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恶继妹偷卖田黄石,霸世子下榻存雄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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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这时候听见院门外,拂冬带来了一个与何氏年纪相仿的妇人,正是叔父沈嵩的妻子王氏。
沈书云眉开眼笑,上前问候:“婶母好。”
王氏微微发福,更显得慈眉善目。昨日给沈公爷迎门,何氏被训斥,她也不好和沈书云打招呼。今日过来给沈公爷请安后,就过来蓬蓬远春看她。
王氏握着沈书云的手,端详着道:“数月不见,大姑娘更水灵了些。一别就是一个夏日,侍奉在老人家身边不容易,辛苦你了。”
言罢,王氏命婢女把几盒精致的糕点提了过来,说:“这是你大哥哥前几日去赴宴,尝着汇波楼的点心不错,待你回来,一早就打发了人去买,让我给你送来。”
沈书云看看食盒里的糕饼,确实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心头一暖道:“多谢婶母和哥哥总想着我。”
如果说这个乌烟瘴气的家里,除了祖父,沈书云还能钦佩什么人,那就是堂兄沈雷了。尽管是庶枝的长子,沈雷却有一股子耀阳般的精气神。十九岁的年纪,已经在按察司领了检校的缺,虽说只是从七品的小官,但对于一个要入仕的世家子弟,却也是个好的开始。
沈嵩夫妇原本也住在府内,后来何氏总是挤兑他们,翁姨娘便求了公爷,让他们在一街之隔的地方另外置办了宅院,虽比不得荣恩公府气派,倒也落得清静自在。
“我方才去给公爷问安,恰遇到曹管家进来通禀,说是世子爷明日就要到府上了。”王氏正色对沈书云说:“我听说就住在你隔壁的存雄居,你知道了么?”
沈书云点点头,存雄居是祖父定的地方,她是知道的。但听闻“明日”,也一愣,感叹:“这么快么?”
“曹管家说得还能有假?方才过来时,下人们都在讥讽,这位世子爷也是能掐会算,选这个日子来,真是‘活见鬼’了。”王氏提起来这烫手山芋,也是一脸嫌恶。
沈书云数了数日子,明日是七月十五,恰逢鬼节。赶上这天下榻自家府邸,这个朱霁还真是个不祥之兆。
次日一早,阖府上下都安安静静,竖起耳朵等着安王世子如期到来。沈崇和沈嵩也告假休沐,在各自的院子里听吩咐,随时准备去迎接这位皇亲国戚。
可是荣恩公却打着哈欠,一早喊来了老部下赵世康将军,让他陪着自己下棋,仿佛安王世子的到来,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两人端坐在正厅前的庭院中,坐在石桌椅上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公爷此番在东山疗养,精神也比开春时好些了。”赵世康一边给沈公斟茶,一边宽慰。
“他们蒙我也就算了,你怎么也糊弄老夫?这身子骨,也就这样了。”沈公爷接过茶水,突然拿起棋子发难:“将军——!”
趁着赵世康走神,他棋胜一招,赢了整局,便朗朗地大笑起来。
只是笑了几声就忍不住不停地咳嗽。
沈书云正端着汤药进来,见此情形,忙放下药碗,上前轻拍祖父的脊梁。
止住了沈公的咳嗽,沈书云才起身,对赵世康端正行礼:“书云拜见将军。”
作为沈公的门生,赵世康是看着沈书云长大的,此番得见,更觉得从前的小丫头,一转眼出落成了夺目的佳人,便对沈公夸赞:“公爷子孙辈里人才辈出。大姑娘气度雍容,画才闻名于世,连先帝也曾交口称赞。公爷还有无尽的后福呢。”
提起家里的子子孙孙,沈公爷方才赢棋的兴致瞬间不见了,对赵世康道摆了摆手:“除了跟前这一个,剩下的都是一帮子不肖子孙,提他们作甚?”
沉了一息,沈公爷似乎是对赵世康,但同时又是对自己道:“我一生对先帝恪尽职守,忠心报国,以为是这就是人间正途,却不知自己何等无知。所谓为万世开太平,其实不过是为子孙谋前程。若是没有教养好自己的后人,再大的家业和军功,也是徒劳,守不住的。”
赵世康没敢直接接话。他听得出,荣恩公抱怨的不只是自己的不肖子,还揶揄了如今龙椅上那个并不英明贤德的新君。
“安王世子今日就要到府上了吧?”赵世康岔开话题,不再惹老人家动气。安王驻守蓟州多年,实力雄厚,意图篡位的传闻这些年也是沸沸扬扬,赵世康也想借此机会听听老人家对未来局势的见解。
沈公爷却气定神闲,只将沈书云端进来的汤药豪饮而下,喝药也如同喝酒一般豪迈。放下药碗,沈公才对赵世康说:“年岁大了,睡得浅,梦还多。昨夜又梦到了先帝,我对他说,与他地府会师之前,老夫再替他那不争气的孙子,守一回国门。”
这个不争气的孙子,说的正是现在的永续帝朱雯。因先太子英年早逝,就由先帝的嫡长孙继承了大统。严格来说,当今圣上,论辈分是安王世子的堂哥。
赵世康低头,就更不敢接话了。
正在这时,安王世子的龙虎舆到了门前了,曹管家进来禀告:“安王世子随行的侍卫本有百十来号人,镇抚司的人在城隍上迎接,当场解除了世子爷一行的刀剑,把大部分随从扣在了外城,只一辆马车并四个侍从到了府门前,四宝太监已经去门前接人,这就过来。”
“扶我起来,看看是什么阵仗。”荣恩公站起身,沈书云扶着他,往正厅里走。
刚刚扶着祖父坐下,沈书云还没来得及告辞,就看见了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在曹管家和四宝太监的指引下,款步进入了厅堂。
朱霁长身玉立在厅堂中央,因赶路进京,并没有穿朝服加冠冕,而是一身燕居常服,深衣素带,外罩圆领纱袍,只用一枚碧玉簪束发,看上去很有一份日月入怀的朗逸之气。不过纵是这样简素的衣着,仍然盖不住他气质中的傲然。
荣恩公虽然见过幼年的朱霁,却早已忘记他的样貌,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
但此刻,他和赵世康看着厅前的人,都有片刻的恍惚,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几十年前——他与先帝长得十分相像,特别是眉宇间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沈公爷安康!”朱霁俯身至与心平齐,对沈公拱手一拜,行了平礼。
本朝亲王世子承袭侯爵,沈廷恩是公爵,侯爵见公爵本应该揖手行拜礼,但因朱霁是宗室子弟,先帝正经的皇孙,所以抬高一级,礼仪上与沈公算是平级。
沈公颔首回礼:“安王世子下榻寒舍,实乃老夫之幸。今后若有不周之处,望世子海涵。”言不由衷的语气冷冷淡淡,朱霁却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上去谦和温润。
旁边的赵世康只有官衔没有爵位,便俯身要对朱霁跪拜,朱霁却立刻示意四宝将人扶起来,对赵世康说:“在蓟州已经闻听赵将军是沈公爷的得意门生,如今一见,果然是师徒风采。此处是不是朝堂,将军不必拘谨。”
这期间,沈廷恩的目光一直在审视着朱霁,他的形容与举止都无可挑剔,是王孙贵胄里一等一出挑的人物。
只不过沈公四十年沙场点兵、宦海浮沉,心都磨老了,不用眼睛也能看到安王世子,甚至他那远在蓟州的老子身上,那副心怀异志的反骨。
沈书云本打算等他们寒暄后就简单告辞,朱霁却先一步看到了她。
这张面容,三年来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先帝寿辰宴上的惊鸿一瞥,化作后来不断观摩她画作的欣赏与崇拜,此时此刻终于见到了真人,比三年前长开了许多,二八华年绽放出大气夺人的美。
朱霁看向她的眼神中蕴含了无尽的渴慕与野望。
沈书云低头避开了他投来的目光,甚至直到赵世康都看出了不同,朱霁才回过神,对沈公改了一副敬慎的语气问道:“这位,是府上的千金么?”
“此是老夫的嫡长孙女书云,世子也知道的,会画画的那个。”沈公爷提到沈书云,带着自得的神气,语气温柔到不像个武将:“云娘子,来见过世子。”
“见过世子。”沈书云简单行礼后,便喏声道:“小女就此告辞,世子与将军请便。”语罢便带着婢女,拾了祖父的药碗和托盘,往后宅去了。出了正厅的庭院,她回头看一眼院墙,在心里暗自道:明明就是认出了我,还能这般装模作样问我是谁,真是个虚伪狡诈之徒。
孙女一走,沈公爷的表情骤然转冷,示意朱霁与赵世康都坐下,整了整衣襟,肃然道:“圣人命世子勤王,凡在我府上一日,便得担待起来。老夫从武出身,说话直截了当。从今以后约法三章,还望世子海涵。”
朱霁早也有所预料,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还十分谦和地附和:“事无不可对人言,沈公爷有话直说,是最好不过了。您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