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铭再醒来时,仍是在药仙谷的洞府,雕花窗外夜色正浓。
屏风外的桌案上点了盏灯,烛火幽幽随夜风飘动,透过屏上轻纱,影影绰绰看得清有人正支着腮坐在灯下。
没等他意识清醒,脑海中便炸开一道欣喜的声音:「宿主您总算醒啦,重度ooc惩罚已结束。这是主神系统的决议哦,冤有头债有主,小贴士也是无辜的,嘤!」
凌霜铭:“……”
引动他内伤爆发,险些一命呜呼。多谢小贴士出卖自己的顶头上司,这笔帐他暂且记下了。
听得凌霜铭呼吸节奏变了,易千澜马上绕了进来:“霜铭师弟,你可算醒了。”
凌霜铭点点头,尝试着活动四肢。刀割似的痛感已减轻泰半,只是经脉的损伤尚有些重,看来想要动用术法还需修养些时日。
易千澜斟了杯热茶递给他:“你昏迷了一月有余,此次多亏师尊出手,否则谁也没把握将你救回来。以后切不可如此胡闹,玉清派不能再失去丹师了。”
凌霜铭颦眉,若换做穿越前,这点伤别说卧床数天,只需调息半日便能活蹦乱跳了,原身的身体着实羸弱了些。只是玄微仙尊竟会出关,让人有些意外。
呷了几口茶,待喉间干涩感褪下,问道:“师尊怎会为这等小事破关而出?”
如果他没记错,原身的师尊玄微仙尊御清尘,方突破了化神境便与魔尊雒河恶战一场,境界还不稳固。此时破关,轻则修为跌落,重则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若是寻常的师尊为了重伤弟子这般做,倒也能理解。但御清尘身为一派掌门,本就担着护佑门派的责任,此举便有些冒失了。
易千澜道:“当时情况紧急,还是初云师弟抱着你去师尊闭关的洞府前哀求的。待稳住了你的伤,师尊还办了拜师典礼,日后初云便是我们名正言顺的小师弟了。我知道你对初云师弟有偏见,可看在他为你长跪太初峰的情分上,你便原谅他吧。”
凌霜铭:“……我谢谢他。”
“师尊已知晓了你想转修剑法的事,特意命弟子们收拾过试剑峰上的洞府。若你真下定决心,择日便可搬过去。”说到此处,易千澜看眼静默坐着的师弟,面露不忍,“只是师尊说,你得将那本《丹方纪要》留下。”
凌霜铭心中澄明,这《丹方纪要》是原身接任丹蕙长老后,花费数年才写成的丹方总集,可谓浓缩了毕生心血。
其中的玉玄丹更是能令修士越过元婴后期的瓶颈,直接踏入化神期的极品丹药,因其丹方过于繁复,目前修真界知晓这味丹药炼制流程的人寥寥无几,而原身更是在玉玄丹原有丹方的基础上做了改进。
寻常人借由丹药强提修为,境界往往虚高,与扎实修炼的同阶修士可谓天差地别。可服用经由原身改良的玉玄丹,却可使人修为凝练,杜绝了这一弊端。
御清尘接任掌教后修为便凝滞不前,因此破例将丹术天赋卓绝的原身收入玉清派,大有利用原身为自己研制丹药的意图。
如今得了个同样擅长丹术的沈初云,便不再顾念着旧情了。索要这玉玄丹的丹方,想必亦是为了让沈初云接过原身的衣钵。
可怜丹师本就是上仙界极为稀缺的职业,若让其他门派得知原身在玉清派的处境,只怕谁都要感慨一声“暴殄天物”。
且修士皆有傲骨,叫修士全盘交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秘术,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原主是个泥娃娃,能任由御清尘拿捏,但他凌霜铭是决计无法接受的。
想到这里,凌霜铭冷下脸来:“师尊的命令,霜铭自是不敢不从。只怕就这样将丹方交出来,传出去了,有损玉清派的名声。”
易千澜笑道:“师尊早就料到,一旦涉及初云师弟,你总是这般抵触。”说罢,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檀木制的长匣,“这是师尊嘱托我交给你的,此剑一直存于本门禁地,尚未命名认主。”
凌霜铭在长匣刚出现时便立刻捕捉到其上泠冽剑意,一时顾不得原主的丹方,那双桃目只是神采奕奕地看着剑匣。
待听到这剑果然是赠予他的,他也再不客气,直接上手打开匣扣。
这无名之剑通体月白,质地如冰似玉,像是以上好的寒冰玄铁打造而成。凌霜铭将之提起,手腕立刻被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一顿。即便没有灌注灵力,自有剑气流转在剑刃之上。
抽剑出鞘,那森寒剑气立时荡漾而出,一时初夏闷热的室内,竟冷如寒冬。
“好剑。”凌霜铭不觉弯起唇角,眉目间尽是满意之色,“我与此剑一见如故,就称之‘沐雪’吧。”
人和剑还可以一见如故?易千澜心里直犯嘀咕。
凌霜铭对这柄剑是越看越欢喜,权衡之下,觉得用丹方来交换到也不亏,便不与玄微仙尊计较:“丹方师兄拿去便是,但还有个条件,这丹方我要亲自将其公示给药仙谷所有弟子。”
易千澜失笑道:“你还真是半点儿便宜都不准初云小师弟占啊。”
凌霜铭得了爱剑,心情正舒畅,不由打趣道:“初云师弟心胸宽阔,想必有同样的打算,师兄这是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
于是此事便如此定下,正值玄微仙尊再度闭关,易千澜这大弟子代替师尊操持掌门事务,也不好在凌霜铭这里停留太久,只嘱咐几句好生休息之类的话,便匆忙离去了。
目送人御剑远去,凌霜铭慢吞吞地下榻。
这具重伤未愈的身体尚有些发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上。可他不爱拖沓,既已决定要上试剑峰,便该立刻付诸行动。
在此之前,还需顺路去趟谷口的丹堂,将那《丹方纪要》拱手让给玄微仙尊。
药仙谷顾名思义,坐落于玉清山脉一处低洼的山谷内。
正值繁花开放的时节,山谷植被郁郁葱葱,道路两旁种满了一种名为‘落星’的植株,花冠上莹莹点点的细碎星光汇成光带,好似天河落入凡间。
路的尽头便是丹堂,乃谷内弟子炼药场所,平日里也负责分发草药及丹丸。
还未走进,便听得丹堂门前传来一阵喧闹。
却见几名药仙谷弟子正手持棍棒,将一道瘦小的身影团团围住。一边殴打着,还不住地吐些污言秽语。
“狗杂种,今天又来丹房偷腥!”
“你撞坏了沈长老的丹炉,那里面可是沈长老苦心研制的清心丹,你要拿什么赔!”
“今日不把你打死,爷爷就把名字倒着写!”
……
忽然,一阵混着落星花香的微风拂过,这群弟子纷纷惊叫着朝四处倒去。
那被困在中间的孩子还呆呆地伏在地上,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凌霜铭又走进些,这才看清了幼童的形容。
估摸着只有六七岁的年纪,本该是长身体的时候,却饿得骨瘦如柴,个头也十分幼小。干枯的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发丝下的小脸清瘦苍白,因此显得两只狭长的眼睛大得可怕。可那双眸子却无半点儿孩童应有的灵气,全然被死气笼罩着。
像只徘徊世间的幽灵,凌霜铭心想。
察觉到有人靠近,这孩子一个激灵,又将头抱了起来。但过了几息,预想中的拳头却没有落下,反而等来了一声轻叹。
“小孩儿,愣着做什么,能站起来吗?”
清泠的嗓音有如敲冰戛玉,叫人忍不住朝声源看去。
这一眼,却叫他彻底怔住了。
万千星海中,青衣人踏着辰光缓步走来,幽蓝的光影映照在他身上,为他周身披上朦胧的轻纱。逆着光虽不清他的眉眼,却平白叫人心头沁入一股清风,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都一时失去了感觉。
幼童怔愣的瞬间,凌霜铭也微微吃了一惊。只因他看到了孩子头顶上,比旁人亮了几倍的名牌——雒洵。
没想到他随手救下的人,竟是书中那嗜杀成性,执意挑起仙魔纷争,企图毁灭世间的大反派。
不过转念一想,此时雒洵还是个孩童,比起他来,这些欺凌弱小的弟子们才更像十恶不赦的魔头。
“喂,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我丹堂的闲事?”
身后那堆弟子已回过神,知道定是此人动了手脚,便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凌霜铭就开始骂街。
凌霜铭权把他们当空气,微俯下身将雒洵轻轻从地上拉起来,抬手施了道法术,一股精纯的水灵气对着雒洵当头灌下去,刹那间便将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治好了。
他轻声道:“轻贱自己,只会叫人踩在你头上。”也不知是对着雒洵,还是向处处退让的原身说。
“什么?”雒洵还处在懵然状态中,只见仙人薄唇翕张,却听不懂其中含意。
另一边,被完美忽视的弟子再也忍耐不住,挥着铁棒威胁道:“诶那臭小子,这是我们药仙谷的药奴,想怎么踩便怎么踩!你又是哪个山头的同门,奉劝你少管别人的家务事!”
凌霜铭被吵得有些烦,转过身去冷声道:“沈初云便是这么管教你们的?”
“你是什么人,也敢直呼丹蕙长老的名……”领头的弟子还想回呛几句,却被身边的人扯了扯衣袖,他定睛一看这闹事者,先是被那清隽容貌晃了晃神,才后知后觉地跟着其余人行礼,“弟子林箫见过凌长老。”
“莫说直呼名讳,便是沈师弟亲至,我也管得。”凌霜铭将雒洵拉至自己身后,漠然道,“这小药奴由我做主,让他去外门领个名牌。”
林箫等人先是习惯性地点头,其后才意识到,拿了名牌,那雒洵从此就是外门弟子,与他们平起平坐,这如何让人接受?
况且早就耳闻凌霜铭在大战中重伤垂死,如今无法运功,形同废人,更辞去了长老席位,他们又何必惧怕他?
再回想往日凌霜铭那不温不火的好脾气,他们顿时恶向胆边生。
“凌长老,哦不对,现在该叫您凌师兄了。”林箫嗤笑一声,讥讽道,“您现在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擅自处置药仙谷的人,不合适吧?而且你可知道你护着的这个杂种,体内流淌着一半魔族血脉吗?袒护魔族,就是与整个玉清派为敌!”
凌霜铭眼眸中掠过一丝寒意,慢步走到路边杨柳下,伸手折了枝柔软的柳条。
“出剑。”
“你在逗我发笑?”林箫指指凌霜铭手中软绵绵的柳条,笑弯了腰,“这废人疯了,用这破玩意儿还想吓唬本大爷!”
凌霜铭素白纤手一抖,那软若无骨的枝条竟瞬间直挺,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破风声。
“少废话,拔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