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的雪雾中,两人无言对望。
剑身凝聚的血珠嘀嗒掷地,空旷的平野落针可闻。
沈序几乎半身是血,脚边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尸体,十几个厉害的死士全部被他一人解决。
他可怖,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变得慌乱无措。
解释什么呢,他并不是光风霁月的温柔书生,遥不可及神坛之上的清冷公子。
他从八岁就开始在死人堆里滚打,在昏黄的夕日踩过万千尸体捧起冠军侯的冠冕。
脏极了,真是脏极了。少年胡乱地抹干脸上的血迹,他在深深地喘息着,无辜地抬起头。
说点什么吧。
“我,我也许还在做梦吧。”曦知懵懂地揉揉眼睛。
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他看见女孩慢慢地转身,权当无事发生过地回到山洞,却看不见背后她紧攥着领口的手。
沈序换掉了衣物,他擦洗了好几遍才把血腥气味彻底冲刷干净。
他回到了山洞,彼时曦知仍闭着眼睛睡觉。
少年跪坐在她身侧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额头时犹豫地缩回。
曦知的眼睫颤了颤。
鹅毛雪将歇,他们回到了家,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遇袭之事,沈序立在檐下,眺望着漫漫无垠的天际。
像画一样,曦知想起初次的相遇,不由梨涡浅笑。
纯白无暇的神明从此降临人间,于高坛下凡,热烈又真挚地拥抱。
她跑过去同他并立,素钗蹦跳,小姑娘的脸颊粉嫩嫩的,犹如可采撷的蜜桃。
年轻朝气蓬勃,小太阳般的发散着光和热,拨开永夜,拉他出深渊。
沈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岁月静止在廊下,构成一副温馨的冬日物语诗。
风云暗涌。
沈序吹熄了屋里的灯光,孤身一人来到山脚下。
许珏面容严肃:“主公,时机已到,沈云山已按您所预料正秘密往密道运兵。”
“探子来报,晋阳近日也蠢蠢欲动似有所为,属下推测或有里应外合之嫌,请主公即日回都。”
沈序捻磨着中指的厚茧,沉吟。
“速战速决。”他道:“明日我便回梧州。”
“是,属下即刻按您计划布兵。”
只需几日,他目光沉沉,他只需离开她几日。
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回来,如果她愿意,就带她回梧州,不愿意也会尊重她的意见,他只管夺取天下,最后风风光光地迎她为后。
少年的眼神变得柔和。
“你要走?”曦知盈了一汪泪。
沈序矮身,哄她:“很快就回来,你乖。”
曦知并非无理取闹的人,闻言只是抽抽噎噎地拽着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序到底是有洁癖的人,对着她反而是不攻自破,缴械投降了。
“是因为要去处理那个雇凶杀你的人吗。”她难过地抿嘴。
沈序没有点头,“知知,等我回来。”
“再见时我不会再隐瞒你。”他的声音压得轻柔,羽毛似的挠着心。
曦知暗暗捏紧了玉佩,再抬首是和煦的微笑:“哥哥我一定等你。”
少年的掌侧留恋地滑过她的脸颊,欲起身的一瞬间,被梨花香缠绕。
曦知倾身勾住他的脖子,他因力被稍稍拽下去些许,鼻尖交换呼吸,离得极近,他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重密的睫羽。
他对美丑的概念不明,却在这一刻被她摄魂夺魄,被她眼里的流光溢彩所折服。
曦知微扬起脖颈,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吻。
软软的,他后知后觉指腹覆上那片湿润。
少女依旧环着他的脖子,姿势像是坐在他的腿上,冰凉的指尖酥酥麻麻地点着他的后颈,她在这场暧昧游戏里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
沈序堪堪虚扶着她,肉眼可见地不安起来。与其说是不安,更多的是迷茫和青涩。
他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害怕点破,他应该纠正曦知撩拨自己的行为,却又沉溺于此无法抽身。
只能偷偷地喜欢着她,可是这不像他。
沈家嫡子是天之骄子,大靖百年难遇的战神,他志气桀骜,半生鲜衣怒马,是随性恣意的少年儿郎。
灿烂的繁星也有贪恋抱明月而长终的愿望,他隐藏在黑夜里,将最原始唯一的爱缄默于口,窥不见天光。
很好笑吧,他这样的人也会自卑到不敢触碰近在咫尺的光芒。
沈序垂眼,掩饰着对她秘密的爱意,然而耳廓的红无言出卖了他。
曦知无辜地点了点他的耳骨,捧着脸笑,如蜜糖甜美。
“哥哥,”她娇嗔,“你的面子好薄噢。”
——
翌日,沈序启程告别。
她朝他挥手,望着那一抹石青的衣袂消失在夕阳下,她搬出椅子重新坐在了院子里。
心,空落落的,即便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牧云村还是原来的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曦知总会想,她是不是在做梦。
可玉佩冰凉的触感带她返回了现实,告诉她,沈序真真正正地存在过她的身边。
琉璃瓶里苦寒散的解药也在告诉她,他就是六岁那年自己捡到的小男孩,藏在后院的小竹马。
他可能忘记了,曦知也并不打算再告诉他,这段记忆美好而珍贵,她不想和任何人说。
有了遗憾,它才会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两天后,曦知照例在院前清扫场地,今日的牧云村异常的宁静,仿佛在昭示什么大风雨的来临。
七月坐在小椅子上剥瓜子,她碎碎叨叨的,念着霍宵那个混蛋。
“王八蛋卷了老娘的烧鸡跑路了,还留张小纸条说自己去浪荡江湖,呸!我看就是又去找哪个冤大头家蹭吃蹭喝了!”
曦知瞧得出来,她嘴上骂他,心里还是不舍。
霍宵,沈序……
女孩摇了摇头,继续执着扫帚扫地。
“对了知知,你应该听说陈府的那档子事了吧。”七月说,“官府下了通缉令,全城搜捕夏莺,你说她哪来的胆子杀……”
话被急促的拍门声打断。
曦知打开门,瞳孔一震。
门外赫然是她们方才所谈论之人,通缉犯夏莺。
她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条眼睛的缝隙,看见曦知立马抓住了她的手。
“你还呆在这儿!”她语气急速:“赶紧跑啊,晋阳和梧州要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