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那档子事之后, 叶珰经常会邀请秀秀到叶府玩。
秀秀初至叶府,虽然心中早有猜测遐想,但乍见这样的庭院府邸, 还是满目惊诧,难以维持面上的淡定。
不过本就是叶问同窗的妹妹, 又对叶问有襄助之情,整个叶府的对她都很有礼,这种拘谨很快便也消失了。
相交甚久,叶珰发现秀秀虽出身农家,但内心却很广阔,一些想法新奇大胆, 完全不拘泥于女子的身份;秀秀也发现这位叶家小姐虽然出身很高, 但对她的态度很好, 还经常拉着她叫着姐姐、姐姐,用很惊讶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这让秀秀不好意思的同时心里也鼓鼓胀胀的,原来, 也有陌生的人会觉得她的想法并非离经叛道。
两个女孩子的友谊便这样发展了起来。
这天,二人又集结于叶府,叶珰的闺房内, 二人边做之前陈延批发的练习册, 边聊天。
这会儿刚开始写,还不入神,基本以聊天为主。
聊着聊着, 就聊到了叶家的当家媳妇。
“夫人看着端庄极了……”秀秀想起自己初来叶府设宴接待自己的人,满脑子就是端庄两个字。
“那可不。”叶珰也感慨, “我大嫂可是整个江南府出了名的贤妇。”
叶大夫人是叶珰娘亲千挑万选在江南书香世家里找的长媳, 为的就是撑起叶家的门楣。
“上敬公婆、中管丈夫、下教子女, 还要管着府上的一摊子事儿,每年年节的大宴也是大嫂操办的,还有节礼,一些相交世家的宴会,也是大嫂负责的。”光是数这些东西,叶珰就觉得很窒息了。
“夫人的确厉害。”在认识叶珰之前,秀秀一直以为贵夫人都是坐在高台之上,有成群的奴婢服侍的,现在看来,自己的之前的目光着实狭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
“厉害但也累,悄悄跟你说一句,要是我要做这么多事……”叶珰号叫了一声,“我会疯的。”
“找个疼你的夫婿嘛。”关系近了,秀秀偶尔也会打趣叶珰几句。
“不不不,这跟夫婿疼不疼没关系,得不找长子长孙!”叶珰想着爹曾经说过秀秀的弟弟有大才,那这些东西……秀秀以后说不定也用得上?哎,反正没事!
叶珰:“一般的世家都是长媳长孙媳管家里的事,次子或者小儿子就没这么多事儿的。不过长子分到的家族资源更多,但是这些我不在乎!”
“那珰珰你想找什么样的夫婿呢?”
“我啊,不知道吧,总之要一表人才,家中的关系不复杂,若是长子必须是小家族长子,大家族只能是次子,要已取功名,性子要好。”叶珰说完这些之后问秀秀,“那秀秀你呢?”
陈秀秀:“大概是家中简单一些,开明一些的人。”
“啊,就这?外貌没有要求吗?”
秀秀摇摇头。
叶珰严肃道:“你得加一条要求!长得好看!你都这么好看呢!”
她夸得直白,让秀秀红了脸。
两人天南海北聊了好一会儿,秀秀一看时间,得做一点题目了,不然今日的目标就完不成了。
好在进入正题之后二人都挺正经,做完,翻页,叶珰突然发现,这一页的字跟上一页不一样,略有些眼熟。
“珰珰,怎么突然停了?”
“这一页不是你弟弟的字吧?”
秀秀也看了一眼,没在意,“之前他跟我说过,开学前来不及多出,就让同窗帮了忙。”
“!”
“这是我堂兄的字!”叶珰惊叹,“他和你弟弟的关系也太好了!”连这样的事都愿意帮忙吗?
秀秀就发现,叶珰好像总觉得自己的哥哥不易近人,难以接近,但是叶公子……
她本想解释一下,但自己一个外人向珰珰解释他的哥哥不是她口中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
她便没有言语,二人慢慢把这题目做完后,秀秀就归了家。
-
四月休沐。
自从程瑞定亲之后,每逢休沐日,他也要跟陈延一样下山,宿院里就剩叶问一个人,他不想待,便也回来了。
落脚处的大院子空空荡荡,叶问本欲外出逛逛,听闻堂妹叶珰邀请了自己的小姐妹到家中作客,他心略动,拿着邱夫子给的卷子去了拜访堂兄。
他肯定去不了堂妹的院子,所以,他其实只是碰碰运气,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路上恰好和她一起出了府门。
“陈姑娘。”叶问向秀秀见礼,“自二月二一别尚未找到机会同姑娘见面,谢过姑娘之恩。”
“不必如此!”秀秀连忙躲了过去,“当日公子也帮了我,不过是礼尚往来。”
她不认这恩,二人的对话便很难进行下去,于是,叶问迅速把大伯曾经骂自己的那套串了过来,“陈姑娘不知,当日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我要是伤了腿——”就不能行走,就不能科举,就没有未来!
所以这是大恩!
秀秀汗颜,红了脸。
叶家家教甚严,叶问在上京一心读书,甚少接触什么姑娘小姐,来江南之后也一直在书院中,可以说,秀秀是他真正动心思接触过的唯一一个女子。
陈秀秀红了脸之后,他也很想脸红,但他抑制住了,道:“说来惭愧,如此之久,还不知恩人姓名。”
男子问女子的姓名其实是有些出格的,但受救人问恩人……
应该不算什么吧?秀秀也不知道,本身出身市井农家,早些年秀秀还经常陪着李银花摆摊,说过话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略小一些的时候,秀秀是不太懂什么男大女防的。
是后来,家境好了,她出门少了,加上陈延中了秀才,她也读了书,对于男女之礼才懂了些,但她懂的江南之礼跟珰珰说的又不一样。思来想去,她不懂,叶问应该是懂的。
于是秀秀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如此便已说的够多了,再多就真的失礼了,叶问再行一礼后,把秀秀送上了叶府的马车。
小小的马车在目光中逐渐走远,叶问有些失神的想,秀秀,是钟灵毓秀、秀外慧中吗?
……
在家中的陈延看见秀秀回来后,招呼她用饭,询问了一下她在叶府的见闻,在叶府过得怎么样。
得知秀秀过得不错,与叶珰有话聊后,陈延松了口气。
秀秀顿了会儿,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没把今日碰到叶问的事情说了出去。
一家人同吃晚食,梨花姐从绣娘班子回来,大家聊了会儿生意上的事,一家人和乐融融。夜晚,陈延去爹娘的房间内,跟他们谈了一下来年自己准备乡试的事情。
上个月爹娘摆摊回来的太晚,他还没来及的说。
“什么!”李银花简直不敢相信,“明年就……就乡试?康哥儿,会不会太快了些?”在江南府久了,有心打听,李银花也不是那个对科举啥都不知道的人了。
儿子才中秀才没多久,就又去乡试了?
陈多富也觉得,“家里不必这么急的。”
“是夫子让儿子下场一试的,儿子心里也有些把握,所以才想一试。”陈延道:“绝非莽撞行事。”
既然夫子都说去了,李银花和陈多富就说不出反对的话了,只拍拍陈延的肩膀,“我儿出息,只是举业辛苦,不如……不如娘再去你们山下租一个院子?让你爹带着几个人在这边开铺子,你中午也能吃些热饭热菜!”
“娘,我们现在课长歇的时间短,都在食肆里吃,来不及下山的,你和爹好好在城里开铺子,不用担心我。”
这哪能不担心呢,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嘛。
又关心了儿子在书院里的一干事儿之后,李银花催促着叶问赶紧去休息,“明天还要赶早呢,课业又多奔波又累,你早些睡!”
“好,爹娘我先走了。”陈延的确有些困了。
他睡着了,但今夜的李银花和陈多富却难以入眠。
无他,太兴奋了。
“我们是不是要开始备着进京赶考的钱了?”陈多富热血难耐。
“可别在儿子面前说这个!”李银花拧了一下他,“这不是给他压力吗?若是没中还赶什么考?”
“也是,不在康哥儿面前说这个,一切顺其自然……不过银子还是要备着!”
“那可不。”李银花笑得见牙不见眼,“也得打听打听去京城的路费,还有一些别的抛费了。”
说完儿子,李银花又谈到女儿,“看来秀秀的婚事确实可以再等些日子了,秀才的妹妹和举人的妹妹可不同……”
“之前媒婆虽也介绍了,但我看那些人实在不行。”仗着自己是府城人就眼高于顶,家里开了个铺子,便有诸多条件,看着就是磋磨人的家庭。
“我还是想给咱们秀秀找个家里读书的。”最好是个秀才,能得秀才,生计是有些指望的。
陈多富也叹了口气,找女婿也难,“那我们也好好攒钱,将来给秀秀搭一套府城的小宅子,到时候她去夫家也能受人高看一眼!”
“不错!”所以万宗事到最后,还是要银子,李银花满心火热,“明日就去铺子里多赚钱!”
夜渐深了,二人在一番交谈后,又彼此深入交流了一番,才逐渐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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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还不亮,陈延就起床了。
陈多富驾着牛车送陈延上山赶早课,清晨的风略带着湿润的气息,牛车摇摇晃晃,陈延有些困。
“下次还是下午上山吧,早上太磨人了。”
陈延应了一声好,赶忙上山拿书箱,同叶问一起去了课院上课。
当晚,二人又跑了一趟邱夫子那儿,把初一的卷子上交,领了上月十五已经被批了的卷子和这月十五空白的卷子后,回了宿院。
几点一线,循环往复又忙的脚不沾地的生活,便自此而始。
但忙中亦有闲,陈延的闲在家中,与父母亲友共享片刻的宁静。
叶问的闲则在心中,从许多的角落了解心中之人的一切,哪怕是只言片语,都让人心中澎湃。
在书院的这一年,便这样匆匆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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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八月过完十五周岁的生日后,十六岁的陈延,人生仿佛按下了加速键。
这年书院年休,最后一次考试后,邱夫子已经给二人请好了来年的假,由于来年是乡试之年,书院名气虽大,可毕竟是大锅饭,所以每到乡试都会有人请假回去上小课,书院很快便允了。
时间紧、任务重,年休之后,叶问和陈延又在邱府上起了长课。
很快,年节之日便将至了,今年,陈家人准备回乡过年,陈延由于课业,就留下了,李银花本想一同留下,被陈延劝走了。
叶问见陈延一个人留下了,也很义气,没有回京城过年。至于程瑞,自然是快快乐乐去了陪表妹。
在窸窸窣窣的雪花里,温度逐渐降低,拿毛笔开始冻手了,邱夫子才歇了课,“行了,快过年了,你们要歇会儿,老夫也要歇几天了。”
“等年初五你们再一起过来吧。”
上久了课,放假自然是让人开心的,叶问想着陈延要一个人过年,便诚挚地邀请他去自己的小院跟他一起过年。
这让陈延失笑,“你不去你大伯家吗?这有失礼数吧。”
“家里一般吃完饭,我可以陪你吃中饭。”
“还是不用了。”陈延摇头,“我会做饭,自己待在家里也可以。”
叶问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邱夫子抬起头,“一个人过年多无趣,陈延家既然没有人,那便来老夫家里吧。”
邱夫子家也没有人,两条棍棍凑在一起,可以说是刚刚好了。
陈延一般不会拒绝师长的有理要求,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为二弟找好了去处,叶问也很满意,不过:“夫子,陈延在你家里过年,你不会到过年还让他做卷子吧?”
“笔耕不辍,有何不可?”邱夫子瞥向他。
叶问:……
“二弟,你就自求多福吧!”
“多做几张卷子也是一种福气。”卷王陈延道。
在笑声里,今年的课,是彻底结束了。
一个人回到有些清冷的院子里,陈延想了想,拿起了扫把,把大院子扫了一遍,然后闲逛去买了几个红灯笼,一些红纸,再回家,已经到夜里了。
烧了点热水把脸洗了,陈延便上床休息了。原以为会耽于这样的孤独中失眠,但不曾想,睡得还挺好的。
隔日,又搜刮了一点银子上坊市买了些年货,他并不排斥去邱夫子家过年,弟子去夫子家过年也理所应当嘛,但总不能空手去。
拎了好些东西回来,把红灯笼点上,陈延自己写了几幅对联后贴在了院门口,应付一下用了中饭,下午,陈延又写了许多信,有给夫子的、给堂兄的、给爷奶和爹娘的,写完后送去了跑腿的那儿。
虽然都是些零散琐碎的事儿,但莫名也折腾了一整天。
睡前,陈延想,不知道送给爹娘的信,能不能在爹娘来江南府之前到川安呢?
翌日,真真正正的年三十来了。
陈延拎着东西走在街上,江南府的年味浓起来了,家家户户都挂着灯笼,他看着万家灯火,缓缓到了邱府。
夫子应该已经跟管家说过他会来,见到他后,管家十分细致邀请他进屋,把他带去了邱夫子的书房。
夫子本人不在,不过这儿已经燃起了炭火,反正平日就在这里上课,陈延很快就窝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要等多久,反正干等总是无聊的,陈延便摸了本书看着。
一页一页瞅过去,还看得挺入神。
刚一入迷,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真是到哪儿都不忘看看书。”
“夫子!”陈延站起身。
邱平夫子穿着一件大氅,“人来了就行,还买了东西,夫子缺你这些东西?”
陈延笑着:“礼不可废。”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就是一些好吃的点心,还有一壶邱夫子曾经夸的米酒而已。
对夫子来说,礼不贵重贵心,送合心意的东西显然更让人欢喜。
“你确实细心,总能记住一些细枝末节里的话。”邱平让他坐下,“今个年节守岁,用完晚食天色不早了,雪天路滑,你就在夫子家里住下吧。”
这——
“怎么,你要是路上滑一跤,准备找夫子负责了?”
“弟子不敢,只是来的匆忙,未带换洗衣物。”
“怕什么。”
就在陈延以为夫子要说家里有衣裳可换的时候,夫子来了一句,“今日守岁,擦把脸不洗澡不睡觉不用换衣物。”
陈延:……
“好了好了,不跟你争这些小事,我们来聊些重要的事。”邱平正色。
陈延很快也坐齐,“夫子请说。”
“你喜欢吃点什么?让厨子今日加两道菜。”
“……”
“这就是重要的事吗?”陈延有些哭笑不得。
邱平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很老顽童的一面,“怎么,今天可是大年夜,要是整桌都没有合心意的菜,来年就怎么也没有和心意的事,这还不重要吗?”
这既是调侃,也是关心,陈延领情了,说了两道菜名,邱平差人进来把事儿吩咐下去后,饮了口热茶,“好了,重要的事说完了,我们来随意说些不重要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