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愉带着一堆东西爬上梯子时,已经不见了霜鹂的身影。
殷予愉看着空荡荡的前院,倚靠在梯子上,喃喃道:“还是生气了啊。”
下面的守卫和太监面面相觑,下一刻立刻低下头。
殷予愉带着一堆东西从梯子上跳下来时,没好气道:“别垂头了,走了。”
霜鹂提着一大包果子,去书房寻殷予怀。
走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到了厨房中。
待到小心地摆好了盘,霜鹂弯弯眸。
端着最好看的果子,她又去了书房。
推开门时,殷予怀正在提笔写着什么,看着她进来了,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已经相处了半年,殷予怀生气,霜鹂怎么可能感知不出。霜鹂端着果子的手收紧,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殿下生气。
她轻声上前,将果子放到一旁,再走到殷予怀身旁,为他研墨。
殷予怀只是继续提笔写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殿下——”霜鹂一边研着墨,一边轻声唤着。
殷予怀淡淡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霜鹂小心拉了拉他的衣袖,眨了眨眼,殷予怀看着她,依旧是那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
“别生气啦,气坏了身子就不好啦~”霜鹂软着音调,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她实在没有什么经验,这大概是殿下半年来,第一次在她面前生气。
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她到底怎么惹了殿下生气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认错哄人!
霜鹂一只手轻轻扯着殷予怀的衣袖,另一只手小心接过他手中的笔,待到将笔轻轻地放置好之后,再专注地看着殷予怀。
而殷予怀一双绀青的眸,从她扯住她的衣袖之后,也就直直地看着她。
霜鹂轻轻眨眨眼,将殷予怀带到一旁的椅子上。
殷予怀脸虽然冷着,却还是配合,直到霜鹂将那两盘精美的果子端上来时,脸才又冷了下去。
他轻描淡写问:“刚刚那是殷予愉?”
霜鹂知道瞒不过,忙点头:“是,是四皇子。”她捻起一块恍若桃花的果子,向殷予怀口中送去。
霜鹂稀薄的哄人经验告诉她——
一般这个时候,人应该就能哄好了——
殷予怀眼眸一暗,不再言语,直接起身,出了书房。留下霜鹂举着果子,喉咙间的话缓缓地咽下去。
哄不好啊。
隔天。
去照例拿一天的食材的时候,霜鹂不由得苦了脸。
殿下同她生气,每次饭菜都用得少了。
倒也不是不同她讲话,就是,就是,霜鹂咬着唇,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和之前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走到门前,忽然,殷予愉的头就出现在了墙头。
霜鹂被吓了一跳,眼眸瞪得大大的,待到看见是殷予愉之后,因为殷予怀而生的烦恼一下子爆发了。
她转头就走,留殷予愉一人在墙头不知所措。
殷予愉怔了:?
片刻,霜鹂又回来了,她咬着唇,看着墙头委屈巴巴的殷予愉,自知理亏,声音放轻了些:“大名鼎鼎的四皇子,如今又来找我这个小奴婢干嘛?”
殷予愉被刺得没有脾气,好声好气说:“过来些,我给你讲讲这里面的药。”
霜鹂:“药?”
这时霜鹂才想起来,昨日他看见了她手臂的烫伤,原来离开,是去给她拿药了吗?
有些理亏,霜鹂乖乖上前,听殷予愉一样一样讲着。
“这个绿色罐子的,叫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是是涂抹手臂的。你手臂看着那么严重,昨日你若不走,我昨日便把药送过来了!”
“这个蓝色罐子的,是涂手掌心的”
“这个粉色罐子的,记住了啊,等落痂了再涂。小姑娘家家的,不可以留疤的!”
阳光洒在殷予愉脸上,霜鹂愣了一秒,随后乖乖点头。
“谢谢。”她声音很轻,有些不知所措。知道适才,自己多少有些迁怒了,霜鹂的眼睫颤了颤。
昨日殷予愉送来的那包果子,她能因为过去那一个多月的相处,坦然收下。
但当殷予愉一个药罐一个药罐给她讲药效时,霜鹂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霜鹂向来有恩必报,故而她代替那位死去的秀女入宫,留在四面楚歌的殷予怀身边,她习惯用她能够给的一切,去偿还别人的恩情。
但是她不知道,殷予愉的这份善意,她应该如何去还。
霜鹂不喜欢这皇宫,因为这宫中的尔虞我诈,让她觉得呼吸都污浊。更别说,这些在污浊下长大的人了。
故而知晓当初那个在冷宫曾经陪伴过她后来又不辞而别的少年,是这皇宫的四皇子时,她无措了一瞬。
她接过药,抬眸看着梯子上的殷予愉。殷予愉见她看着他,直接一手撑着墙,最后坐到了墙头,弯着眸与她对视。
他撇撇嘴:“我现在还不能下去,最多只能坐在这墙头上了,我敢说,我现在就算是不小心摔了下去,明日父皇就又要来关我禁闭了。二哥的事情,外面现在都还没个定论。朝臣在那吵了半个多月的架了,我想着都头疼。不过霜鹂你别担心,无论二哥怎么样,我都会护住你的!”
少年向她挥了挥手:“今日母妃叫我早点回去,明日我再来看望你。”
说到这,殷予愉声音小了一点:“我自小在皇城长大,二哥十几岁才回到京城。我同二哥不熟,不过,哈哈哈哈,听别人说,你和二哥也不熟!”
本来霜鹂正在沉思,听见这一句直接气笑:“胡说,很熟!”
“不熟!”
“很熟!”
“什么熟不熟?”前院通向里面的门被打开,殷予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霜鹂和殷予愉面面相觑。
殷予愉:“熟!”
霜鹂:“不熟。”
殷予怀:
殷予愉:“二哥,霜鹂,我先走啦,等会母妃再见不到我,我可能就要被大卸八块了。”说完,飞快逃离现场。
留下霜鹂,拿着一包药,努力控制着嘴角和眼角的弧度。
虽然她的确想殿下多理理她,但是也不是以这种方式呀
殷予怀淡着一双眸,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霜鹂用双手着自己的脸,想让刚刚的一幕,消失在自己的脑袋。
吞吐着,霜鹂还是推开了殷予怀房间的门。
她不知道殿下为何生气,但是她不想他再生气了。
殿下身子不好,这半年断断续续又病了几次。即使身上没有病气的时候,殿下的脸都是苍白一片。
如今已是炎夏,她好几次无意间,触碰到殿下的手时,也是冰凉的。
霜鹂轻轻推开门,房间内,殷予怀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翻着书卷。相较于平时端正的姿势,已经是多了很多分懒散了。
见到霜鹂进来,他放下书卷,眼眸中没有什么神色。
“孤困倦——”不等他说完,霜鹂已经上前,站到了他的身后。她将手放上殷予怀的肩膀,轻轻地按起来。
殷予怀要说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唯有距离殷予怀近些时,霜鹂才能够感受到殷予怀身子的瘦削。她的手缓缓停住,然后将头伏在殷予怀的肩头,轻轻地蹭了一下。
霜鹂再将头抬起来之际,殷予怀的身子突然不动了。
霜鹂轻轻笑了笑,双手从殷予怀的脖颈间插|过,微微弯下腰,从后面环抱住殷予怀:“殿下。”
殷予怀眼眸垂下,墨砚映出两人相拥的影。
无论是霜鹂,还是殷予怀,都没有再多说话。
他们很少如此亲密,即使一同住在废院中半年,即使之间有着那样的身份,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忘却。
上一次这般亲密的时刻,还是半年前。
殷予怀背着霜鹂,走过长亭,到尽头的厨房,他将她放在一旁的石凳上,她胆大包天地“吩咐”他熬粥。
殷予怀愣了愣,随后轻声道:“霜鹂,宫中的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的多,你不该去见他的。孤自小在幽州长大,十二岁那年才回到皇城。相较于孤这个孱弱的长子,父皇更喜爱殷予愉。孤的母妃在分娩时难产,孤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就闭上了眼睛。因为这个,父皇厌恶孤,故而将孤送去了幽州。但殷予愉不一样,他的母妃是父皇当今的宠妃葭妃,虽然宫中一直流传着,四妃之中葭妃最为心善,但是你忘记,你当初为何会成为孤的通房了吗?”
殷予怀很少说这么多话,但霜鹂知晓,她的殿下,骨子里是个温柔又耐心的人。她将头伏在他的肩头,听他继续讲着。
“当初,明面上是皇祖母将你赐给孤的,但是葭妃,应该派人寻过你吧?”殷予怀顿了一下:“霜鹂,你为何还要去招惹她?”
霜鹂眼眸中有了泪,伏在殷予怀肩上,湿了他的衣衫。
听霜鹂小声地抽泣起来,殷予怀眼眸半垂,他看着桌面上昨日霜鹂端过来的果子,过了一夜,凉透了,冷透了,在这炎夏之中也变了味。
霜鹂抽泣了许久,手紧紧地环住殷予怀的脖颈,她不意外这些东西殿下都知晓,但她还是忍不住。就像是一个人在黑夜中行走良久,突然有个人毫不犹豫地牵住了你的手。
会让人欣喜和哭泣。
她眼眸的泪软了嗓子,松开环抱住殷予怀的脖颈的手的那一刻。
霜鹂抬起发红的眸,牵住殷予怀的手,垂头认错:“霜鹂,只是想帮帮殿下,霜鹂,无用,寻不到寻不到别的法子了。”
“霜鹂,只是,只是想帮帮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