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停歇, 又见绵绵细雨。
正月初二,不需要走亲访友的陈延在码头的院子里,坐在廊前望着雨丝溅在院中,感觉寂寞又宁静。
陈延:……
真是奇了, 脑中杂乱, 陈延一拍头, 也对矛盾的自己很无语。之前连日上课觉得放点假也不错, 现在人在假期,脑袋空空, 又想着初五快来就好了。
山猪吃不了细糠, 人受不了总闲啊。起身把凳子拖进前厅,陈延直奔书房,铺纸磨墨,捉词写了一首自嘲诗。
一时兴起,竟颇有野趣, 他读了几遍之后迅速把它收录到了自己的诗词本里。
墨都磨了,自然不可能写一首诗就收起来, 陈延又自如拿起了《大学》精读, 读到兴起便容易误点, 等到腹中饥饿才反应过来出门觅食,一般这个时候都错过饭点了。
陈延难得过了两三天没有规律的生活, 一直到正月初五, 邱夫子那边忙完, 他和叶问去上课,日子这才走上了正轨。
是以, 叶问一来求学看见的就是精神满满、目光锃亮的陈延。
学习进度太满, 略有些疲惫的叶问:……
本次开课, 邱夫子还特意开了个小会,他把叶问和陈延叫到书房之中,道:“今年已是乡试之年,八月开考,距今不过七余月的时间。我知道你们胸有锦绣,对自己的乡试名次有展望,所以,今日后,我会以严看你二人课业。你们也要严以待己,不可骄矜。”
“弟子知道。”考都没考,万事都可能发生,怎么自大的起来,陈延谨慎得很。
叶问也一样。
对这两个弟子的心性邱平还是有信心的,他点点头,“这是关于学上的事,还有关于‘体’上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乡试是长考,从开考到收卷,足有九日。”
“应考时又在秋日,江南的秋日天气多变,可秋老虎热浪袭人、也可秋雨突至,若天气转变快、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体’就至关重要。”
在这儿,邱平说了一些极端的例子,“你们可知,在院试、乡试、会试中,乡试与会试夭折的举子是最多的。九天六夜,三年一考,许多人病了也舍不得放弃,要扛着继续考,然后病倒在考场之中,而考院的门是不会随意开的。”所以有些倒霉的体弱考生便会直接被拖死在考场。
“是以,今年除了学文外,你二人每日下午跟着府上的武师傅练一练拳脚,也当强身健体了。”邱夫子是个十足的妥帖人,“尔后你们每月月底休沐两日,由叶问你带着陈延去练马。”
邱夫子想,都是年轻人,叶问又素有为教者之心,应当很快就能教会陈延骑马。
叶问和陈延自无不应。
-
今年的二月二江南府依旧热闹,虽然去岁看烟火发生了一些坏事,但秀秀并没有因噎废食,一听这日邱夫子给陈延放了假,便央着他带她和梨花堂姐一起出去逛逛。
理由也是现成的,“康弟,去年梨花姐还没看呢!说好今年要带她一起去的!”
梨花堂姐有些羞涩,道:“其实去不去都可以的,二弟没有时间就算了……”
她虽拒绝,眉眼间也有失落。
陈延:“今日休沐自然是有时间的,不过这次得早些回来。”
今年的灯会和去年也没什么不同,路线还是一样的,先吃吃喝喝逛逛小摊子,这次,陈家三人没在摊子这边待太久,早早地去了河边。
去年没放成河灯,今年秀秀可没有错过,拉着陈延就往灯摊子那边跑。
两个姑娘选了好一会儿,梨花堂姐选了一盏荷花灯,秀秀十分务实,选了一个元宝形的灯,倒让陈延有些侧目。
“总盯着这个灯看干什么?”秀秀瞪他。
陈延笑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灯的形状有些特别。”
“那可不,现在看还不叫特别呢。”秀秀丝毫不掩盖自己对这个对这个灯的喜欢,“等到时候把里面的蜡烛点亮,放下河,它在河水里发光的时候才更特别!”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灿灿金元宝呢!
……
因为来得早,三人在河边占据了一个有利的高点,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河面上映衬着隐约朦胧的灯光与月色,水上丝竹之声再起,去岁的夜游船之景再现!
梨花和秀秀目不转睛,满眼都是此刻的盛景,一直到随着人群放完灯,两个姑娘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回程后,梨花姐兴奋地冲去了大伯娘的小院子里,分享今夜买的小礼物和见闻,陈延和秀秀在厨房边洗漱,陈延忍不住打趣她:“都第二次去了,秀秀你今天看上去怎么比梨花姐还要开心?”
秀秀嘁了一声,拧干巾子里的水,“你知道我爱看热闹嘛,爹娘不许我一个人出去,又不陪我去,只有你在的时候才能去看看,就像之前教我的那句物寡则贵一个道理啦,去的少,当然开心。”
陈延听了这个原因后愣了一下。
他来不及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秀秀又问:“上次我说不想相看,你帮我劝娘,是不是讲你乡试中举之后会有更好的挑?”
“是。”陈延点头,“怎么突然说这个,娘最近又催你了?”
少女点点头,略有些发愁,“你今年不是要乡试了吗,娘提前跟我说了……说你这次不管中不中我都不能再拖了。”
粗略一算,秀秀也快双九年华了,在这个时代来看,年龄的确不算小了,“秀秀,那不提爹娘,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
“你想相看吗?”
陈秀秀觉得自己很矛盾,“我发现,我想。”
她发现自己也是一个很惧怕孤独的人,在街上看见年轻的夫妻走在一起,看见年老的人相伴,她心里也会浮起羡慕,在同珰珰闲谈时,听她说心中的如意郎君,心里也会不自觉地描摹将来的……
“但我也怕,怕我选错了。”
毕竟人心隔肚皮,而女子成亲之后,家是会消失的。那个时候,就没有退路了。
陈延听完秀秀有些复杂的心路历程,明白了,秀秀这是怕遇到不合适的,想入场,但不敢选,不敢入场,“怕什么呢?你是成亲,又不是卖出去了,选错了便错了,又不是不能回家。”
他立于秀秀身前,“不管怎么样,我和爹娘都站在你这方。”
“真的吗?”秀秀不敢相信。
“我还能骗你不成?”陈延无奈道,“只要是你想清楚之后做的决定就可以。”
“康弟!有你在真是我福气!”她一下又雀跃了起来。
陈延看着她一惊一乍的样子,目光柔和,本质上来讲,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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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抬头后,课业恢复了之前的进度,邱夫子上的课其实不算多,但大儒讲课水平高,时长不长干货多,加上习武也比较频繁,所以陈延一直在一个比较累的阈值里。
他偶尔能在岳山书院书院的休沐日看见奔来邱府的程瑞,听他说说山上的消息,由于陈延和叶问算半退学状态了,程瑞一个人住一个院子有点不像,便充来了三个学子。
他偶尔会来吐槽一下山上的新舍友。
“我以为君子皆爱洁,那人……”
“夜间打呼!”
“日日在宿院里大声念书!”
让人有些怀念山上的集体生活。
不过陈延也就怀念了几天,就被眼前的新困难打倒了。
他可真不是骑马那块料啊。
三月底,春寒已过初夏至,人们脱去了身上的厚冬衣,转而穿上了轻薄的夏装。穿得薄,身量本该更灵活,更容易控制马匹,然——
“夹紧!”叶问觉得自己的优雅已经全部丢在了这个马场,“手拉缰绳,陈延坐直!”
“快停!”
陈延这才从马上跳了下来。
“你确定你在书院里选学的是骑马和棋艺?”叶问一脸狐疑。
陈延:……
“要我看你选错了,你在这上真是无甚天赋。”叶问扶额,“学些别的指不定有些建树。”
“大哥叫我停下就是为了挖苦我?”陈延也心累啊,骑了两天马,他腿根子都疼了。
“我看你之前在书院里不是会骑马转弯的吗?”叶问想着陈延方才的驾姿,有些无奈,“怎么现在转不了了?”
“这儿场地太小了。”陈延把不住,“我怕一不小心撞了栏杆。”
这会儿要是从马上掉下来可就完球了。
“也是,下个月不若找个城郊骑马吧,路大些你也骑得好些。”叶问看了眼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明日还要去夫子那儿上课呢。”
陈延嗯了一声,二人牵着马便准备回去,路上,陈延道问叶问:“这几日读了本届提学之前所作的文章,你何想?”
四下无人,叶问看向陈延,摇头,“不喜。”
不过叶问虽然不喜欢,但这种风格他原先也学过,要添些这样的风格也不难,不过陈延就有点费劲了,是以近来邱夫子老说他变通不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乡试不止一个考官,也不是提学的一言堂。”
“也只能这么想了,硬改不如不改。”
说着,便到了分叉口,二人相互道别之后便各往各家走了。
一人用饭总是孤单,没有人来拜访的时候,叶问一般就到大伯家蹭个晚食,今夜大伯和大堂兄不在,大抵还在衙门里批公文。
大伯娘坐在上方,“算了,叫小厮把饭菜送过去了,不等他们。”
一桌子女眷便开吃了,大伯不在时,叶珰胆子就比较大,话多,一般这个时候家里的气氛都还挺不错。
叶问想,自己将来做大家长可不能做成大伯那样,太一板一眼了。
愉快地用完饭,叶问本有些事要找叶珰,又被堂兄截住了,好不容易把人送走后,往叶珰院里去天色便略有些暗了。
人至门口,叶问发现伯娘也在里间,母女二人正在说话,他心道今日这个时间不好,反正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不若明日再来好了。
刚想走,一个熟悉的名字入耳,他停下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