,起身,大踏步走到太妃身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一字一顿道:“你知道错了!?你知道个屁!!!”
斯文端庄的皇后突然口出脏话,太妃浑身一震,既是震惊,又是害怕。
她牙齿磕磕绊绊,想要出声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番直截了当,毫不留情面的质问,戳穿了她内心深处最不堪、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扪心自问,她当真不知道柴山是无辜的吗?
不,她知道,她一清二楚!
但她能怪谁呢!?
先帝在母后突然离世后的冷脸、自己因为大病一场身材走形带来的失宠、血亲的父亲突然离世的孤苦无依……
不能怪先帝、不敢怪抢走恩宠的贤妃,只能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最容易控制、最应该以自己为首的孩子身上。
哪怕那个孩子只是一张一无所知的白纸,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所有物”啊,他就该承担他生母的怒火和不幸不是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了些底气,梗着脖子道:“本,本宫,乃是他生,生母!只是幼时稍微冷,冷言了些……”
“稍微冷言?”佟容“呵”了一声,怒极反笑道,“难道不是不闻不问,恶语相向,句句诛心吗?”
“你的软弱、你的无能,统统都发泄在一个稚子身上!不过是因为你不敢恨先帝,不敢恨那些有权有势的妃嫔!你不仅愚蠢,还懦弱恶毒!”
“你!不配为人母!!更不配为当今圣上之母!!!”
“如若不是小山还对你心存善意,深宫之中——”
佟容再度逼近,凑在她的耳旁,冷冷地道:“要让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死掉,可不要太容易!!!”
太妃打了一个寒颤!
她终于彻底怕了,猛然回到了如同先帝在位时,位高者带来的生杀予夺之感。
她哆嗦着,顿时泪如雨下,可怜地求饶道:“娘娘,皇后娘娘,都是我错了,真的,我知道错了!不,我不想死!”
佟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番激涌的情绪。
太妃现在死,朝野上下必定各种揣测,又是对小山的一顿妄议。
再者,他的道德观也着实做不出来这种事。
不过……死可从来不是惩罚的最好途径!
他退后几步,厌恶地转头不再看向太妃,开口冷然道:“娘娘最近似乎是对佛法产生了些许兴趣?”
啊?佛法?并未……
太妃没听懂,怯怯地抬头:“本宫,本宫好像是有一些……”
“既然您身体好了些,不如就在这僖福宫里为您建一座佛堂吧。”佟容一笑,眼底闪过冰冷,“每月您礼佛抄写的那三十卷佛经,本宫会让陛下交给法全寺供奉的。当然,娘娘礼佛心诚,抄写佛经,自然是不会假借他人之手的。”
太妃终于听懂了,咽了咽口水,迟疑地点点头。
“如此甚好,娘娘心诚如此,本宫也甚是佩服!只希望经书真能消解罪孽才好。”
佟容望向门扉透下的浅浅光影,那微薄的光明照不透这座阴沉沉的宫殿,整个僖福宫就像是一座坚冰铸造的黑暗洞穴,压抑、沉闷。
当时的小山是怎样度过在这里的时光的呢……
佟容仿佛能看见那个孤零零的小孩,哭着抱着腿,试图抵御周遭的“严寒”。
他多想穿越到那个时候,将那个孩子抱在怀里,给他满满的,溢出来的爱。
门扉之外,阳光满布的世界中,柴山静静伫立着,已不知道在此听了多久。
周围跪了一地的殿直、宫宦,唐公公抱着拂尘,动容不已,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泪。
柴山却是没哭,他嘴角噙着笑容,越听越开心,越听越畅快。
那些抱着膝盖痛哭的时光已然掩埋在了过去,此时此刻,他满心满眼,只装着那个为他痛斥太妃的心尖人,没有丝毫空余装得下其他东西。
毕竟,那些小时候从未得到的美好与爱,上天已经成倍成倍地赔给了他。
“嘘!”柴山笑着冲还在擦泪水的唐公公摆了摆手,像来的时候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僖福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