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被征召的兵员调走之后,县里也开始组织民兵队。不过当武装部打开仓库后,里面都是老式的武器弹药,半自动步枪200支,冲锋枪30支,轻机枪6挺,带钢板护盾的重机枪2挺,高射机枪4挺,小口径迫击炮4门。子弹、手榴弹、炮弹倒是不少,不过子弹的数量不够平衡。关键是这些弹药几乎都是已经到期或者过期的,而武器也大多属于淘汰型号。县长谷成开和徐副县长看着仓库空地上摆着的破烂,急得冒汗。好在这些武器保养得还不错,武装部的人这方面没偷懒,可是弹药挑挑拣拣也没剩下多少敢用的。打报告,向省府汉阳市打报告,两位县长吩咐完秘书,转身都找没人地方给自己的关系网打电话去了。
罗力这边倒是没有县长大人们的烦恼,但也没清闲。确切说是因为有人觉得他清闲,就给他找了点事干。因为最近外来人口带来的物资太多,所以,为了便于存放,有的原材料可以加工成成品,比如水泥和钢筋。有一位建材集团老总的孙子带回来两千吨水泥和一千吨钢筋,狗剩大哥实在找不到地方安置,这东西又不好存放,所以就出了一个主意,做成成品露天摆放。另外,因为三叔公最近比较忙,所以,没人看孩子,罗力还要负责带橘子玩。
水泥钢筋浇筑,这活罗力干过,也知道怎么干,可是带孩子,罗力傻眼了,从小都是别人哄自己,哪有自己哄别人的经验啊。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他,最后把目光集中到了郝玉芝身上。
“我来,我来,我最喜欢小囡囡了,我有两个妹妹呢。”助攻女王永远都是及时雨。
“阿力,你看看这个图纸,”郝博雅把产品图纸递给罗力,“这是要建工事啊。”
图纸上的东西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的盖房用的预制板,三米长,六十厘米宽,十五厘米厚。另一种类似公路上的水泥隔离带,只不过尺寸小一些,上面不是平的,而是带两个“耳朵”,如果照郝博雅所说,这俩耳朵正好可以当射击垛口。
“这活好干。指导两天,就能当甩手掌柜了。”罗力把图纸放在桌上,然后发现郝博雅呆滞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就没什么想法?”
“这,想法,这么简单的事,还要啥想法?”罗力觉得郝博雅这问题很白痴。“好啦,都活动起来,找个学校操场,然后把模具设计出来,这天气正好。走,走,走。”说完,罗力就拉着郝家的哥俩往外走,罗亮屁颠屁颠的跟着,郝玉芝抱起橘子走在最后。
材料不缺,设备充足,场地足够。至于人手,县里有一个建筑队,还有一些在外地打工,干过建筑的,加一块,一百五六十人。情况比罗力估计的还要好得多,只是指导了半天多,下面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干了。于是罗力兄弟和郝家兄妹又没事了,本来想留一个监工,可是县里建筑队的队长王坚强拍着胸脯保证,这点活出不了错,三天,保证三天就把水泥钢筋都挥霍干净。最后,罗力就嘱咐钢筋尽量留整根的,因为钢筋肯定是富裕了。
几个人在工地吃了午饭,然后让郝玉芝抱着橘子回去睡觉,四个爷们儿在罗力的带领下就去找三叔公要活去了。罗力不去花心思想这些东西干什么用,他就觉得回到家乡精神上特别轻松,浑身使不完的劲儿。既然有事干,那就干啊,虽然不赚钱,可是心里却很痛快,这和在龙海市谋生的感觉完全不同。
三叔公和十一叔,还有路、尤两家的族长都在县武装部。县里的民兵队成立了,三百人,大多是十八岁以上的小伙子。路宽和他弟弟路远也在,路宽是中队长路远是小队长。民兵队分两个中队,每个中队三个小队,每个小队有一挺轻机枪,每个中队有一挺重机枪。高射机枪和迫击炮单独编制,冲锋枪除了中队长和小队长,其他都配给高射机枪组和迫击炮组。现在刚分配好训练任务,机枪是路家族长路挺负责训练,迫击炮是尤家族长尤平安负责。“嗯,山伢子来得正好,你也跟着路宽一起带着民兵去训练射击,你还没忘干净吧?”三叔公看见罗力他们走进了,微微一笑说:“你去帮他们指导射击训练吧,哦,你们三个也去玩玩吧。”
罗力当然会玩枪,七岁父母双亡后,就是三叔公带着他过了三年。三叔公哄孩子怎么哄,枪啊,哪个男孩不喜欢枪,于是罗力很快就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熟练的做枪支分解保养了,不过机枪没摸过,那时候民间藏的都是手枪,半自动步枪,全自动武器还是不会留在手里的。记得罗力大学军训后回家,跟三叔公提起军训的事,三叔公特意让他去山里打点野味。看着收获的动物身上的弹孔,三叔公说了句“还不错”,这可是相当高的评价了,当然,罗力的枪法也算是名师指导加子弹喂出来的。上学时,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就会去三叔公家,静静的坐着,然后,不是三叔公,就是三个叔叔会带他进山里打枪。三叔公的枪法,罗力判断不出来好坏,只是觉得三叔公拿着枪,就像是吃饭的时候拿着筷子,端着饭碗那么理所当然。
郝博雅对射击兴趣不大,他自诩天赋很高,所以对很多基础的实际操作不感冒。不过现在为形势所迫,他觉得练练射击也是很有必要的,虽然他射击的成绩也是不错的,可精益求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郝博翰和罗亮眼睛都亮了,郝博翰自觉这方面是强项,可这种老式步枪他没玩过。罗亮则是因为终于有机会摸枪了,这和大部分民兵队想法一样,毕竟他们太年轻,基本上都没摸过枪,虽然七年前开始收缴民间藏枪,可那之前的几年打枪的频率就已经逐步减少了,毕竟子弹是有限的。
“山伢子!”路宽喊了一声,然后抛过来一支步枪,罗力双手接住,左手顺势握住护木,枪口斜向地面,右手拉开枪栓,确认弹仓是空仓,然后右手顺着枪机柄泄力,让枪机自然闭合,只发出微小的声音。小时候学电影里耍帅,直接松手,让枪机自动复位,发出清脆的声音,结果被三叔公教训了一次,以后就再没这种动作了。背带上肩,肘部自然靠在身侧,向路宽笑了笑,然后就跟着路宽往外走。罗亮咽了口唾沫跟着出去了,郝博翰脸上开始显露出认真的表情了,力哥似乎很懂枪啊。郝博雅咧咧嘴,有点牙疼,阿力不是生手,不,他比自己熟悉枪,要被鄙视了,这家伙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
……
南中县人偷偷打枪的地方一般都是在东西两个方向的山里,很少有专门练枪的,都是以实物为目标。不过,现在东西两个方向都已经开辟了靶场,在几个山坡环绕的平地上清理出一个靶场。东边靶场大,离县武装部也就是不到三公里的路程,但是那里要进行自动武器和迫击炮训练。西边的靶场直线距离不到七公里,实际要走九公里多。而且看意思,是没给安排车,二百来人拉成一条线,斗志昂扬的走进了八月底午后毒辣的阳光下。
一出屋子,郝博雅就有点后悔,可想了想,问明路程,他就不好打退堂鼓了,这明摆着是一次拉练啊。乡下人眼皮子浅,你载了一次,就要被瞧不起,转身对罗力说:“这大热天的,走一路,手机该爆了,咱让博翰把手机送回家去吧。”罗力二话没说就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郝博翰,“受累了,博翰,还记得地图上的路吧。”
“放心,力哥,准能追上你们。”郝博翰笑着接过罗力的手机,当他接过郝博雅的手机时,郝博雅低声说了几句话,郝博翰一愣,马上飞奔而去。
“身上有带手机的都交出来,别回头热爆了,快点,来几个人,把手机都收拾了,放武装部去,回来的时候再带点喝的,这大热天,水得顶上,别中暑了。”路宽听见罗力他们说话,马上也反应过来了,于是队伍开始有点乱了,有几个人脱下褂子,挨个的接收机。郝博雅看看路宽,很客气的笑着点点头,这人不简单,脑子反应真快。
郝博翰半道就追上了队伍,满头大汗,因为背上一个大背篓里装了三箱瓶装水,真真的好体力。不过郝博雅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背着吧。”因为在郝博翰回来之前,那几个送手机的就追上队伍了,开着一个三蹦子,拉了一车的汽水,上面还压了两大块冰。汽水是十一叔让他们去宋明盛那拉的,因为某个回来的孙子拉回来两万多瓶汽水。
靶场是三面山坡,中间清理出来一块宽三十多米,长一百六十多米的平地。靶位是一条一米五深的宽沟,不是胸靶,而是类似以前气枪靶摊的那种一根棍支着一个二十厘米的圆铁盘,周围是黄色,中间红色靶心,击中,圆盘就会倒下。沟里有人,每人负责两个靶位,靶子倒了,就拉绳子,然后靶子复位。
这边各个队长给新兵们讲解射击的要领和规矩,那边罗力他们已经开始乒乒乓乓的打上了。距离一百米,卧姿,固定靶,罗力和郝家兄弟都是五发全中,罗亮五中四。第二轮,郝家兄弟依然全中,罗亮五中三。郝博雅嘟囔着“没难度啊”,郝博翰没说话,但是也觉得不过瘾,不过他挺喜欢这枪,够劲,那后座力,那声音,痛快。轮到罗力打的时候,那边基本上都讲完了,路宽刚才就站他们几个身后,等罗力趴下的时候,路宽喊了一声,“移动靶”。然后同时立起来五个圆盘,开始来回移动,没有规律,全看下面拉靶子的人心情。罗力五中四,顿时迎来了一片喝彩。罗力并没有按顺序打,而是随机打的,关键是,他的射速很快,和打固定靶的时候一样,这就说明他瞄准时间很短。
“又被你装到了。”郝博雅恨恨的说道,他是不打算再打了,即便能全中,也不可能保持那种射速。郝博翰打出了全中,但是用时要长得多,罗亮只打出了两中,不过他倒是无所谓,他的目的就是放枪,过瘾。
因为这些民兵都是新人,也都是本地人,相互起码都是脸熟,所以气氛也很轻松。看了几个人的表演,这些年轻人开始起哄,于是几个队长,中队长都被推上来打移动靶,固定靶的确很难分出差距。噼里啪啦,八个队长四个全中,四个四中。于是又得到了一片掌声,服气了。
新兵开始轮流上去打固定靶,每次十五个人。罗力他们和排位靠后的新兵们在远处树荫下喝水,这时候郝博翰终于明白他哥为什么当时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他们喝着温热的瓶装水,人家喝的是冰镇的汽水。
“各位,喝完的瓶子别乱扔啊,我还要收走的,都放好了,拜托,拜托。”一个稍显瘦弱戴着眼镜,皮肤黝黑的,中等身材的汉子嚷嚷着。
“癞鳖,这时候了,还忘不了收废品啊。”
“呵呵,祖传手艺,习惯了,不收就难受。汽水喝干净啊。”
“哈哈哈哈哈哈…”
郝博雅顿时来兴趣了,他刚才注意了,这个叫癞鳖的男人也是全中,而且射速不慢,好像是个中队长。这人脾气不是一般的好,而且他竟然是个收废品的。
“阿力,这位是什么来头,枪法好像比你还好啊。”
“王景轩,跟我同岁,他家一直就是收破烂的,好几代都是,从我记事好像就这样,县里就他家一家收废品,废品站也是他家的,的确是祖传的。他排行第八,就叫小八,小时候头火大,总长癞,所以就被起了一个癞鳖的外号。别看瘦,劲儿可不小。别小看他,书法很好,好像有个书法家评价他的字是,嗯,登堂入室。在省里书法协会也挂号的,是几个小学的书法老师,不过闲下来还是到处拾破烂。很聪明的一个人。”
“我靠,吹吧,这地方能出书法家?我告诉你,不说书法的意境,书法的技法是需要练习的,就跟运动员训练一样,其实就是锻炼肌肉记忆。这写字的手指和胳膊用力跟干活不一样的,嗯?你说县里就他一家收破烂?那不是赚大发了?”
“嗯,他家不种地,收废品不给钱,然后卖废品赚的钱养家,农村不是城市,没那么多有用的废品。不过他应该是真写得好,我外公的好像说过他是那个,心想事成。”
“你外公哪位?”
“姓靳,现在在龙京市。”
“跟那位靳老师…”
“孙子。”
“我靠,你也算名门之后啊。厉害,失敬,失敬。”
“免礼,免礼。”
“呸,不是,他家垄断废品,就没人眼红的?”
“本地人没什么可眼红的,都清楚他家的情况,又不是大富大贵。外地打工的倒是有过凑热闹的,可是很快就干不下去了,说他家都是处女座的强迫症。不仅手脚利索,熟门熟户,而且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干干净净。加上给钱又少,也就没人惦记这买卖了。真干不过他家,所以说他家这是祖传手艺,别人玩不了。”
“不是,…”郝博雅忽然不说了,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罗力没提,不论是罗力不知道还是罗力不想说,他都不能继续这个话题了。“那个,我得认识认识,我真是奇怪他那书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小八。”罗力向王景轩招招手,王景轩笑着走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地上。“这两位是郝家大哥吧,山伢子,喊我有事?亮子,傻坐着干啥,还不去排队,多蹭几下。”
罗亮扔下水瓶子,就蹿出去排队了。王景轩接住罗亮扔的瓶子,一口喝干里面剩的水,然后拧紧盖子,放在自己腿边。
“小八,这是郝博雅,这是他堂弟郝博翰,是我在龙海谋生的贵人。鸭脖不信你的书法好,你给他讲讲,让他长长见识。”罗力见过王景轩的字,也见过郝博雅的字,感觉上应该是王景轩的字更好,所以不能放过这个打击鸭脖的机会。
“哎哟,山伢子,看你说的,人家郝博士那是真有学问,我都上不了台面,该是郝博士给我长见识。”
王景轩的笑容很温和,目光很平和,态度很谦卑,任谁都反感不起来。
“景轩兄弟,我不是质疑你的书法水平。我那笔烂字我自己知道,但是我对书法有些鉴赏能力。我主要好奇的是,兄弟你这手太厉害了,枪法这么好,收东西这么利索,字还这么厉害,这真是我见识浅,你得给我长长。”郝博雅的态度认真又诚恳。
“嗨,我哪有那本事,我就一呵破烂的,就是从小就喜欢字,跟着魔一样,不管干什么,脑子里都在转怎么写字,连吃饭都想着怎么写字。慢慢的就写得像模像样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让外面的大人物看见了,好像是叫范馀,给了一个登堂入室的评价,据说当时想收我当徒弟,后来一听我是呵破烂的,就没下文了。哈哈哈。”
大家跟着都笑起来了,这真是太现实了。范馀曾是夏洛共和国号称第一的书法家,前几年死了,九十岁高龄。
“这世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人有的是。不过景轩兄弟你…”
“别,还是叫我小八,或者喊我癞鳖也行,习惯了。”
“那可真不行,你是真有本事,我是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心想事成。咱俩同岁,我要是喊你癞鳖,你喊我鸭脖,那岂不是对不起咱俩的名字,太不雅致了。得了,就兄弟相称吧,算我占你便宜。”
“是我高攀。”
“你俩有完吗?”罗力感觉风向正在转变。
“俗人。”郝博雅指了指罗力,又转头对王景轩说:“他是因为你刚才的枪法压过他,心里不平衡,没风度,咱别跟他计较。”
“郝大哥,这你可说错了,山伢子的枪法真比我好。那个靶子只要子弹碰上就倒,山伢子枪枪都是中红心,这我可不行。三叔公带出来的,咱可比不了,实话实说,三叔公那句‘还不错’可真不是吹的。”
“哦,那你呢?”
“额,三叔公说我‘比废物强’。”
众人一听都傻了,这三叔公什么标准啊?
“后面还有一句。”
“说的什么?”
“你还是老老实实呵破烂吧。”
众人哄堂大笑,可不,要说呵破烂的本事,王景轩绝对比他的枪法强。只不过王景轩并不在意三叔公的话,因为曾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别听三叔公的,这枪法还不行,切,那他还夸我枪法好呢,他就一个见风使舵的糟老头子。”那个人在他心中是朋友,是兄长,是高不可攀,却又触手可及的存在。
“不过你枪法怎么练得这么好?不会也是心想事成吧?”郝博雅的确对眼前这个奇人很好奇。
“我这岁数是最后一波赶上的,子弹喂的呗,再小的,像亮子他们,就没这机会了。不过还是跟山伢子比不了。”王景轩说得很诚恳。
“唉,那也是了不起啊,无师自通,若有名师指点,岂不是更上一层楼,再上一层楼。可惜了,三叔公偏心啊。”郝博雅扼腕叹息。
“嘿,可不能这么说,山伢子的人品决定没人嫉妒。要不是山伢子,我们这些小几岁的那要受多少苦啊。”
“啊?怎么说。”郝博雅一愣,不仅他,罗力也有点糊涂,自己干什么了?
“我们这些小他几岁的男娃,就因为了山伢子,少挨多少揍啊。太吓人了,看见尤二姐,那是远远的跑啊。”
“这事就过不去了是吧。滚滚滚。”罗力在众人的笑声中把王景轩轰走了,太失算了。
郝博雅抹了抹额头的汗,不是热的,是冷汗,这个人绝对不能得罪。南中的水真的好深啊,他现在觉得老爷子让他回南中的决定真的很明智。同等状况下,南中还真是可能比龙海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