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主人似乎还很年轻,只是通过声音也大概能判断出来,中气不足,声音的主人身体很虚弱,大概是有什么缠身的陈年旧疾。
长亭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草帘后之人,是谁?却因为草编的帘幕过厚,什么也没有看清。
老壳子听了那人的话后,沉默了半晌,走到桌台前坐下,看着二人道:“过来吧。”
苏延连忙把长亭按在老壳子对面的椅子上,又把她的手腕放在了桌上,示意老壳子诊脉。
长亭乖乖坐好,老壳子把了一会儿后,脸色越来越难看,骂道:“你这女郎没事找事不是?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也来耽误我的事儿?”
长亭尴尬的咳了一声,嗯,她身体是不错,可像头牛是什么说法?她明明是个柔弱的二八佳人,建安一枝花!
苏延忙解释道:“她前几天吐了,吐的好厉害!”
老壳子没好气道:“有微中毒迹象,不过不用管,她这身子骨,多吃两顿饭,代谢一番就没事了。”
“是什么毒呢?”苏延继续问道。
“那得看她吃了什么?”
苏延忙把那几块地黄从荷包里取出来,一一摆在桌子上,“您看看。”
老壳子看了一眼,道:“上好灵药。”
“您再看看。”苏延试探。
老壳子不耐烦地拿起来又看了看道:“绝好地黄。”
“您看仔细了。”苏延提醒道。
老壳子都要被他搞烦了,刚想骂人撵客,突然觉得手指上好像有些东西,不由心中一动,又拿起那块地黄看了一看。
“看出什么不妥之处了吗?”苏延试探道。
老壳子紧抿着唇,随后从笔架取下一支干燥的毛笔,轻轻扫了扫地黄,地黄上落下一层毫不起眼的粉末。
见此,老壳子眉峰蹙了起来,又跟苏延多要了几块,一块一块的扫着上面的尘土。
老壳子趴在桌子上,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那些粉末一番,又用手指拈了一些尝了尝,问长亭道:“你吃了多少?”
长亭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多,熬了这么大一碗。”
老壳子轻笑,这丫头对自己还真狠,“是不是会恶心、头晕、呕吐、腹痛?”
长亭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是,是这样。”
“那就是了,还真是阴损。”老壳子冷笑一声,“这是上好的地黄不假,可这地黄上边被人涂了薄薄一层夹竹桃粉,吃的少倒也罢了,若是长年累月吃下去,轻则气血两虚,重则没命!”
长亭心里一咯噔,“这……怎么可能,谁会闲的发慌做这种事儿?”
“这种阴毒手段,以前多见于宫廷,是堕胎避孕的好法子,地黄的药味会掩盖夹竹桃粉的气味,加之涂的少,一般人很难察觉。”老壳子挑眉,嘿嘿一笑,“幸得你们找到了我,不然你们小两口儿,以后都别想要孩子了!”
苏延重重咳了两声,这老不正经的!
长亭脸涨的通红,气急败坏否认道:“我们不是小两口儿!”
老壳子一脸贱兮兮、我懂的表情,“好了,问题都解决了,走吧,别耽误我的事儿。”
苏延尴尬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提醒了老壳子一声,“这药是从秦州皇商拿的货,以后,您老也注意一些。”
老壳子眼神一动,没有人察觉草帘后的身影也动了一下。
“知道了。”
苏延拉起长亭告辞道:“那我们走了。”
“答应我的药材呢?”老壳子提醒道。
苏延笑道:“放心吧,我会敢赖您的东西?回去就准备好让人给您送来。”
老壳子捻须一笑,“再添两斤车前。”
“好……”苏延无奈浅笑,他也不知道为啥今天自己的脾气这么好,竟对这倔老头儿有求必应!
…………
离开老壳子家中后,长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气恼道:“那老头子可真是奇怪,你怎么认识这种人?”真是个老没臊的,拿她一个姑娘家开玩笑!
“你别跟他计较,他就是嘴欠。”苏延安抚着快要炸毛的长亭,“医者仁心,他是位了不起的儒医国手。”
“是吗?你跟他关系很好?”长亭好奇道,那老头看起来脾气很古怪。
“嗯,算不上关系好,就是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给我调理过身体,摸准了他几分脾气。”苏延想了想,又道:“其实,他以前是个出家人。”
长亭差点惊掉下巴,“出家人?!谁家和尚住花街柳巷?!”
苏延耸耸肩,“所以他还俗了嘛。”
“呵,还真是个比我还奇葩的怪和尚!”长亭摇摇头,难怪老不正经。
苏延笑了笑,忽然看着长亭,认真道:“长亭,这个药的事情,你不要再往下查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为什么?这是我家药铺子的事,差点吃死人知道不?”说完,就连忙后悔地捂上了嘴,该死,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的什么都说!
苏延恍然一笑,故意拉长语调道:“哦……药铺子,在任官员家属不是都禁止经商吗?”
长亭打哈哈道:“哈,哈哈,我胡说八道的,不是我家的,我没有,我不知道。”
“还不承认?”
长亭垂下脑袋,嘟着嘴丧气道:“求你了,别说出去。”
“就这么求人?”
长亭一咬牙,狠狠心道:“好吧,你今天承诺那老头子多少药材,我全包了!”
“就这?”苏延挑眉,显然不满意,还得让长亭出血。
“我再给他添两斤当归,两斤田七行了吧!”长亭哭丧着脸,一阵肉疼,心里已经在呜呜痛哭了,“不能再多了,我是小铺子,没多少利润。”
“好,成交!”苏延一拍手,又叮嘱她道:“但是,剩下的事情,你还是不要管了,好吗?”
“为什么?”长亭不解。
“我说了我会处理,你别再介入了。”
“这是我家的事儿,我肯定要管。”长亭蹙眉道:“你这人可真奇怪,又不关你的事,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
“怎么不关我的事?咱俩不是小两口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来管,你别管了!”苏延面不改色道。
长亭“刷”的气红了脸,这个混蛋,轻薄她上瘾了是不是?!
从来只有她渤海长亭调戏人,没人敢招惹她这株建安奇葩,受不了这委屈!当下就一记横腿狠狠踹了过去,苏延纵身一跳,轻轻躲开了。
“苏家的男人,怎么都这么没皮没脸!?”长亭怒吼,追着苏延打。
苏延三两步沿着围墙跳上屋顶,双手抱臂,看戏一般看着气急败坏、使劲往墙上跳又跳不上来的长亭,愈发觉得有意思,继续逗她道:“跳啊,再跳,以后你就别想要孩子了!”
“苏延你个混蛋,你给我滚下来!”
看着长亭炸毛的模样,苏延笑意更深,她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突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房屋后街上停留的一辆马车后,苏延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朱班轮、王青盖车,这,是亲王的等级吧……
…………
一回家,长亭就把自己关到了屋里,趴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脸上滚烫滚烫的,一想起苏延,脸就红的想要滴血。
他怎么……那么欠啊!
在人前也是装的人模人样、正人君子的,背地里嘴却那么贱,干嘛总是戏弄自己?一点世家公子的矜贵自持都没有。
真是个讨厌鬼!
长亭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整个人烦躁的快要炸开了。
暗暗想着,一定要搜集苏延足够多的“罪证”,等哪天他入仕了,就悄悄送给他的对家,好好收拾收拾他!想到这个主意后,长亭畅快多了!
夜里,长亭又做梦了。
她又梦见自己漂流到了水上,忽然,狂风暴雨席卷,她掉进了水里,水漫入口鼻,她在水里快要窒息了,她想呼救,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拼命挣扎着,身子却不受控制的不停往下掉。
突然,她看到从一道竹帘里伸出一只苍白枯劲,瘦可见骨的手,手指骨节分明,指甲边缘修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拇指上还戴着一个螭龙纹的白玉扳指。
长亭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那只手,一股强悍有力的力量把她拖出了水面,她终于可以呼吸了!
可身体却被人紧紧掌控在怀中,那个人和她一起漂浮在水面,只见白色的袍袖在水中舒展。
她看到苏延苍白而近乎失控的脸,他的手臂如钢铁一样钳制着自己,虽是在冰冷的池水中,依然能察觉他周身滚烫的温度,他哑声问自己,“做我的药引子,愿不愿?”
长亭大惊失色,拼命的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苏延紧紧掌控在后脑勺,下一刻,两片柔软而冰冷的唇瓣就覆了上来。
“唔……”
“潆潆,潆潆,醒醒。”一道温柔的男声不停的呼唤着梦魇中的少女。
长亭终于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子,全身却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湿了个遍。
暗骂着自己,长亭啊长亭,你不纯洁了,你怎么能做这样的春梦呢?梦的对象,还是苏延那个混蛋!
声音温柔的男子,笑眼盈盈地看着她:“怎么了,潆潆,做噩梦了吗?”
闻声,长亭身子一抖,彻底从梦中回神,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细细看着眼前的男子,瞳孔缓缓因吃惊而放大!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