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轮船还有一天就要到达圣弗朗西斯科了。
从圣弗朗西斯科出发,出了城上山,一路向南。只要一直沿着海岸走,就不会迷路。走到一座山的面前,可以看出山的鼻子把道路分成两个枝叉,一个枝叉依然是沿着海岸走,另一个枝叉则是伸到了山里。这个时候就要左转,走进山的路,一路向东,山路会变得越来愈崎岖,而地势也会变得越来越高。这个时候,你就会觉得海平面的粼粼波光也在渐渐地发生变化。因为你正在脱离这个世界,而繁星,离你越来越近。
进了山区,金矿银矿马上就变多了。1840年的时候,英国在东亚击碎了一扇锁着的大门,金属银迅速涌入英国;而1848年的时候,则是美国在西部敲响了金矿的大门。谁知道谁更温和些呢?总之,都是工业国家打农业国家,输是不可能输的,那个时代已经不是农业国家的时代了,农业国家本来就是无路可走,再加上工业国家顺水推舟,如若不能及时转型为新兴工业国家,那就只剩丧权辱国的份了。你看这里,这加利福尼亚,许多人还都说着西班牙语,却不成想,早在1847年就已经不是墨西哥,换了地,换了天。那个时候毕竟还没有大规模的汽车生产线,如果你不喜欢骑马走山路,那就要选择铁路。山地之间起伏不定,铁路遇水遇谷都要搭桥。各种各样的桥,甚至还有纯木结构的桥,让人无法相信是真的。铁路就在那木头桥上过去了,一点晃动都没有,安全得很。当然了,石头桥还是最主流的款式。火车像一条铁龙在山谷和森林组成的浪涛中蜿蜒蛇行,周边是一个个林场、金矿场、银矿场。每到一个场的门口,都可以上下客。在内华达山脉以西是一个盆地,那是今日的硅谷附近。1870年时,火车开到这里,就会到达一座小山。这山南北走向,一眼望不到边,山也不高,落差也就20米,就是面积有点大,从山脚到山顶走路要走整整一天。这座不高的小山,就是凯尔泰施金矿场,火车在矿场门口也会停靠。山的北边,盆地那里,有一片湖水。而小山的南面,高度比湖水还低一两米,让山坡看上去有点像个堤坝。山与湖相应,在倾听风吹树林的沙沙声的同时,还能欣赏到远处湖上的水波。若是旅游的话,的确是个好地方。
不过目前为止,我们不旅游。现在是晚上,也没有火车来。而且现在还是周二,金矿场从周一到周五都是休息日,不上班的,所以山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现在是周二的晚上,周三的凌晨,矿场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在矿场的西北区域,你可以感到一阵明显的肃杀之气,与这冬季十分相映。而且,还有明显的,强烈的,权力的气息。这里是凯尔泰施金矿场的哪里呢?是比尔逊元帅的领地?是史密森的住处?是伊莎贝拉的领地?还是预留给奥尔良的领地?
就在这样一个暗示着权力的疯狂的地方,乱石堆砌之中,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挖矿的家伙事儿。远远地,一个疲惫的身影走了过来。是个劳累了一整天的女子。她白头发,黄皮肤,一身破衣烂衫,双脚没有穿鞋,在这个气温接近零摄氏度的冬夜里,她却满头大汗,酷热难耐,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沾满了土和泥巴。
“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带着金子去圣弗朗西斯科,准备好了吗?”比尔逊元帅在月色中踱着步,问她。
她点点头,根本没有力气回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手撑着膝盖休息。
“我叫你帮我挖矿,也是栽培你。”比尔逊元帅笑着说,“你看,你现在已经是矿场经验最丰富的了。虽说休息日都没有休息时间,连轴转地帮我挖矿,但是你收益也多呀。是不是?尤其是你帮我挖矿,积累的经验可是谁也抢不走的。”
“是,你说的对。我一直觉得我当初做的选择是明确的。”她终于是喘匀了气儿,对比尔逊元帅说到。
后来,比尔逊元帅终于自夸了一番,自己的荣耀感也满足了,才离开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去了。
她的确是太累了,明明周六日是全勤,周一周二又多挖了两天的矿,明天还要去圣弗朗西斯科的私人作坊把金矿渣土提炼成纯金。看着比尔逊元帅现在走远了,她开始小声偷偷地抱怨:“钱倒是赚到了,那,命呢?”
她本来就已经是白发了,现在几乎是累得全白,头上连一根黑头发都没有了。连抱怨也抱怨得不成规模。若果有一天真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法院告比尔逊元帅,我看她连辩论的力气都没有,她说不定连诉讼程序都懒得了解,恐怕就全都托付给律师去办了。反正她也赚了不少钱。可是那又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凯尔泰施金矿场里,比尔逊元帅是唯一的国王。现在老凯尔泰施死了,伊莎贝拉身上有嫌疑,谁能挡得住比尔逊元帅?她可以去投靠伊莎贝拉吗?不知道。
“听说奥尔良就要回来了。”这女子说,“还没见过他呢。我不知,能不能有一线生机。再说,奥尔良是比尔逊元帅的养子,唯一的孩子。我和他说他养父的不好,他又怎么可能相信。再说我也的确……比尔逊元帅说的也没错,在其它任何一个公司,我都不可能赚这么多。而且,我是唯一掌握着3米的技术的人。这已经是极大的恩情了,对于我一个亚裔来说。我如果再为自己辩护些什么,在法官面前会变得多么地搞笑,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可是我真的累了。哎……”
天气越来越冷。冷风吹着干燥的沙子,在月色下扬起沙尘,借着月色,仿佛就是白雪。她闭上眼,借着这寒气,脑中想象着一片冰川的海洋。这么着自娱自乐地休息了一会,她终于安定下来,体温也没那么高了,也不出汗了。在冬天挖矿本来就容易感冒,她赶紧站起身来抖抖衣服。挖了一天矿的她在月下往自己的小帐篷走。那不是她家,是安置在比尔逊元帅家旁边的临时小帐篷。这段路显然比一天的挖矿工作轻松许多,虽说已经不出汗了,她呼出来的热气却在空气中形成了长长的冰雾。
“只希望奥尔良大人是个真才实学。他若是真的能挖到5米深,我就可以退休了。”她自言自语地笑到,“那也不一定。奥尔良。他可是在皇家矿业学院待了6年。比尔逊元帅真的忍心让他儿子亲自下井挖矿?再说了,就算挖,也是去跟伊莎贝拉抢地盘,我这边的烂摊子,他哪里会管我,我俩又不认识。完了。我这个,恐怕比尔逊元帅早就打算让我做一辈子了。而且我退休了,比尔逊元帅就会担心我走漏了风声,然后就会把我当做一个祸患杀掉。这条路,比尔逊元帅早就为我铺好了,别无岔路可选,无处可逃。挖矿挖到死为止。”
这个女子,她叫舒青书,清国人,福建人。在月光下,她的自言自语也稍有疲惫。
在星星照耀的地方,太平洋,月亮的光芒就比金矿场那里暗淡的多,群星也是更加明显,璀璨闪烁。星光之下,是蒸汽轮船,在太平洋上孤独地吼叫着。蒸汽机运转正常,人们都在安睡。
奥尔良在甲板上看星星。他靠着舷墙,手扶着栏杆。这个时候,谷杭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连外裤都腌出了味道了。”谷杭的话总是那么出其不意。
“我怎么知道。”奥尔良说。
“那在格拉纳达的时候,我不是骑在你脖子上来着?你根据那个时候的味道,推算一下……”
“不要让我回忆起来哇!!!!”奥尔良说。
“哼哼,那就是够味儿了。”
“11天没洗澡,能不……”奥尔良话还没说完。
“明明是你要求的呀。”话就被谷杭抢了过去,“幸亏在尼加拉瓜地峡撞见死尸了,那天晚上我好说歹说让我去去晦气,你才允许我洗了一次手,要不然这几天,吃饭都没法吃了,都根本送不进嘴里。”
谷杭在奥尔良面前、鼻子前不断地晃自己的手。
奥尔良转过头对着她:“必须这样。不洗澡是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谷杭委屈巴巴撅着嘴;“不洗澡也就算了。那次之后,船员见我受了惊吓,为了补偿我,给咱们换了间套房。这下可好了,全船都知道了,我不洗澡!”
奥尔良一下子抱住谷杭,手搭在她肩上:“但是你还是受到礼遇了嘛。毕竟是卡耐基先生和范德比尔特先生邀请你登上这艘船的。就连我这个金矿场主亲生儿子、比尔逊元帅养子,也不过是个陪衬。”
谷杭两手抓住面前奥尔良的胳膊,狡猾地回头看他。
奥尔良问她怎么了。
谷杭有点悲伤,叹了口气:“哎,在你们国家,只要不暴露自己是亚裔,那就什么都好办,什么都顺顺利利。”
奥尔良笑了,宽慰到:“那还是你自己实力说了算。你要是没这个实力,就算你是纯白人血统也没用啊。”
“哎你说,”谷杭仰头看奥尔良,后背斜倚在奥尔良肩头,支支吾吾地问奥尔良。他俩其实都挺高的,谷杭这人个子比较高。
“你说,到底是美国好,还是英国好?”谷杭问。
“你这可太无聊了!”奥尔良笑得止不住,礼貌地骂着谷杭。
“你说呀。”
“我要是说美国好,”奥尔良还在笑,“你是不是得一个过肩摔把我扔海里去呀??”
“滚,”谷杭也笑了,“我不会过肩摔。谁说满族人必须会过肩摔啦?!”
“我觉得英国好!”奥尔良说,“英国世界第一!”
谷杭笑到腿软。
“不是,真的,就,严肃点,认真地讲。也是英国好。英国废除奴隶制法案的时候,是用钱把所有奴隶从奴隶主那里购入政府名下,然后全部他们被解放了。美国就不一样了,美国直接动刀动枪,把奴隶主一个个搞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奥尔良说。
“对对对。”
“自古以来就是嘛。‘上帝的事情归上帝,凯撒的事情归凯撒’,美国政府发动战争,屠杀奴隶主,已经是僭越管理了。美国政府本来就没有这个管理权的,强行动武,以为自己是上帝,有权了结奴隶主的性命。”奥尔良说。
“嗯,对。”
“奴隶制度不是基于道德的,而是基于利益的。在任何历史时期,的任何一个大洲上,都有奴隶制度。欧洲有黑奴,非洲和亚洲有白奴,美洲有黄奴。有的时候奴隶是奴隶,有的时候奴隶主是奴隶。英国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废除了这一制度。连美国,都比不上英国。美国穷兵黩武,世人皆知的。”奥尔良说。
“对,对。”
“你怎么回应我……回应得这么不学术。”奥尔良笑了。
谷杭挠挠头想了想,正色说到,且学术地说到:“嗯……我身上太味儿了!学术不起来了。”
奥尔良又被逗笑了。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抬头看星星。
【作者题外话】:【第一章谷杭已经读完了,第二章奥尔良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