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了小半个时辰,勉强止住平川王妃的气,饭菜也凉了,撤下去换热菜的间隙,陆亭玉斜也一眼乌洛兰蒙,轻笑道:“你也是个祸水,在家呆着都有女郎惦记你,还打听到你喜欢甜食,专为你做桂花膏吃,明日一起跟我进宫赔罪!”
乌洛兰蒙:“……”
不喜欢甜食这句话他已经说累了,为什么陆亭玉就是不信。
“太甜了。”面对一桌热气腾腾的菜,大部分都是江南菜系,甜甜软软,闻着烹香扑鼻,他沉默半晌,竟然一口都无法下嘴,“公主,我不爱吃。”
“不,你爱吃。”陆亭玉给他夹了一大筷子糯米蜜藕,“六公主都能打听到的证据,解释就是掩饰,你不用狡辩。”
平川王妃面前的口味更偏向川菜,听女儿说过上回驸马在王府受不了她喜好的爆辣口味,回去路上就犯了胃病,思及此,便给他盛了一碗樱桃甜汤。
乌洛兰蒙:“……”
手中的筷子忽然有千斤重。
陆亭玉看他面色痛苦,耐心为他解释:“阿蒙,根据汉人的规矩,长辈的心意不能辜负。”
乌洛兰蒙:“…………”
有个词怎么说,她们这是明晃晃的道德绑架。
他艰难捧起汤碗,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完。
平川王妃这才笑了:“你瞧,你驸马果然喜欢甜食,喝得多快。”
说着,又笑眯眯给他盛了一碗:“府里的厨子手艺不错,以后要多做些甜食给驸马吃。”
乌洛兰蒙:“………………”
救命,这母女俩还有完没完了,他的胃似乎都被糖黏住了,连脑子都开始迷糊,有点想吐。
还是白棠爹娘的铺子开在医馆不远处,连带她知道些药理,提醒道:“公主,奴婢听爹说,经常有些胖胖的员外甜食吃得太多,下轿子进医馆几步路都得喘几口气,一天吃好几顿人还是虚弱得不行。”
陆亭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古代糖尿病很少见,常见于上了年纪的达官贵人,少年才十七,这不还早呢。
平川王妃放下汤勺,还有些意犹未尽:“说得也是,凡事过量都不好,你记得下一顿再给他喝。”
乌洛兰蒙:“!!!”
见他一脸震惊得说不出话,平川王妃笑得更加慈祥:“你这驸马倒有几分孩子气,坦诚得很。”
陆亭玉抚平王妃微皱的眉:“那是他在感激母亲的关照,明日入宫的事情您放心好了。”
夜幕深沉,平川王妃也该回府,许多琐碎事务等着主母来解决,陆亭玉送母亲回家,路上王妃忽然问:“秦筠见了吗?”
陆亭玉:“见是见了,仅仅寒暄几句,没多说。”
“瞧你这样子,他给你的假死药想来也收了,记得藏起来,别让驸马看到多想。”
平川王妃悄声嘱咐:“我看他目光灼灼,不像是能甘心在长安做驸马的人,西凉王也只有三个儿子,长子忠厚可靠拥者最多;次子早产身体偏弱,但为人手段阴狠,难保不对那位子有想法;第三个就是他,我不信西凉王能狠心让他永远当弃子。”
母亲第一次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陆亭玉按下震惊:“女儿明白您的意思,他如果想回西凉的话,让他死遁离开长安。”
平川王妃拍拍女儿的脊背,欣慰道:“娘心里不安的很,若是他真跟西凉勾结,绝不会只图逃走,万一在长安哪处点火或装成流民制造混乱,洗劫百姓财物,自己跑了把烂摊子留给你一个人怎么办?主动让他走,于长安,于你,都是最小的损失。”
没有程朱理学横行的时代,女子参政议政并非异事,平川王妃的担忧,陆亭玉自然也懂,一路沉默走到门口,她握紧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母亲放心,宜阳公主府的家务事,不会祸及无辜百姓。”
平川王妃就笑了。
好容易有了片刻独处的机会,乌洛兰蒙看起竹管的密信。
果然是大哥的字迹,先是洋洋洒洒的表达了即将受封的喜悦,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写了家市坊里的楼兰商铺和一个名字,丹珠德吉。
丹珠部落的男子擅射,大哥即将要封左贤王,麾下很受信任的一位部将就姓这个。
“左贤王为贵,唯太子得居之,地位之尊仅次于父。”
对这行文字凝视片刻,乌洛兰蒙笑了笑,这才将信放进烛火烧了。
抬头听着外边的动静,她也该回来了。
吹走最后一丝灰烬,他坐在桌前写了几幅字,直到蜡烛快要燃尽一根,陆亭玉都没来。
正院大丫鬟金桃侍奉在外边,主子没睡她也不敢睡,进来换蜡烛才借机抱怨道:“驸马快歇息,你等公主,公主可不等你,人早回了雅苑。”
乌洛兰蒙提笔蘸墨,继续写下一幅,好似没听懂她的埋怨。
金桃就有些不耐烦了,她以前在东宫待命,就算进不得书房伺候笔墨,但太子还夸过她的脸蛋有几分姿色呢,要不是太子妃善妒,她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光会写字能有什么用,公主又不会因为书法好看喜欢一个蛮人,厌恶到连同房都排斥。
想到这里,金桃换蜡烛便不怎么用心,一不小心便洒了几滴滚烫的蜡油,正巧落在乌洛兰蒙手背。
他没躲,滚烫的蜡瞬间刺痛皮肤,融化在伤口上,便是长久的闷痛和痒意。
金桃吓了一跳,认错倒是很快:“哎呀奴婢眼花了,这就去给你找些膏药来。”
她匆匆忙忙跑了,半个时辰过去后,一去无回。
乌洛兰蒙独自坐在黑暗中,并无太大的感触,甚至有点想笑。
第二日一早,陆亭玉照旧吃过早膳,才让人去叫乌洛兰蒙一同进宫。
被迫见不想见的人,她对穿衣不怎么上心,平庸不出错即可,但还是给少年准备了身料子很贵的衣裳,还是陆安玉最喜欢的月白色。
至于乌洛兰蒙喜不喜欢,真好笑,十个绣娘一起绣了三天,用的还是现代早已失传的金丝,只有衣裳嫌弃人的份。
乌洛兰蒙对此不予评价,车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外边。
陆亭玉皱着眉看了半晌:“你手呢,揣袖筒里当谁大爷呢,太后见了直接把你打出去。”
乌洛兰蒙忍无可忍地转头,才要张口,马车由于惯性剧烈的向前一晃,拉车的马匹厉声嘶鸣,伴随着狗叫险些要翻车。
陆亭玉脑袋被车壁撞得狠了,闷哼一声跌进对面人的怀抱,被插在发间的簪子戳得头皮生疼,没发觉乌洛兰蒙骤然僵硬的动作。
“我的头发,疼疼疼!”
所幸她被甩进少年怀里,除了脑袋并无大碍,她暗骂几句后发觉不对,抬头就见乌洛兰蒙也在看她,目光又惊又……带着异样。
她几乎整个人都攀在他身上,衣衫凌乱,乌洛兰蒙的手来不及收回去,正好抵在她心口。
“……”
陆亭玉脑袋忽然间不痛了,直冒金星嗡嗡作响。
乌洛兰蒙吓了一跳后下意识缩手,可两人紧密相拥,手指微微一动,柔软触感更激得他头皮发麻。
“公……主,我……”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下漫起燥热的激流,乌洛兰蒙几乎捋不清舌头,掐住她的腰想将人推远点。
陆亭玉坐在他腿上,视线朝下瞥后一惊,立即坐回对面。
车夫在外边喘气:“公主赎罪,小的无能,几条猎犬忽然扑将上来,马腿都咬伤了,那边的贵人说先将他的马匹借您……”
陆亭玉定了定心,稳下声线:“你按损失找那边索赔,莫要耽误进宫。”
马夫应了声便去交涉,不多时,便再次平稳上路。
她若无其事整理好衣裳,可以不去看乌洛兰蒙的神情,照镜子看过脑袋应当没事,打断的话尴尬到不愿再说,一路安宁又诡异地进了宫。
太后面孔慈祥威严,眼神依然清明,只是鬓边白丝彰显着后宫女主人几十年经历的风雨。
陆安玉乖巧坐在下首,为她捶着腿,甜软的声音讲述着江南:“皇祖母一定没亲眼瞧过……还有那西湖的鲈鱼,荔枝比长安的要新鲜呢,琼州的椰子……”
陆亭玉按着规矩磕过头后,太后才抬起眼皮,觑向立在墙壁的洋钟:“迟了。”
“路上出了点小事,马匹被猎犬所袭,请太后恕罪。”陆亭玉不卑不亢道。
“西凉男子原来长这幅模样,哀家还以为都是些膀大腰圆的汉子。”
太后笑了笑,只对着乌洛兰蒙看。
陆安玉有些怜悯地一瞟仍跪在地上的陆亭玉,小声道:“皇祖母,那猎犬或许是光义郡王的爱宠,您不要怪三姐姐怠慢。”
“你啊,总是喜欢为他人着想。”太后拍着她的小手,心疼道,“她凶你,你也一心向着她,好心没好报啊。”
乌洛兰蒙皱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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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贤王为贵,唯太子得居之。——《北狄·匈奴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