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江南的天气已经逐渐转热,在太阳高悬不落雨的时候,热意逐渐涌上脸庞。
李银花选择的摆摊地点在周遭的德行私塾和吴氏私塾的中间,因为这两家书肆在川安县较为出名,招生人数多,所以这边是不负责午餐的。
这里有的人会回家用饭,有的会有家里人送来,大多数学子的伙食算是不错的,然,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都会发腻,所以时常有人会来这边逛逛,吃点小吃。
方行远也不例外,在家里吃完那顿没滋味的饭之后,他在小坊市这边闲逛,突然发现有很多脸熟的人围在了一个陌生的摊点上。
方行远有点好奇。
他带着小厮挤进包围圈,发现这里在弄一个什么两文钱猜字谜,猜对免费送饮子①的东西,有点意思!
在摊子上核对字谜答案的陈梅花没想到,一切会进展的这么顺利。
虽然今天是第一天出摊,大家并不知道这雪玉豆腐味道怎么样——
好吧,她觉得这些掏钱的少爷根本不是花两文钱买吃的,而是在买玩具!就像是有偿猜字谜一样!
准备的杏仁豆腐逐渐变少,二婶在开心今天收入颇丰,陈梅花担心了一下明天的生意,毕竟字谜就这么点,今天活动做完就没了。
不过这种担忧在有猜了字谜拿了杏仁豆腐又迅速折返来买第二份的若干人出现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再比如,眼前这个人出现之后。
一个海碗出现在了摊子面前,那身着藏青色长袍头戴方巾的学子并未说话,他的小厮代主发言:“买十碗,倒进来。”
喝着糖水的方行远想,这些一无是处的人偶尔做出的事也挺让人开心的,知道把点开到私塾旁边,做的东西也还不错,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快乐,他差遣小厮赏了一块碎银子给陈家的摊子。
不错,明天可以继续喝。
…
笑容重新回到了陈家人的脸上。
豆羹已然成为过去,黄豆不再是磨盘里的主角,小叔每天的一把子力气都用来磨杏仁了,随着销售量增多,陈家人对于制作杏仁豆腐的糖和浆水配比掌握的也越来越好,味美来客多,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李银花:“而且!卖小吃真的更赚钱啊!”
解决了当下的困难,陈延的生活再次进入了正轨。
与他一样身心闲适的还有方家的方行远,距离提学姜大人来川安县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了,被某个不知名农家小子压过去的不爽随着时间逐渐流逝。
之前卖豆腐荒唐花出去的银子最近也以为大哥的良策回来了泰半,小金库充盈,他又在书肆里发现了一把画字俱佳的折扇……眯着眼睛,把碗里清清凉凉弹弹的东西滑入口中,他发出轻轻的喟叹,“小扇,下次冰要多加些,加得太少了,不凉了。”
旁边的小厮刚刚应是,就有人通传墨竹来了。
墨竹甫一进门,额头上还带着汗珠,方行远问他:“那配方卖完了?”
“卖,卖完了。”墨竹说话有些结巴。
“卖完了你跟墨书就回来吧。”方行远看墨竹欲言又止,皱眉便问:“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少爷,墨书盯梢到那陈家人又出去摆摊了。”墨竹低头说道。
方行远疑问了一声,“现在满大街都是卖豆腐的,那陈家人的豆腐还能卖得出去?”
“这,他们现在没去卖豆腐。”墨竹也无语,陈家哪儿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现下去了小坊市摆摊,卖那叫做雪玉豆腐的东西……”
正在一边说话一边就着冰吃东西的人拿勺子的手突然一顿,方行远差点噎住,他抬起头,死死地盯住墨竹,“你说他们去卖什么了?”
“墨书说,那陈家人去小坊市卖一种叫雪玉豆腐的吃食了。”
“……”
方行远感觉自己有点眩晕,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勺子摔落在大瓷碗里,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你和墨书一天到晚在外面是干什么吃的?”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这几天已经在那个摊子上买了多少份雪玉豆腐,打赏了几次银角子了。
所以,他这是花自己的私房钱派自己的小厮千辛万苦把陈家人的豆腐摊干跨,然后转头又开始给那家人打赏钱?
……
方行远脸都绿了,他成什么人了?蠢货一个吗?就在他准备把墨竹大骂一顿的时候,院外又有小厮通传,说方秀才找他。
他皮一紧,不会吧,爹这个时候找他干什么?
“你看我爹心情如何?”方行远问书童。
书童在想,这次二少爷到底干了什么,“老爷大发雷霆,摔了好些东西。”
“!”
-
闲来阅书速度变快,从夫子那里拿来的书已看到尾声,这次陈延没有抄录,而是将其中一些较为有趣的典故摘抄了下来,并写了几篇读书后感。
但陈壮壮同学有些跟不上这样的进度,所以他思忖再三之后,决定不和陈延同学,而是自己誊写、慢慢体悟。
天赋不足,那就勤奋来补!
一书看完,把手上的文章、资料交给吕夫子,因为来的勤,他在书房这边已经拥有了一把椅子,吕夫子翻动着文章,“你看完书之后写文章的习惯很好。”
“不过体悟也不必全拘泥于书中。”吕夫子道:“若是想练习文章和用典,不如结合体悟和一些实事来写文章,也可开拓视野,一举多得。”
“学生受教了!”陈延还是很喜欢吕夫子的一些文章破题思路和方法的,够稳,他自己落笔的时候太飘了一点,要压一压。
有讨论了许久关于文章的问题,大都是吕夫子说,陈延听,许久,他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下来,陈延的手指刚碰到书册,夫子突然问:“陈延你家中可卖豆腐?”
“夫子您怎么知道?”陈延十分惊讶。
吕夫子的眸色则有些复杂。他知道陈延家是卖豆腐的,还得从最近发生的那件事说起。
川安县是个南方县城,鱼米之乡,物产丰富,距离江南府也不算太远,做豆腐的手艺流传虽不广,但在稍有地位的氏族中并不是秘密。
豆腐又畅销,那为什么有些氏族不令族人贩此物为生呢?是因为不想吗?当然不是!具体是因为当今川安县的县尊大人有一奶娘,家族中以卖豆腐为生,县尊很尊重这个奶母,县内的一些氏族又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自然会给县尊面子,避开这个生意。
当然,若是平民中有人兜售倒是无所谓,毕竟县里有这么大,那奶母也不是横行霸道之人。
但是这几天,配方满天飞,城内卖豆腐的商贩疯长,豆腐价钱每日在变,参差不齐,那奶母举家的豆腐都卖不出去了,就有人悄悄去给县尊大人告了状。
这可是大损面子的事,县尊大人便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这一切的源头都从方秀才家开始,一个秀才得罪县尊,那是何等大事,方德名都快疯了!他的二儿子是吃东西买扇子玩蠢了吗,去搞豆腐!
为了给县尊交差,方行远被打得皮开肉绽,消息传开,吕秀才了解了一番,才知道方行远开那豆腐摊子是为了压垮陈家。
他知晓后,便有些愧疚,“定是当初我让你交那篇文章,压了方家一头,他们才……”如此下作,道德败坏,简直不堪为读书之人。
原来是方家,果然是挤兑,陈延这才解开了心中的疑惑,“方家学子心胸狭隘,与夫子何干?”陈延道:“夫子宽心。”
“那你家中现在可还在做营生?”吕夫子关心了一番,“若是无事可做,可到我夫人名下的铺子做工。”
陈延把自家又去了小坊市摆摊的消息告诉了吕夫子,“在那边买吃食更轻松,生意也更好了一些。”
“那便好。”怪不得这小子前阵子来听课听的少,小小年纪,就牵系家中……吕夫子又起了惜才收徒之心,当然,也有庇护之意。
经此一事,陈家定然是成了方家的眼中钉,方秀才那人他知道,心思有些狠辣,恐怕不会轻轻揭过此事,陈家在川安县根基不深,氏族之内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
“夫子?”陈延发现吕夫子一直在发呆,“您在想什么?”
“无事。”吕夫子摆手,“今日事毕,你先回去吧,下次要是你家中再出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吕夫子绝对是陈延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接触的最善良、负责、有责任心和同理心的人了。
若他能为官,必能造福一方百姓,为父母官吧,夫子学识也有,怎么……就没中举呢?陈延想不通。
这也让他心弦微微紧绷,看来,科举之路,比他想的更加艰难,他要愈加努力,修炼实力,让实力碾压一切不可能的因素。
…
是夜,吕夫子又同自己的解语花夫人说起了此事,他忧心忡忡:“未长成的学子十分脆弱,他是我所见极有天赋与心性之人……”若是因为一些小事而伤,实在可惜。
吕夫人听到方秀才的名字,黛眉蹙起,“师兄怎么变成了那个样子。”
“人心易变吧。”吕秀才也不懂。
“要我看,夫君你就直接收他为徒算了。”
“不可。”吕秀才立刻拒绝,“若我是举人还差不多,只是堪堪秀才……”屡次不第,吕夫子的语气又伤感了起来。
吕夫人实在不喜欢她这黏黏糊糊的样子,推了他一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不如你去问问你那学生缺不缺一个爹算了。”
吕秀才:?
吕秀才:!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夫人,您可真是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