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圈里鱼龙混杂,那个朱大师这几年混得名利双收,早年却只是个古董贩子,为了收上几件好东西,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儿没少干,利字当头,根本不在乎什么里子面子,大师的名号说扔就扔,半夜上赶着给展无心打电话也毫无心理负担。
酒桌上虽然虚情假意,但笔洗这事儿不虚,朱大师确实知道它在谁手里。
那人名叫罗城山,出身书香门第,又是退休教授,难免有些清高,手里好东西不少,但买进卖出都很谨慎,这笔洗他前几年试着出过一次,朱大师还帮他找过几个卖家,但都没谈成。
朱大师对这笔洗好奇,费心思挖了一下底细,才知道这玩意儿虽然看着不太起眼,但出处敏感,不能乱卖,且罗城山出东西一向高于市场价,这笔洗不可能便宜卖给圈里人,又不好卖给来路不明的土豪,本身也值不了太多钱,索性就不卖了。
但现在冒出了一个新买家。
随便找个搜索引擎就能看到有为青年展先生的发家史,算是知根知底,且不是圈里人,完美符合罗城山对买家的要求,人傻钱多无风险。
朱大师最近手头紧,刚好遇到这档子事儿,又跟双方都有联系,自然要掺和一腿,万一生意成了,他能在两头各捞一笔,即使不成,也卖了土豪一份人情,稳赚不赔的生意。
现在问题是展无心不懂圈里门道,东西要得太急。
让罗城山深更半夜主动给买家打电话是不可能的,甚至朱大师自己都不敢莽撞打给罗城山,怕万一引起他的顾虑,这事儿就彻底没戏了。
所以他先通过关系打听,探出罗城山的笔洗还打算卖,就暂时没打扰他,而是联系了展无心。
这一通电话时间不长,朱大师先给展无心画大饼,说这笔洗九成能买到手,让他给自己一些时间安排,再含蓄表明自己在其中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展无心听完重点之后懒得废话,直接给了对方几万块作为酬谢,并表示事成之后酬谢加倍。
他在花钱方面公私分明,公司事务方面,经常一挥手就是几亿出去,但在个人生活方面,他衣食住行一切从简,连泡面都只买最便宜的。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兼职到底算工作还是算生活呢?
展无心还没找到合适的心态,给朱大师塞钱应该属于工作需要,但在账面余额减少的一刻,他实打实地感到肉疼。
甚至想问叶非玄这个“老板”管报销吗?但看着那张偶像明星似的帅脸,瞬间想起他被泡泡糖炸了一脸的样子,差点儿又笑了一回。
没错,他已经笑过一次了。
就在接电话之前,他猝不及防看到叶非玄一张花脸,当即笑喷。
结果证明,当员工的确实要随时随地谨言慎行,当面嘲笑老板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有的。
他笑的时候,叶非玄并没什么异常反应,只是默默清理一脸狼狈,动作稍微有些僵硬,不像平时那么流畅,理好之后依然是那副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生气,回去之后却开始有些反常。
平时一到时间就去霸占床铺,今天却一直坐在窗边看书。
展无心难得能睡个整床,倒下之后秒睡,一觉醒来却发现叶非玄还在看书,不知道是起得早还是根本没睡。
展无心对日常琐事一向不太上心,加上公司事忙,直到又过了一天,才发现叶非玄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太一样,在礼貌中隐隐透出微妙的冷淡。
当时展无心坐在办公桌后,左手翻着项目汇报,右手托着手机跟朱大师扯皮,眼神却远远追着叶非玄,百忙之中还要抽出几根脑神经分析,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果然是因为泡泡糖吗?
正想着,叶非玄偶然抬起视线,正巧和他对上,展无心想朝他笑笑,嘴角刚刚一抬,叶非玄却快速转开视线,动作明显带着刻意。
展无心春风和煦的笑容僵在脸上,左手的项目和右手的扯皮同时断了思路,看着叶非玄的侧脸,一边觉得自己这位老板脸皮太薄,一边又想起那个炸成烟花的泡泡,险些又笑出声来。
朱大师在电话那头念叨,“展老弟——展老弟?”
展无心脸上笑容恢复成标准模式,“刚刚信号有点不稳,现在好了。”
“没事没事,那就说好了?明天上午刘家园古玩市场,你可一定要到,罗教授特别钟爱那个笔洗,我好不容易才说动他出来见面,你要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放心,我一定去,不然怎么对得起大师您一片心意?”
放下电话,展无心让秘书去定今晚飞首都的机票,自己翻着文件,不知不觉却又看向叶非玄,一开始只是随便看看,后来干脆暂时放下工作,支着下巴正儿八经地看。
就连普通人都会对视线有所反应,何况对面这位是个死神。
但叶非玄始终不抬头,显然在故意无视展无心。
还真生气啊?
展无心可以把手下高管治得服服帖帖,也可以在富豪堆里游刃有余,却拿捏不准该怎么对待叶非玄。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上网搜了个“怎么讨好老板”。
迅速得出一个自己十分认同的结论——努力工作,就是讨好老板。
于是他走过去,也不管叶非玄看不看他,直接向他汇报了笔洗的调查进度,为了显得自己认真努力,还添加了些许艺术处理。
他花了十分钟汇报完毕,结尾说:“我今晚会飞一趟帝都,明天去会一会那个罗教授,有进展会随时向你汇报,对了,你好像不用手机,那我该怎么找你?”
叶非玄终于转头看向展无心,用轻缓的语调说:“我跟你一起过去。”
展无心立刻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方式,略带得意地扬起嘴角,叶非玄却再次移开了视线。
展无心:“……”
气氛僵了一会儿,他亲自去找秘书追加机票,叶非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口,见他离开后,才轻轻吁了口气,从法阵中取出一颗泡泡糖,看了看,又偷偷摸摸放了回去。
他昨天趁着展无心睡着练了一夜,不但没有更加熟练,反而连一颗小泡都吹不出了。
这是他第一次向人类学习某种技能,还学得这么糟糕,甚至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产生了质疑,而且越是努力练习就越是上心,吹不好就越是无法释然,以至于到了今天,他已经有点无法面对展无心了。
……
第二天上午九点,展无心和叶非玄到了约定地点。
北方四月倒春寒,展无心套了一件长款风衣出门,腰带随手束出劲瘦腰线,更显得肩宽腿长,配上一身张扬气场,随便站在哪里都十分惹人注目。
尤其在古玩市场这种地方,他随便在街角抽两口烟,店里小姑娘都要躲起来偷拍几张。
展无心一向守时,准点到达市场门前,却看到朱大师已经来了,旁边还带了一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罗教授了。
罗教授跟朱大师那种越掩饰越油腻的形象完全不同,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略带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通身气派儒雅,高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玳瑁色细框眼镜,细细的挂链上缀着一颗精雕的南红,手腕上缠着几圈佛珠,木质温润如玉,隐隐散出幽香。
展无心先跟熟人朱大师打招呼,再朝罗教授露出招牌微笑,并不像之前面对朱大师时那样油滑,几乎质朴地招呼道:“罗教授您好,我叫展无心,这是我的助理小叶。”
“你们好。”罗教授微笑回应,视线扫过二人,落下时却看了一眼手表。
展无心立刻说:“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抱歉让您二位久等。”
“没什么,是我怕路上堵车,所以提前到了。”罗教授确实是提前到了,这话却不像字面意思那么单纯。
说“没什么”,就是接受了展无心的道歉,也就是落实了他的错处。
说“怕堵车”,又指出了展无心错在哪里——作为晚辈,心思不够周密。
他只是早到了几分钟,轻飘飘说几句话,就将自己拔高了一个层次,而且不动声色,如果不是展无心这种商场老油条,可能根本听不出这层意思,不但被嘲,还要被对方当成傻逼。
一行人走进市场,罗教授和颜悦色地说:“真是看不出来,展先生不止年轻有为,还热爱传统文化。”
“您过奖了。”展无心保持微笑,假装听不懂罗教授在反讽他不学无术,视线扫过周围环境,看到摊位上五花八门的“古董”,忽然觉得罗教授约他在这里见面别有深意。
待会儿逛摊位免不了要淘宝鉴宝,展无心跟在罗教授身边,简直可以360°无死角地展示自己有多无知肤浅。
展无心在罗教授面前确实算个文盲,对古玩一窍不通,但不代表他愿意为此受人鄙视,甚至在买卖时受人压制。
不等走到第一个摊位,他就随便岔个话题,拉着叶非玄到一边“买水”去了。
叶非玄依然态度疏远。
展无心也顾不上这些细节,打开冷柜同时对他说:“我需要你帮我点忙。”
叶非玄从柜台五颜六色的泡泡糖上收回视线,“嗯?”
“你不是会鉴定古董吗?”展无心随便拿了几瓶水出来,“待会儿逛市场,如果我拿的东西是假的,你就……捏我左手,动作小点别被发现,如果是真的,你就捏我右手。”
叶非玄表情有些疑惑。
“回头再跟你仔细解释,来,先练习一下。”展无心晃了晃手里的水瓶,“你来鉴定一下,我手里拿的瓶子是汉代的吗?”
叶非玄表情微妙地看了瓶子一会儿,然后在展无心左手上轻轻捏了一下。
展无心:“动作太明显了,不行,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