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几年的校园, 半旧不新。
瓷砖是稀罕物,所有教室刷的都是墙胶,每一面墙上都被孩子用铅笔或是水彩画出各种凌乱线条, 还有一些干石膏被抠落后呈现的坑洼痕迹。
学校里的课桌椅每年采购数量有限, 桌子椅子配套使用。但有时架不住桌子先坏,多出来的好凳子只能攒起来,等哪天椅子坏了,拿出来补上。
这些等待配套的,或是焊一焊还能用,暂且残缺的桌椅,都被堆在了临时充当杂物间的教室里。长年累月下来, 桌子堆桌子, 椅子搭椅子, 硬是堆满了大半个教室。
为了防止孩子调皮, 成群结伴跑进里面玩,导致不小心被这些桌椅压到受伤, 学校特意焊了井字样式的铁网。就连两侧的门也是一堵一锁, 只有在学生桌椅坏了的时候, 老师忙不过来, 便给钥匙让高年级学生自己去里面搬。
杂物间常年不开窗,却仍有灰尘落在表面。
空气不流通下, 一呼吸就感觉钻进鼻子里的不是气流, 而是厚重灰尘。
铁门挂上了锁头, 本该无人的杂物间里,在那一小块落脚角落, 靠墙坐着一个小孩。他安安静静将脸埋在膝盖里, 尽量减少呼吸到令人不适的灰尘, 一双没什么光泽的眼眸扫过焊着铁网的窗户与拽不开的铁门。
很安静。
不论是杂物间外,还是杂物间里面。
直到看得眼睛都酸了,他才收回视线,低着头把整个脸都埋在膝盖里。
小姑娘用力拍打铁门哭着喊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仿佛还未散去。她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想哭,可这样不能出去。
门被锁住了,必须要找到钥匙才能打开,但谁也不知道钥匙在谁的手里。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院长妈妈,便跟小姑娘说让她去找院长妈妈来,院长妈妈一定有办法。可她哭得更厉害,连着说了很多个不要,忽然想起可以找老师。
她说她会去找老师,让他不要害怕。
可孩子的脑回路往往耿直简单,他觉得门不是老师锁的,老师身上肯定没有钥匙。院长妈妈无所不能,只要有她在,什么都能处理好,把院长妈妈找过来会更好。
小姑娘却觉得班主任也是大人,一定能有办法。最重要的是老师就在学校里,比找院长妈妈更快。两个孩子妥协着,各退一步。她先找老师,如果老师也打不开门,再让老师找院长妈妈。
她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却一直在重复说不要害怕。还说自己很快就会把班主任找过来,救他出去。
这个回忆碎片足够安静与封闭的环境曾让季淮安很放松,即便她没有陪在身边。可这是季淮安觉得她还在的,感觉最浓烈的一段回忆碎片之一。
这也是幼年的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意识到,原来有人会为了他这么伤心,哭到嗓音沙哑在老师安慰她别哭时,还在不断祈求老师快点救救他。
好自责……
好自责好自责……
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为什么把人弄丢了?
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
‘啪嗒——’
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附近的声音有些唐突,季淮安长久养成的警惕戒备使他压下诸般念头,瞬间抬头盯着焊了铁网的窗户,他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视线与听觉上,不放过丝毫动静。
他的回忆碎片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入侵了……
本该7天的cd,为了查清异常源头,他用其它手段压制到了3天。但这个回忆碎片恰巧是与她接触最少的,等她带着老师过来把铁门打开,回忆碎片也就结束了。
如果异常出在‘她’身上,那么这一次几乎注定要无疾而返。
下一回,要很久。
即便如此,在等待十来秒没有听到第二声动静,季淮安还是从地上起来,放轻步伐缓慢地靠近窗户。小学一年级的他身高正好比一米高的窗沿高半个头,为了能看见更大范围,他双手搁在窗沿上,踮着脚冷静透过玻璃张望。
这间杂物间中间是小草坪,对面也是教室。一直到他踮得脚酸,也没看见可疑的人与第二声动静。
反倒窗沿上一层厚灰被他吸进不少。
收回手,季淮安背靠着墙壁,视线落在灰扑扑能看见不少凌乱脚印的地面,目无波澜抿着唇。
或许是已经习惯这种失望与等待,如果这一次‘异常’没有出现,那只能下次再尝试。季淮安仰头看着在空气里畅游的灰尘颗粒,他曾问在十几年前问过恐怖直播间。
被告知海蓝星没有她的踪迹,不论是生或是死。
她是突然无预兆失踪的。
或许有一天,也会突然无预兆地回来,可这种信念被时间积压在了最底下。他情感上的微弱期盼,或是被时间,或是被理智一次又一次碾碎,甚至于衍生出了自我防御性质的惯性否定。
比起她回来了最终发现没回来,季淮安更倾向于是回忆碎片出现了‘异常’或是被‘入侵’了。
在她真的回来前,他必须要确保自己状态良好。
他要迎接她,而不是为她增添麻烦。
在灰尘垂落下,季淮安眨了下眼。远离这个铁门,走到之前位置坐下,耐心等待这个回忆碎片的结束。
在季淮安大脑放空时,像是锁芯在转动的细微动静透过铁门传了进来。他思绪回笼偏头看向铁门,他没有听到那由远到近的哭腔与老师安抚声音……
就在季淮安推测间,铁门外,赵如眉手里拿着钥匙,已经把挂在锁鼻上的大锁打开。拿下这个沉甸甸的大锁,她揭开锁扣,重新将大锁挂在锁鼻上,把门推开一条缝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她这一眼恰好与靠墙而坐,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干净额头跟眼睛小男孩对上视线,他清澈眸色显得有些怔然。赵如眉没说话,确认他在里面,又连忙收回视线把门稍稍拉上一点,但还是留了一条小缝。
“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冷静一下,听我说完好不好?”小孩稚嫩清脆声线里带了一点不明显的嘶哑。
赵如眉想到上次季淮安在她开口询问后,因过于震惊而直接让回忆碎片崩溃。她是真的担心话说到一半,他又因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回忆碎片再度崩溃。
她有太多想说的了。
至少至少让她有机会告诉小安,他找了很久,突然消失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
杂物间里面没有传出声音,赵如眉说完等了大约十来秒,看着陈旧的铁门才再度开口:“我今天早上七点,通过网表的新闻还有冬科会大群里的聊天记录,得知阿萨基的毒丨品加工厂被炸毁了。”
“有人说西国派出了轰炸机,正在寻找炸毁毒丨品加工厂的目标,截止到目前已经锁定了大致范围。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如果是你,你接下来要小心。”
赵如眉语速适中,想到詹旭鸿昨天看见自己那抹震惊眼神,顿了下才接着说:“我是半个月前回来的,不过我没有在国内久待,看望完院长妈妈,就注册了特管局会员前往参加冬科会,一直到这段时间才从冬科会回国。”
“詹科长昨天联系了我,说你一直在找我……”
赵如眉想到了自己的突然失踪,正好是小安跟她说好,要来她所在城市玩耍的前夕。她记得自己答应了,等他过来就充当导游带他去玩。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怀揣着怎样细腻的心情,但旁敲侧击问了小安的兴趣,再加上自己对他的了解,做了很多很多的景点游玩攻略,主要以欣赏与吃喝为主,打算带他好好放松一下。
那段时间小安似乎很忙,忙到她失眠的凌晨三四点给他发了条消息,他还没睡,隔了几秒就给了回复。
她无法亲身体会小安的感受,可如果是她留在海蓝星,而小安突然失踪了,发出的消息隔了1天2天都没回复,到了约好的时间打电话过去,不管什么时候打,不管打了多少通电话,永远都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他怎么了?
不说当时的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即便是如今的赵如眉,也会想办法去联系他所在学校,联系他的导师、同学,甚至亲自前往他的城市,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她去了,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他不在宿舍,也不在学校不在研究所,他的同学导师都说好几天没看见他,联系不上他。所有人都应该反应过来了,小安或许出事了。
可在知晓他出了什么事之前,人总要先找到,找最后见到他的人打听,甚至是查看监控。如果监控运气好,正好拍到他在马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失踪,这或许让人不敢置信,但人至少可以认定有一半概率没死。
要是监控只拍到他进入某个建筑,之后再也没出来,而建筑里也见不到尸体。
这更加诡异。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凭空消失呢?!
赵如眉不知道小安什么时候察觉自己失踪了,可他一定找了,一定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普通人如何对抗这种令人无力的非自然现象?
小安是第一批退休玩家,这足以说明他成为玩家的时间有多早。
他是不是在找她的中途察觉了什么?或是通过其他玩家,意识到恐怖直播间的存在。成为玩家要么是因为意外而濒死,要么自杀,但赵如眉一直坚信小安绝不可能自杀。
如果他选择自杀,那一定是他发现了百分百可以成为玩家的方法。
可如果真有这种办法,境外势力不可能不大肆宣扬,而仅仅只是诱导民众。因为他们知道自杀成为玩家的可能性是不可控的,甚至他们承受不起教丨唆全民自杀的代价。
小安或许是遭遇了意外而濒死,成为玩家,他是否觉得自己的失踪跟直播间有关?在那种情况下,应该会吧,在没有别的合理解释,直播间就成了唯一的解释。
从一阶到退休,从微末到一手建立扶持特管局,从一年到二十年。
如果小安从直播间那里得到了回答,想来最好的消息,应该也仅仅是查无此人。
可詹旭鸿却说‘季局一直在找你。’
没成为玩家前,他在寻找,那是必然的。成为玩家后,他在寻找,因为他觉得她也成为了玩家。退休后他还在寻找,他或许自己也没报什么希望,仅仅是在用这种方式拼命对抗时间洪流的冲刷。
他不想遗忘。
他好像在跟时间进行一场拉锯战,拼命地把被时间卷走的记忆抢夺回来。
可还是抵不住这些记忆在慢慢变少。
让詹旭鸿寻找也好,进入回忆碎片也好,每年去看望院长妈妈也好,甚至编造她为国家秘密部门办事实在抽不出空探望院长妈妈也好。他或许也是在提醒自己,有一个让他不想遗忘的人存在过。
她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时期,可当时的她输了,输给了三千年光阴与完全陌生弱肉强食的环境。
一阵风吹得铁门缝隙又开了些。
赵如眉回过神来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睛,面容浮现一个坦然的笑,声线轻却认真地向门里面的人说:“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这么久。”
这句道歉,是她欠的。
却还在一个往事一点点发酵,却又不够时间使其腐化的,最难熬的时间段。
尝着味,像甜里裹着苦。
这两味混在一块,甜苦交缠,分都分不开。
门里面的人迟迟没有回应,赵如眉抬头呼了口气,并不意外。
失踪二十年,找了二十年找到几乎绝望的人突然出现,换做谁都需要时间去辨别去消化。小安如今不是普通人,他威慑太大,境外势力不知道多少人想方设法想要杀了他。
他还得考虑这是不是敌人设的陷阱。
回忆碎片应该有时间限制,赵如眉站着等了四五分钟,才再度开口:“詹科长说你如今在出国家公务,等你办完手里的事就回来吧,注意安全。”
赵如眉并不指望这一场谈话就让小安彻底相信她,但她给了小安可以验证的信息。
给詹旭鸿打电话也好,或是让国家机构其他人重启调查,亦或者他回来亲自辨别验证都可以。
赵如眉转身打量这附近,有儿时记忆指引,找钥匙跟找到杂物间的过程很顺利。或许是这具身体太小,这校园看起来还挺大的。
赵如眉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脚,小时候的她这个时候已经跑着找了一片区域,因为从来没有留意过班主任的去向,又碍于对其他老师的不熟悉而不敢搭话。她硬是跑了很多个地方,实心眼地只想找班主任求助。
但实际上班主任也没钥匙,最后还是从有配备用钥匙的食堂阿姨那里得来的。因为平常留着钥匙的那位老师也不知道去哪了,只能找备用的。
还好这杂物间的钥匙配了不少。
印象里小时候的自己拽着班主任过来时,天色好像已经黄昏大半了。
赵如眉看着太阳西斜的天空,为了不把小安堵杂物间里。她打算换个地方转转,看能不能顺便想起些别的。
十几岁的时候回忆儿时,就像看曾经单蠢的自己,为各种迷惑操作而捂脸。
但如今的赵如眉即便回忆起自己的儿时,却像成年人看小孩。感觉哭也好看,笑也好看,格外有意思。
她拿定主意刚走两步,忽地听到身后铁门被拉开的声音,一回头恰好被眼尾泛红,手臂衣物甚至白净小脸上都沾着灰尘的男孩拽住了手腕。
赵如眉看了眼隔着薄薄衣袖握住自己细手腕的小手,又与跟她这个小身体差不多高的孩童对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一双乌黑瞳仁带着几分未散惊悸,随着手指缩紧,感觉握住的不是幻象,他才又放松力道。
“我如今就在国内。”
赵如眉见他还不是太信,体贴说:“詹科长有我的联系方式。”
他又想用力攥住这只手,却被理智克制。看着神色坦然平和,言语间使人如沐春风没有丁点违和与瑕疵的她,季淮安抿着唇,眼角的红还未褪,扬起一个笑,声线有些哑,“你这些年一个人,过得好吗?”
“嗯。”
赵如眉对上他的视线,颔首认真说:“除了见不到大家会想念外,一切都好。”
她坦然从容,说出了预料之中让人高兴的话。就连注视也那么地坚定而坦诚,就像时隔多年终于归来的故友,与他道了思念与平安。
季淮安率先错开这种对视,视线落在握着的手腕上,一字一句轻声说:“我这边,很快。办完事,就回来。”
该松手了。
他手指渐渐放松,眼看着手腕一点一点从掌心脱离,他还是不太确定人是否真的回来了,可如果是呢?在彻底松开前,触碰到衣袖的手指本能地还想将这手腕拽住,但被他理智压了下来。
明面上,他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你那边注意安全,如果没有什么突发……”赵如眉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说法有些不吉利,她顿了下,换了个说法道:“国内对玩家如果没有特殊征召调遣,我会待在国内等你回来。”
“不会再突然失踪吗?”
季淮安视线微抬,看着眼前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状似不在意,掺着几分玩笑的笑意问:“如果不确定,记得提前跟我说一下,让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
听着这礼貌说辞与挑不出破绽,甚至很可爱的笑。赵如眉身侧的手指微动,沉默一下,忽然抬起双手捧着他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动作很轻地揉了揉,揉掉了他脸上的表情。
“这次给你百分百保证,我可能会因为特殊事务短暂离开国内,但绝对不会突然失踪。”看着面具被搓掉,恢复面无表情的男孩,赵如眉满意地松开手,正色说。
笑意被搓掉,脸上还留有余温,季淮安不再勉强自己做出表情。他沉默着,仿佛无言以对。
事实上,也的确是的。
二十年的空白,当真人出现时,哪怕此刻正面对面交谈着,触碰着。相互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面看不见的玻璃,彼此都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却又碍于不想惊扰或是令对方反感等缘故,无法直白地问出内心所想。
即便是季淮安也要承认,如果眼前这个真的是如眉的意识与灵魂,那两人也回不去二十年前那青涩的,彼此试探的关系。因为他沐浴着杀戮与算计野蛮生长了二十年,而他自责弄丢了的女孩,也独自成长了起来。
“这个回忆片段还有多久结束?”赵如眉率先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
“这里的时间与现实是10:1。”
季淮安以为她担心会耽搁现实时间,回答后又补充说:“你想回去,我可以现在结束。”
“倒不是回去。”赵如眉环顾四周,轻松说:“我时间很充裕,只是离开太久,都忘了这座小学的布局,我正打算逛一逛。”
“十五分钟。”季淮安抬头看着天色,见橘红晚霞还没覆盖,大致推了个时间,这个回忆碎片本来是小姑娘拽着老师过来,门开了就会结束。
而开门的时间段正是黄昏。
“嗯。”
赵如眉应了声,正琢磨走哪条路,季淮安却忽然开口:“你知道你的教室在哪吗?”
赵如眉偏头看向神色平静,白净五官从小就能看出帅哥胚子的小孩,坦然笑了下,如实回答:“忘了,这段离开的时间稍微有点久远。”
“我带你去。”季淮安很快便走近,在她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仅差半个脚步,走了几米,他随意说:“但你知道钥匙和我在哪。”
他这话单听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与他上一句询问串起来的意思却很清晰。
“这个嘛。”
赵如眉边走边坦然说:“因为小时候的我真的很想把你救出来,所以有关于钥匙怎么获取,以及你被关在哪里,还是有记忆点的。”
“……”
季淮安手指一颤,紧抿着唇。
这个回答,简直作弊。
“对了,救出来之后呢?当时我们是怎么回去的?”
赵如眉这个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找到老师,把小安救了出来。但脑海里完全回想不起丝毫把人救出来后是怎么回去,甚至学校对把小安关在杂物间里的那个调皮小孩是怎么处理的了。
“你在哭。”季淮安顺着这几个问题,边回想边说:“我已经出来了,你还在哭,嗓子哑得声音都变了,老师跟我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嗯……”
赵如眉等了会,一直没等到下文,索性追问:“那我怎么停的?”
“你最后哭得没力气了。”
季淮安正色说:“就没哭了。”
“然后我们两个就回福利院了?”赵如眉感觉有点不对,但实在想不起来当时情形,顺着这个思路往下问。
“嗯……”
季淮安应了下。
“之后呢?那把你锁起来的小孩学校怎么处理的?”赵如眉说。
“学校让家长带着孩子向我们道歉,杂物间也被拆掉了。”或许是回忆碎片的缘故,季淮安这些记忆哪怕过去二十年,仍记得格外清晰。
说起杂物间被拆,赵如眉忽然有点印象了。但不是亲眼目睹,而是她似乎也问过这个问题,好像是某天路过,发现杂物间焕然一新了?之后有人跟她说被拆了。
很奇怪,这种小事她居然都能被提醒从而产出印象。可偏偏小安出来后记忆就跟断片了似的,完全想不起来,她直觉小安肯定省略隐瞒了什么,而且从他态度来看,并不打算如实透露。
赵如眉缜密回想一遍,干脆说:“我回去后是不是生病了?”
“嗯。”季淮安声音一低,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心疼,“声带损伤,之后咳嗽,发烧,高烧到了39°。你住了三天院,期间意识一直处于昏沉状态。可能是住院的缘故,覆盖了这段记忆,你之前也不太记得。”
赵如眉:!?
她都惊了,自己小时候这么猛的吗?
“我真的是哭累了才停下来的吗?”赵如眉抬眸看着小孩白净侧脸,有理有据提出自己疑惑:“你不要觉得我记不起来就开始糊弄,如果我一直哭得停不下来,直到喉咙发不出声音,那可不止声带损伤那么简单。”
季淮安沉默下来。
“我作为当事人,就事论事,对当时的你也算有一点点小恩惠,要个知情权不过分吧?”如果没有提起这个话茬,赵如眉还不至于刨根问底。但这回答要么真要么假,这种真里面掺假的感觉,属实有点磨人。
“我哭了。”
发现糊弄不过去,不得不揭开黑历史的季淮安停下步伐,木着脸看向眼前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说:“因为你当时眼睛哭肿了,声音哑得不成样,老师跟我都劝不住。我悲从心头起,也哭了起来。”
赵如眉:“……”啊,这……
“因为我哭得更大声,你被吓着了。也不哭了,开始让我别哭。”
季淮安闭上眼,自暴自弃道:“院长妈妈见其他小朋友都回来了,我们还没回来,打电话问老师。结果听说我们两个在学校里哭成一团,她开车赶过来把我们接回去的。”
“晚上回去你开始咳嗽,半夜发高烧,被院长妈妈送去了医院,我当时也在。你住院的第二天白天,那小孩跟他爸妈过来了,给我们赔礼道歉,你当时醒着……”
季淮安脑海里回忆起当时病房里的情景,目光留意到小姑娘坦然等待下文的神色,顿了下,缓缓说:“你不接受道歉,你一直用嘶哑声线反复质问那个三年级的孩子,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把他吓哭了。”
“我一直不明白。”
季淮安看着近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压下心底情绪,平静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件事,你差点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你知道你的烧最高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手碰上去,都要被烫化了。”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颤音。
他想知道,也想验证。
有关于这个问题,赵如眉还真认真地想了想,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这么维护在意小安呢?
“即便那是小时候的我,我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每个年龄阶段的自己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赵如眉深知这一点。她看着小男孩直勾勾的乌黑瞳仁,笑了下说:“不过呢,小时候的我既然愿意这么维护你,帮助你,那绝对是因为当时的你值得。”
‘当然是因为你那时候不管有什么东西都会跟我分享,你被欺负,我当然要帮你啊!那群臭小孩真是太过分了!我们要吸取教训,以后发现谁想打我们,我们就先打他!!!’
一个是十三岁的她,一个是现在的她。既是她的青涩,也是她的成熟。
“我只给你吃了两回香梨几颗葡萄还有几瓣苹果。”季淮安收回目光,轻声说:“你真好收买。”
“嗯嗯嗯。”
季淮安不说还好,一说赵如眉就想起来了,笑了下:“你是不是还跟小胖打过架,因为他偷吃你准备给我的午餐水果。还因为拿不出水果,委屈得差点哭出来,最后吃了我半块苹果才哄好。”
季淮安:“……”
“你真的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季淮安怀疑她是故意的。
“真的,不过有些事你一说,我就有点印象了。水果这个,是因为我当时吃……咳,我当时爱吃水果,所以印象深刻。”赵如眉话锋一转说,五六岁的小孩子嘴馋,又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一瓣苹果分着吃很正常。
但如今再提起,倒有稍许微妙。
“如今国内水果连年增产,既便宜,质量也好,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让詹旭鸿帮你购置。”季淮安别开视线,看着长长的教学楼走廊,转话题说:“李子,樱桃,还有榴莲都便宜。”
“李子跟樱桃我在特训区尝到了,确实很不错。”赵如眉一直喜欢脆甜类水果,尤其是国内的水果这次品尝,甜分是真没得说,她好奇问:“直播间的科技资源碎片,有关于果木植株类的技术吗?”
这方面她还真没人可问,但小安已经退休,肯定收获过不少的科技资源。甚至他自己也是科研工作者,说不准能知晓每次获得的科技资源碎片大体是哪些方面的。
“有。”季淮安点头说:“是关于苗种提优方面的,很小的一个技术。不过我国在厨余垃圾回收,与腐烂蔬果乃至肉类等回收再利用方面,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全国商超上市的蔬果,新鲜度不得低于80%,确保我国民众吃到嘴里的都是安全食品。低于这个新鲜度的,除喂养畜牧外,已经开始腐烂可以联系回收站进行回收,充当育土肥的原料。”
“育土肥?”赵如眉这二十年的空白哪怕查各种新闻与文献,也没法掌握方方面面。小安说的这些正好挠到她痒处,她听三天三夜也不觉得腻。
“嗯,这是用来弥补我国耕地肥力流失的科技肥,以往我国耕地按质量分一二三等,现在特级耕地占55%,余下耕地都是一等质量,因地势、洪涝等缘故暂时没法动的耕地不超过2%。”
季淮安见她感兴趣,边走边说:“耕地质量好,最明显好处就是同样的种苗量,收获的谷子不论是口感品质还是产量上都在增加。产能提升上来,国内自给自足均价下降,居民生活质量提高的同时,还能生产加工品出口。”
“我们国家现在还有短板吗?”赵如眉问。
如今强大的祖国不需要她雪中送炭,但锦上添花还是没问题的。
“有,百年计划是探索太空,目前最紧要计划是生命工程。”季淮安看着颇有兴致的小姑娘,了然她这是生出奋斗之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两人或许只是做了一场分别二十年的梦,实际上从未分开。
“这个生命工程不是简单的生育。”
生命工程国际上提了好几年,大多集中在生育上面,但作为知道内幕甚至接触到相关科技的人,季淮安解释说:“它是与人类寿命,体魄,甚至智力相关的,前两者是重中之重。”
生命工程……
赵如眉忽然想到之前在冬科会接触的那个西国科研人员,她正想着,忽然察觉一股动摇感,两人走着走着一直在聊天,原本说要找教室,结果现在还在走廊上。
只见走廊尽头的建筑开始消失,回忆碎片的持续时间到了。
“直播间最近开启了一个活动主题,使用净化点数可以在净化点数商店兑换完整的科技资源,退休玩家不知道有没有参与机会。”
这个事目前仅特训区知道,赵如眉寻思着最后一点时间,得给小安透露点有用的。从他之前出现在山匪副本,可见退休玩家并不是彻底脱离直播间。
“记下了。”
季淮安说着,忽然伸手拽住她衣袖扯了扯,认真看着她说:“如眉,你还没喊过我名字。”
走廊已经消失大半,赵如眉迎着他清澈认真视线,即使瞳仁深黑,却能完整倒映出她的模样,对于他这跟外貌年纪完全相符的要求,她唇角一扬,“小安?淮安?还是……”
“淮哥?”
季淮安蓦地睁大眸子,回忆碎片已经席卷两人。
虽然季淮安比她大一岁,但她平常从来不会喊哥哥。两人大学分隔两地通过网络交流时,只有需要帮点小忙,比如砍价,比如转发,甚至于找他吐槽,她才会从淮安变成淮哥。
为了不让他太亏,她会喊淮哥作补。
从回忆碎片中出来,季淮安看着只能听到水声的海面,沉默地抬手捏了捏有些烫的耳垂。
她还记得的怎么都是这些东西?
国内正是早上。
赵如眉意识回笼,看着明亮的房间,她收拾了一下才前往训练场。
康维国昨下午被折腾得看见她就两腿打颤,但仍免不了接下来的魔鬼训练,如果只是训练也就算了,但这女人脸上带着淡笑,一看心情就不错,但下手比昨天还狠!
赵如眉一直到上午10点,给康维国午休时间,又回到酒店,心情舒坦地进入直播间。
她现在状态特别好,训练完雪灵,向系统表示立刻进入副本。
在三个随机选项出来时,赵如眉使用了不可名状入场券,眼看着这三个有关于副本选项染上黑雾,其中内容也开始变化。
持续三秒的变化结束,最终定格在这三个新的选项上:
【密集】【单人】【高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