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市集,首饰铺子内。
“姑娘,折柳喜欢那只翡翠手镯,不知姑娘可否……”
“买。”宝颐在帷帽后发出富婆的声音:“掌柜的,给他包起来。”
折柳趁热打铁:“姑娘,折柳自认蒲柳之姿,血玛瑙簪子是当不起了,可却和那双白玉环颇为相配……”
桃花儿看不下去,大怒:“你怎地还得寸进尺了?没见过你那么捞的。”
折柳嘤嘤道:“姑娘,桃花儿姐姐凶折柳,桃花儿姐姐好可怕哦。”
桃花儿被恶心了个趔趄,立刻撸起袖子:“姑奶奶就看不得你这矫情的鬼样,给老娘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折柳正色道:“无功不受禄,折柳正是看清了自己的本事,这才敢向姑娘开口的。”
“你有什么本事?一只爪子戴十个镯子吗?”
折柳道:“并非如此,桃花姐姐想必也看出来了,姑娘虽宠着我,心里却还对裴公子意难平。”
宝颐连忙澄清道:“我才没有,你别信口雌黄。”
折柳压根没理她,继续道:“所以,姑娘越是宠着折柳,折柳越是嚣张,就越是能激起裴公子的胜负心,对不对?”
“就像今天,才这么小打小闹一回,折柳都闻到了酸味,若是来日我们情深意浓,他岂不是要醋死?到时候姑娘再去向他抛橄榄枝,可就容易得手了。”
他做了个手到擒来的姿势。
宝颐凝眉思考。
半晌,她醍醐灌顶:“我怎么没想到呢?”
折柳猛拍马屁:“这不是很寻常吗?姑娘是王母娘娘座下的仙女儿,一等一的容貌才情,何时需要在男人身上花心思,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
宝颐受用得很,连连点头。
折柳道:“这对白玉环……”
“买!”宝颐大手一挥:“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姑娘我的心肝肉儿了,自然要什么有什么,掌柜的,再给他来一对耳坠子,都记在汝阳郡主账上!”
折柳大声道:“姑娘最疼折柳了!”
桃花儿在旁目瞪口呆:就算汝阳郡主风流不羁,你们也不能这么害她风评啊!
府中众人很快发现,折柳不但是上位了,简直是爬到宝颐脑袋上跳霓裳羽衣舞了。
宝颐吃瓜,他吃最中间那一勺,宝颐上学,他替她甜蜜研墨,宝颐从裴振衣跟前路过,他抖着鸡冠子冷嘲热讽,尽职尽责扮演妖艳坏男人的形象。
裴振衣大多数时候不会理睬,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周身会散发出一点寒气,并且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似有若无从两人身上剐下两眼。
他无动于衷,让正与他怄气的宝颐也憋闷得慌,待到初夏时,她等得快受不了了,抓来折柳问:“他怎么还没反应,你是不是在蒙我?”
折柳沉吟:“想不到此人还真沉得住气,是个有造化的,这样,我对他下一剂猛药。”
次日,折柳慵懒起身,美美选了一枚翠镯子戴上,并给自己换了风骚的亮紫色锦衣。
正值初夏时节,天闷,稀稀拉拉下着雨,宝颐顶风冒雨出门查账,折柳趁她不在,霸占着她的梳妆台悉心打扮自己,特地借来了杏花儿的胭脂膏子,往自己脖子上狠狠来了两下。
杏花儿看了半天:“……这么瞧着太夸张了,还是晕染一二的好。”
折柳边给自己画眉,边道:“乡下来的小土狗懂什么?你画轻了,他还以为这是虫子啃咬咬的包呢。”
杏花儿犹豫:“可……”
折柳一笑:“杏花姐姐,你要晓得,只有一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男人,才最懂得如何气死另一个男人。”
就这样,在宝颐离府的情况下,折柳装扮完毕,直从宝颐的院子一路招摇到书院。
进了书院,他盈盈地朝女先生行一礼,笑道:“我们姑娘今日又要去巡查铺子,就不来了。”
女先生一愣。
宝颐上学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怎么这次请假,居然特地遣个人来告知呢?
还没反应过来,折柳已经扭着腰,施施然走了。
请假当然是个幌子,要紧的是替姑娘办事。
折柳在院子里转悠半天,终于发现了出来洗砚台的裴振衣。
来了。
折柳向他缓缓靠近。
谁知对方冷淡地看他一眼,以他为圆心画了个巨大的圆弧,绕着边走了过去,仿佛他身上沾了什么晦气的瘟疫一样。
折柳哼了一声,硬是跨越大圆的半径去碰这个瓷,可却连裴振衣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反而自己摔在了地上。
想也正常,裴振衣练过武,反应速度远快过旁人。
折柳维持躺地姿势道:“老子要找姑娘告状,状告你随意欺凌我。”
裴振衣手持砚台,居高临下,冷冷开口道:“随你。”
折柳扯开衣裳领子:“我还要状告你不仅随意欺凌于我,甚至还当众扒我衣服。”
裴振衣:“……”
果然,唐宝颐看男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差。
同这种人对峙有什么意思呢?他只会把你拉到和他一样的高度,然后用他在这一领域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他提步欲走。
可眼角余光却略过一道怪异的痕迹。
是一抹红,初看像是蚊虫叮咬的痕迹,但颜色却更深一些,正镶嵌在折柳精致的锁骨间,映着折柳白皙的肤色,更显得突兀暧昧。
他猛然间意识到这是什么痕迹,瞳孔不由得一缩。
仿佛有人持了烧红的热铁,将他的心烫出一个小洞。
他们……
折柳闹腾得正欢,忽地胸前一紧,裴振衣提着他的襟子,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富贵险中求,折柳丝毫不怵裴振衣想杀人一样的目光,甚至还往他的怒火上淋了瓢热油。
“小心着点,这可是姑娘特地为我做的衣裳,金贵得很,卖了你你都赔不起。”
折柳尽职尽责扮演着妖艳贱货的角色,他深知自己口中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是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瞧见我头上这枚明珠了吗,南海来的珍奇货,一般人连见都没见过,也是姑娘所赠,怎么?你跟在姑娘身边那么久,连这点子好东西都没得吗?啧啧,这便是,同人不同命啊——”
对方脸色如常,唯有眉眼间隐隐可见压抑的戾气。
都到这程度了,还不发作吗?
折柳心里打鼓,莫非姑娘说此人对她情根深种,都是在糊弄他?要是在乎的话,怎么会不怒呢?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唉……有些人成了昨日黄花,有些人却正当盛宠,有些不平也是寻常,只是可怜你,只能夜夜独守空闺……”
裴振衣终于打断了他。
淡淡问道:“姑娘每日招你过去,都做些什么?”
一边问,一边瞥了眼老树下的枯井。
什么意思?打嘴仗胜不过他,要从□□上消灭他吗?
呸,他敢!
折柳抿了抿嘴,随即暧昧地笑了:“裴公子这话有趣,我能做什么呢?自然是你和姑娘怎生玩闹,我们便怎生玩闹了。”
裴振衣的脸色几乎瞬间冷了下去。
折柳只觉得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心下一凛。
他提醒道:“姓裴的,欺凌弱小犯法。”
那张精致的面孔在他眼前放大,捏住他衣襟的力量也越发强横,折柳骇然瞪大眼:“你……你别……”
“别什么?”对方面无表情道:“别毁了你的宝贝衣衫吗?”
折柳被捏着脖子,说不出完整的词语,只能艰难地呼吸着:妈的!这疯狗是真的想宰了他。
僵持了一会儿后,裴振衣把他扔去了一旁。
扔的角度非常缺德,折柳在空中打了个转后,脸部先着了地。
还没来得及好好咳嗽一番,裴振衣抓着他头发,再次把他的脑袋拎起来。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折柳委屈得快哭了:“壮士,都是同行,相煎何太急啊!”
裴振衣寒声道:“今日你不必去侍奉她了。”
有人负重前行,就有人岁月静好。
折柳惨遭毒手时,唐宝颐大小姐正在美滋滋地陪朋友逛街。
这位朋友家资不凡,出手阔绰,一气儿在她铺子里定了三身时兴衣裳,宝颐喜不自胜,正数钱时,忽然想起折柳的跳槽申请,于是问朋友道:“芸姐姐,你这儿最近缺不缺小厮?”
“不缺,怎么了?”
“我偶得一妙人,特别妙,你肯定喜欢。”宝颐道:“只可惜他无意侍奉我。”
朋友听她描述一番折柳此人的事迹,倒起了几分兴趣,对宝颐道:“改明儿你做好了衣裳,便将这人和衣裳一并送来,给我瞧瞧吧。”
宝颐真诚微笑:“好说好说。”
可算把折柳推销出去了,她喜悦之余,猛地打了个喷嚏。
朋友关切道:“可是贪凉吃多了冰饮?”
宝颐道:“未必,我猜是又有人在拼命思念我了。”
回府后,杏花儿出二门来迎她。
宝颐今日谈来了大生意,还顺便甩卖了折柳,心情颇佳,问道:“折柳呢?有桩好事要告诉他。”
杏花儿道:“折柳刚才回来了,一回来便跑回了自己屋子,问厨房要了两只鸡蛋在脸上滚,说是今日容貌有损,不便来面见姑娘了。”
宝颐并不知道他今日所为,还以为他脸上生了红痘,闻言只随意点头道:“他靠面皮子吃饭,是该爱惜点。”
可转念一想,他从自己这儿白拿那么多首饰,不多使唤使唤,总觉得自己这钱打了水漂。
不行,她不甘心。
于是乎,宝颐走出两步,又回头添了一句:“不对啊,面容受损又不影响干活儿,杏花儿,你叫他戴个面纱来点卯,别想在我这儿轻易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