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嗡——”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中断了男人喋喋不休的话音。
乜佳默不作声地扫了眼男人的面色，随后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开始在羊皮邮差包里翻找手机。
“那个…”男人又开口，语气吞吞吐吐地询问：“…朋友啊？”
乜佳同时翻出手机，挂断了闺蜜栢渲婷的视频通话。没等开口，一连串的微信信息提示再次扫射般撞在屏幕上。
余光注意到男人窥屏的动作，乜佳把手机息屏，屏幕朝下放在腿上。
她侧脸去看男人，明显他脸上多了些尴尬，却还和刚刚开车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弓着背，脖子向前伸到了极致，两只手紧张兮兮地握紧了方向盘，等红灯的空隙不忘转头观察着乜佳的一举一动。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开车这么滑稽，活像乌龟塞进了车厢。
忍不住想笑，可这时候笑出来，难免显得不尊重。这才转头去看窗外分散注意力，随口问了句：“到哪了？”
难得乜佳开口，男人似是找到了话题，开始介绍起这条路的由来。
乜佳一个字也没听进，用包包稍作掩饰，低头去读满屏的微信信息。
【你干嘛呢？】
【是不是又相亲去了？？】
【快给我看看照片】
【抚慰一下我受伤的情绪】
【？？】
【是不是特别帅？】
【快给我看看！】
…
车内静的离谱，乜佳点了几下，把微信提示改为了免打扰模式，回复：【去面试。顺便相个亲。】
而后又从微信里找到了开车男人的头像，发给了栢渲婷。
【我艹】
【…………】
【阿姨是疯了吗？】
【这…】
【他没犯过罪吧？】
【咱别这么糟蹋自己行吗？】
【你看…】
【妹妹把这活揽了】
【成吗…】
栢渲婷的反应早在乜佳预料当中。
她向来直率，也是自己家里出事之后，唯一一个不遗余力帮助鼓励自己的朋友。
两人的交情，用栢渲婷的话说，就是男人和钱都比不了的，可以跟父爱母爱相媲美。
联想到她看了照片后的反应，乜佳微微弯唇，在满屏的白色泡泡里，插入了一条绿泡泡。
【你确定你找的能看？起码我妈介绍的这个还是朴实的…】
上一次栢渲婷死乞白赖让她见的那个男人，下巴削的比铅笔还尖，小腰绝对可以称得上是a4水平，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举手投足间一股子被包养的腐朽气。
即便乜佳早已远离贵小姐的圈儿，但这类型也绝不是她喜欢的。
现在不是，过去就更别提了。
【上次那是个意外】
【照片是挺帅的】
【后来我才知道是个蛇精…】
【怪我怪我】
【这次的我见过真人】
【绝不一样】
【你等我找找照片】
【准保是你的菜！】
乜佳把栢渲婷的话当玩笑，感觉到车速放慢，她抬头往挡风玻璃外看了眼。
“…所以这条路我特熟。”
男人的语气依旧打了鸡血似的，激情澎湃，若不是握着方向盘，一定会到处指指点点。
可乜佳好歹也是本地人，她把手机屏幕切换到导航，又对比窗外的路牌，迟疑地问：“是不是走错路了？启翔大厦在金融街边上，这条路好像跟金融街隔了两条街…”
男人脸上的笑瞬间收敛，原本六十迈的车速降到了三十。
他慌张地抬手推了推眼镜，开车技术本就不熟练，这会突然减速，被后面车的狂暴喇叭声催得更是手足无措。
乜佳把导航声音打开，耐心道：“没事，在第二个红绿灯掉个头，按照导航提示走吧。”
男人在腿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勉强挤出一抹笑，抱歉道：“我其实平常老走，今天，看见你，走神了。”
…
这土味情话…
乜佳顿时有种吃了冰冻猪油的感觉，油腻且恶心，她低头，没敢再多接茬。
从导航里查询了这段路程所需的打车费用，她在包里翻了两下后，左手往兜里塞东西，右手又切回微信，看栢渲婷的信息。
依旧是她码楼的刷屏风格。
乜佳最先看到的是一连串问号，往上刷信息，才发现她真的发了张男人图片。
点开来看，图片瞬间清晰。
图中的男人容貌清俊，五官端正，笑容略显妩媚，在别人看来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
可就是这一眼，乜佳立刻表情一僵，某种被遗忘太久的情绪，就这么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她的记忆，以至于她丝毫没做思考，逃避似的按了熄屏键。
图片里的人与记忆中的面孔高度相似，但乜佳仍旧能轻松发现他与自己想到的人有多大的相貌差异。
她印象中的男孩，干净清朗，阳光热情。
照片里的人，笑容哪有那么清澈…
乜佳悄然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才发现，目的地已是近在咫尺。
她连忙收拾自己的东西，把手机放进包里的同时，拿了钱包出来，抬手指了指路边。
“这边不好走，就停在那吧。”
男人听话地把车停靠好，正解安全带的同时，见乜佳已经打开车门，说话更加语无伦次：“那个…咱们下次，去吃饭吧？”
听见男人的声音，乜佳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笑着道别：“今天麻烦你了。”
临关闭车门的时候，她迅速从左兜掏出一百块放在座椅上，然后匆匆关门，裹紧大衣，趁着绿灯，一路小跑穿过了斑马线。
进了启明大厦的旋转门，乜佳从导示牌上找到了费德科技公司的楼层，便跟着上班的人群一起挤进了电梯。
这是失业两周以来的第n次面试，站在人群中的乜佳，一身端庄得体的职业装，脸上却显得倦怠厌烦。
直到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只看费德科技公司的品牌灯光幻影映在正对电梯的墙壁上。
乜佳从电梯里挤出来，走进玻璃门时把挤乱的衣服整理了下，抬手按下前台办公桌上的门铃。
等人的功夫，她环顾四周。
这家公司跟网上的图片差不多，装潢华丽，全息影像做的屏障，反光的地砖，奇行怪异的灯，无处不在散发着新科技的味道。
只是还有一部分仍在施工，新潮中还混入了一股浓重的油漆味。
没过多久，从包着施工围栏的房间里跑出来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头上还带了个刷油漆做的纸帽子。
“您找哪位啊？”小姑娘气喘吁吁开口。
乜佳不解地看了眼滴在小姑娘衣领子上的油漆，礼貌地回答：“我是过来面试的。”
小姑娘眼睛一转，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到前台的办公桌后，开始做登记。
乜佳按规定签了字，跟在小姑娘身后，沿着一条亮得刺眼的走廊，被带到了办公区域。
奇怪的是，偌大的区域，她没见到一个员工，到处空荡荡的。
紧接着，她被安排在一个三人座的软皮沙发上等候，直到面前会议室门打开，一个头发及肩长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走出来，对她招了手，示意她进门。
跟着长发男人走进会议室，在他办公桌对面落座的同时乜佳双手把自己的简历递了上去。
长发男人取过那几页纸，眯缝着眼，慢悠悠地通读了乜佳的个人信息。
“也佳。”
…
乜佳一愣，耐心地纠正：“是乜，谢谢。”
长发男人不在意是也还是乜，他放下简历，身子向后靠在转椅上，目光尖锐，自上到下打量乜佳。
半晌，生硬开口，带着点嘲笑：“你是肄业？”
听到这个熟悉的词，乜佳立刻向男人又递去一摞材料，解释：“特殊原因，没能读完。当时申请了休学，后来——”
男人嗤笑，将乜佳打断，话里话外极具讽刺：“也就是，只有高中学历呗。”
“我主修绘画，辅修视觉设计。设计主要还是看灵感和作品，理论知识，我认为并不是多重要。”
乜佳身子往前探，把自己刚递上去的材料摊开，继续说：“您看看，这是我在国外读书时的成绩单，还有当时参加各种大赛荣获的奖项，我认为足以证明我的能力。”
男人把手里的烟头塞进电子狗嘴里，看也没看那堆他认为没用的废纸，仍指着乜佳的简历，冷嘲热讽地说：“嚯，高中还是贵族学校毕业的。”
乜佳突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她没再回答，更不想在这土包子面前浪费时间。索性起身，把自己的成绩单和奖项取回来收进包里，不悦道：“贵公司我高攀不上，抱歉！”
说完，她扬眉吐气，大步走出会议室。
开门的瞬间，她清晰听到男人重重将纸页摔到桌上的声音，而后骂骂咧咧地接起了电话。
乜佳脚步加快，沿着进来时的刺眼长廊往外走，正巧看到接待自己的小姑娘已全速跑进长发男人的办公室。
她还没走到门口，刚才那小姑娘就火急火燎地追上来。
“乜小姐，请留步。”
乜佳闻声回望，放缓步子待小姑娘追上。
小姑娘红着脸，一副怕被人骂的畏惧表情，跟乜佳说：“我们老板说，愿意聘用您…”
愿意聘用你…
这感觉就像你摇尾乞怜，别人看你惨给你丢了根肉骨头似的。
更何况，她没求着谁。
乜佳觉得可笑，没做理会，转身去按玻璃门的开关。
小姑娘立刻硬着头皮拦在面前，解释：“乜小姐，实不相瞒，老板刚接了星河投资的电话，本来投资人见面定在下周，谁知道今天搞突袭。”
乜佳刚放到开关上的手停住，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跟小姑娘确认道：“星河？投资界的天花板？”
小姑娘点头，表情略显尴尬，似乎同乜佳一样，认为这家公司不配得到顶级投资公司的融资。
“现在公司里的人都派出去了。老板听说投资人是个年纪较大的老美，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翻译或者英文好的员工前往。您是国外回来的，绝对有能力跟他去应付这次投资人见面。”
话音刚落，乜佳就听见长发男人的说话声由远到近。
她忽然就有了那么点罕见的优越感，实则幸灾乐祸。
只见她扬了扬下巴，突然冷笑出声，扬声回绝道：“我学历不太够呢！恐怕，爱莫能助诶…”
——
星河投资在金融街上最显眼的一栋写字楼里，据说停车场豪车云集，一路上乜佳就听这个叫森南的老板跟司机按照字母顺序聊了n多品牌的豪车。
乜佳坐在副驾驶，全神贯注地背诵森南塞给她的几页英德双语的材料，森南答应她可以将投资额的2做提成。
为了这笔钱，乜佳也觉得此前受到的歧视根本不值一提。
她跟着森南，走进一栋装潢华丽的写字楼，大堂里满是西服革履，手拿公文包或咖啡出入写字楼的员工。做登记后，他们上了四周皆是镜面的电梯，达到楼层后，跟着星河的美女招待走进一间放着糖果点心的休息室。
但乜佳完全没留意周围的环境，除了两条腿跟着走之外，全程都专注地低着头在看材料。
过了十来分钟，美女招待再次返回休息室，邀请二人前往会议室。乜佳才在森南的提醒下，将材料折好，收进包里。
从休息室走到会议室的距离并不长，乜佳随意瞥了一眼，只觉得各处的办公区域都忙忙碌碌。
美女招待在一处写着the pacific的会议室门外刷了指纹，门打开后，乜佳立刻听到会议室里传来的凌乱高跟鞋声。
为了保持良好形象，她下意识低头去整理自己收腰小西服的衣摆，确保没问题后，才跟在森南后面停住脚。
她视线平稳扫过走至森南面前的五六个人，却在看到为首的男人时，瞳孔骤缩，有如晴天霹雳，让她不由呼吸一滞，大脑瞬间空白。
正和森南握手打招呼的男人依旧如初见时那般干净利落，脸上始终带着谦和笑意。
他眸色漆黑，五官精致，修长的瑞凤眼眼尾上扬，一身笔挺的西服，衬得整个人身姿挺拔，岿然如松，举手投足间尽数散发着强势且干练的气息。
他先是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礼貌地向森南一一介绍了自己团队的成员，又耐心地解释了突然更换团队的原因：“昨天接到老师电话，生了比较严重的病，所以您的投资项目，之后我来接手。”
就在他说完一长串话之后，乜佳怕他视线投过来，忙不迭低头回避，连带着稍退了半步。
心中暗暗想着：她只是个跟班的…
不会被谁关注到…
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想把森南举起来做挡箭牌时，那双仓惶看地的眼中突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
乜佳猛地抬头，森南刚好笑着转身，把她彻底暴露在外。
“这是我的秘书。”
森南介绍。
男人点头，笑容依旧，带着健谈般的热情，和对陌生人的疏离，发出干净且略带鼻音的腔调：
“你好，我是湛明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