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去澹台府, 也不是他们两个人去,盛瑾安和秦青凤也是要一起的。四个人约好了在文远侯府门口碰面。
去年过年上澹台府的时候,澹台老大人不喜欢热闹, 所以大门紧闭, 他们架了梯子才得以过去。今年去的时候, 门依旧是关的,隔壁人家门仆笑着问今年还需不需要梯子,沈怀楠摇摇头,“今年不用。”
门虽然是关着的, 但是有缝隙,明显没有拴,这是给他们留着门呢。
四个人招呼后面的丫鬟小厮们一起搬年货, 风风火火的往里面走。
结果走了几步路,就听见院子里面鼓瑟吹笙,还有唱曲声传出来。
重华长公主养的那一些戏班子!
折邵衣和秦青凤马上开始跑!
沈怀楠和盛瑾安无奈的追, 等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两个姑娘搬个椅子跟澹台老夫人正坐着听曲,好不快活。
澹台老大人端着脸坐在一边,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盛瑾安见沈怀楠一脸苦大仇深, 便提醒他:“你也多学学老大人,你瞧瞧, 多镇定, 他就不像你这般拉着脸。你瞧瞧你这一脸的不乐意,大过年的, 笑笑。再说了, 不过是姑娘听个曲罢了,看开些。”
他说着说着就贼兮兮的看了沈怀楠一眼,“说起来你长得也不差, 想要姑娘不听别人的,你自己唱呗。”
沈怀楠瞪了他一眼。盛瑾安明明知道他嗓音不好。
盛瑾安憋笑,“既然你不能让他们不再来,那就好好享受吧,人生得及时行乐。”
沈怀楠:“……”
呵呵。
他踢了踢折邵衣的凳子,折邵衣脑袋就往后面靠了靠,沈怀楠凑过去附在她的耳边说,“你要是真想听,我以后多练练。”
折邵衣轻轻笑起来,“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唱了,别人是靡靡之音,你是黑白无常索命之声。”
两个人说悄悄话,澹台老夫人看过来,他们又把脑袋离远点。
等吃了饭,下响说了一些话,眼看天色不早,四个人便各回各家。
沈怀楠这两天都是回自己家。家里还有沈怀东和昌东伯夫人。
他们两个人肯定是不能去文远侯府一起过年的,于是沈怀楠就得回去。好在两家离得近,吃了一顿还能马上去另外一家再吃一顿。
沈怀楠:“我先回去吃第一顿,然后你给我准备些夜宵,今天晚上必然又是通宵达旦的。”
折家两个明喜欢拉着他说话,两个人一说起来没完没了。
折邵衣:“那我让厨房准备你喜欢吃的。”
两个哥哥喜欢吃的东西嫂嫂们必定预备着了,她只预备沈怀楠的。
两人分开,折邵衣回去的时候,折萱衣身边的丫鬟就过来道:“九姑娘刚出门没一会儿,就有王嫂子过来走动了。”
折邵衣没想到王五嫂今天来,她问,“人回去了吗?”
丫鬟,“回去了,不过说等您回来还是要来的。”
折邵衣点点头,又让人去准备荷包,“里面多装点银子,小雨今年在学堂学的不错,先生也是常夸的,要多给他些鼓励。 ”
安梨往里面装碎银子,“六两六可以吗?六六大顺。”
折邵衣点头,“大过年的图个吉利,就这个吧。”
她瞧着还有时间,又让姚黄去给她拿账本。账本是慈幼堂的,今年得到的善款比去年多了十倍,这笔银子可要好好用。
钱还是无数个人捐的,一个人最多只能捐十两,百姓那里就在慈幼堂门口放一个铁柜子,外面上了锁,上面开了一个口,要投就往里面投,投进去了就拿不出。
每天晚上有专门的人拿了铁柜子去开,把里面的银子数出来。
这个办法是民间筹修路钱想出来的,只不过民间是木柜子,他们用的是铁柜子。
百姓们每次投的银子少,但是投的人却多。比起世家贵族来,他们捐的不是善心,更多的是一种希冀。
比如文远侯府门前卖包子的摊主,他就每天投一文钱进去。
“一文钱算不得多,就一个肉包子的事情。但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发善心,我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我家老大两岁的时候被拍花子的拍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他能逃出来,又没有地方去,一般都会被慈幼院收留。那是个什么地界,普通的孩子根本吃不饱饭,我家老大体弱多病,怕是连饭都抢不到。”
“但这是孩子们的错吗?如果能吃饱,谁都不愿意抢,谁都不愿意做个野蛮人,谁不愿意像世家公子哥们一样吃得斯文呢?”
“所以多给一些银子吧,多给一些银子,就能多买些米,也许就不抢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面还有泪水,折邵衣听了十分沉默。一年又一年,她开始慢慢知道了一个道理。
自己被太子妃所信任,拥有了很大的权利。她拥有这份权利久了,开始觉得这稀疏平常。
刚开始用这份权利谋事的时候,她每一次都很谨慎紧张,但是后面渐渐的就没有了敬畏之心。
但是,随着年岁渐渐长大,她发现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担负着很多人的性命,无数人的希冀。
她必须慎重又慎重,即便是账本她也要看好几遍才行。
姚黄觉得她家姑娘真是太操心了。大过年的还不消停,她叹气,“您就歇一天吧,大年初一,今日做什么一年就得做什么,哪里有咒自己天天看账本的。”
然后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呸了三声。
折邵衣笑着道:“没事,如果能开一年的账本,我是欢喜的。”
至少账本越多证明账目越多,赚钱总是让人高兴的。
姚黄说不过她,只好把账本拿过来,“看半个时辰吧姑娘。”
折邵衣:“也行。”
她猜测半个时辰之后王五嫂子就要上门了。
果不其然,王五嫂带着小雨进门,一进门就要下跪,吓得折邵衣赶紧过去扶。
“大过年的,嫂子做这个干什么!”
王五媳妇有些拘束,她腼腆地笑了笑,“不为别的,只为您跟沈三少爷给小雨送的书,还有文房四宝,这可都是稀罕东西,我再有钱银子都买不来。”
大过年的也不能不识抬举,她觉得自己是来拜年不是添堵的,既然主家不愿意让她跪,她就不跪。
但是小雨得跪。
折邵衣就受了小雨三个响头。她笑着把人拉起来,“今年又大了一岁,在学堂里面可要好好读书。”
王雨点头,“如今我算账也很厉害,下回您有账目,可以用用我。”
折邵衣笑起来,“小小年纪,倒是机灵。”
王五嫂就在一边看着,心里十分欢喜。沈三少爷和折九姑娘都是好人,都是大大的善人。
她和王五这辈子能碰见这两个人,算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
而且私心里,她是觉得折九姑娘更有见识一些,更厉害一些。
她如今掌管了多少人的命运。西城的女子提起折九姑娘,只有佩服羡慕的,没有说她不好的。
她善良,坚韧,聪慧,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加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在西城女子的心里,沈三少爷真是好运道。
她诚心诚意的道:“我每一次见到您,都觉得您不断地在变,一次又一次变得更好。说句逾越的话,最开始的时候您还有些浮躁,如今沉稳多了,处理事情的手段也越来越厉害。”
这是真心话,半天不掺假。
折邵衣倒是挺高兴的。吃了一会儿茶,她送两人出去,给了三个六两六的荷包给王小雨。
大年初二去皇宫,不仅见到了皇后,还被陛下秘密请去了。
跪在地上认认真真磕头,这个其实算是他们在皇宫里面第一次见面。
折邵衣看见穿着张牙舞爪的龙爪皇帝有些眩晕,齐泰笑着说,“怎么,觉得朕威严不可直视?”
折邵衣摇摇头,老实巴交的,“不是,是觉得陛下富贵逼人。”
她穿过最好的衣裳就是上次太子妃给她做的金牡丹,如今陛下这身上四处都是金线,金光闪闪。
齐泰就爱跟折邵衣说话。
他笑着说,“你如今也是个大人物了,怎么还抠抠索索的。”
折邵衣:“陛下,您应该比臣女还懂。”
“好像手里有很多银子,但是总不够用。要用银子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倒是。大过年的,他闲着也是闲着,闲着无聊就要教一教她。
“这管事管人,都是一样的道理。下面的人跟你哭穷,上面的人压着你拿银子,你俩头为难。”
折邵衣点头。
她道:“暂时还没有人为难臣女,不过想来他日也是会遇见的。”
她问,“陛下,到时候臣女应该怎么做呢?”
齐泰:“自然是要拿出气势来,你的靠山多,有什么可怕。遇佛杀佛,见鬼斩鬼。”
折邵衣立马就道谢,“多谢陛下将来为臣女做主。”
齐泰也没反驳,觉得这姑娘有趣,聪慧,纯粹,做的事情也算有利于百姓,他要是能帮,也是愿意帮一把的。
做皇帝嘛,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为国为民还不要一点好处的人。
他就想起了跟姑娘不一样为名为利而去的沈怀楠。他问,“沈怀楠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折邵衣:“太子殿下最近不见人。”
皇帝就冷哼了一声,然后说,“太子这个人心肠不坏,是个好储君,让沈怀楠跟着多见识见识。”
这话说的十分奇怪,但是折邵衣也不敢多问什么叫做见识见识。
等回去了,把这句话说给沈怀楠听,沈怀楠倒是明白。
这是让他磨磨太子的性子。
他思量了两天,在大年初五快要上值之前,就去东宫给十皇子上眼药了。
这回说的话就比较直。他说,“臣过年的时候见着十皇子了。”
太子:“哦?”
其实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老十嘛,之前一直跟着老五。在后面干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
这个沈怀楠之前就跟他说了。
他最近忙着继续生儿子,没有时间去管老十这种小喽喽。
不过太子还是很在意沈怀楠三番两次说老十坏话的。这是想借他的手收拾老十。
说句实在话,沈怀楠虽然现在很得他的心,但是说来说去,沈怀楠不过是一个他连接英国公府的人,并不值当什么。
若是他换个兄弟上眼药,太子都会呵斥他。但是老十……连父皇都不把他当儿子看,他就更不会把他当兄弟看了。
老五那个蠢货,就算是想要拉拢兄弟,也是拉拢老八老九,而不是老十。
所以,太子也没有把老十放在眼里。
沈怀楠如此心心念念收拾老十,都快过一个年了,他也不能一直拖下去,免得伤了沈怀楠的心。
说起来,沈怀楠还是对他不错的。
他道:“你尽管去做,但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就算父皇不把他当儿子看,他依旧是皇子皇孙。
沈怀楠就得令了。
他没有下死手,如同太子想的一般,他一个臣子,对付皇子的时候,只能是轻轻“颠簸颠簸”。
于是,十皇子最近真的倒霉。
其实,按照他所想的,陛下想要一个儿子去磨练太子,他比老五更加有利用价值。
他愿意成为一把刀。所以,在用计把老五这个人从皇帝身边踢开之后,老十就开始蠢蠢欲动。
他多次进宫想要见皇帝一面,想要皇帝看看他,他可以做得比老五更好。
但是皇帝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他有时候觉得天真的不公允,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皇子,只有他一个人过得如此悲惨。
他自小一个人在云州孤苦长大,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长,他努力的读书识字,努力骑马练剑,努力的活着。
在这期间,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要经历多少人的白眼,嫌弃,才能看破这个世道本就是不公,才能如此急切的不再想做个人,而仅仅是作为一把磨砺太子的剑。
他卑微到了骨子里,可是皇帝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
除夕夜宴那天,他一直等着宣召进宫。穿上了最好看的衣裳,是最贵的那一件,头发也抹了头油,让他看起来更加精神了。
可是他坐在院子里面苦苦等了一晚上,都没有人过来传召。
十皇子就知道,自己赌输了。
他那天突然有些后悔,本是计划好的,先利用五皇子把京都的路走一走,把各处都熟悉了。到时候再把五皇子踹开,让皇帝看见他的价值。
结果突然看见了陛下跟沈怀楠。
这就好像是一个机会,一个快速成长的机会。他要是能够把握住了,就可以早一点拥有真正的权利,而不是跟在五皇子的身后,做一条狗。
他诱导五皇子杀了王五,皇帝果然厌弃了老五。十皇子觉得自己出头的机会到了。
如今仔细想想,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一般。
他依旧在京都查无此人。好在因为五皇子之前带着他办过一些事情,他在京都小人物们面前也算是说得上话。
今年过年还算收到了一些年礼。
只是刚得意两天,就有谣言传出来,说是他之前跟王五有冲突。
他的小厮有些惶恐不安的说,“今日小的去买菜,说是您在京都没有见识过美人,想要见识一番,又怕别人知道,所以每一次都是乔装打扮去青楼。”
十皇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有呢?”
小厮担忧的看了看他的脸色,“还有就是,说您在青楼的时候,跟王五抢一个青楼女子,结果您没抢赢,就心生报复之心。”
十皇子脸色越来越不好,“这话传出来别人就信了?”
小厮这才支支吾吾的说,“小的刚开始要骂人,可是外面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的话竟然跟您对的上,小的就不敢轻举妄动。”
十皇子皱眉:“什么对的上?”
小厮,“……外面说,您的胸口有三颗痣,屁股上面还有一块青色的胎记,跟个小山似的。”
十皇子本来很生气,但是听到这里却已经后背开始冒冷汗了。
他身上这些特征除了亲近的没人知道。怎么会有人如此清楚呢?
会是谁呢?他一双眼睛看向了府里的人。
小厮当时就跪了下去,一个劲地发誓说不是自己。他也奇怪,“伺候您的就只有我们,我们又都是自小跟着您的,再没有背叛主子的心,若是有,必然叫我们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如此一番话下来,十皇子疑心散去,他也觉得这些人不可能背叛他。
那就是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人盯着他。
这件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就会细思极恐。怎么说呢?他现在都害怕进屋子里去了。
若是真有一个人在院子里面躲着,能看清他屁股上面的胎记,看清他胸口上面的痣,真是恐怖至极。
如果这个人对他的恶意很深,他又没有能力去抓到他之前,这个人可能还会继续做出一些事情来。
比如说……他的身世?
想到这个,十皇子心里就有些打鼓。他已经十分不堪,如果身世再爆出来,怕是没有资格再去竞争那个位置。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个了,他突然想起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如果有人一直盯着他,又把王五和青楼特意点出来,那是不是说明,这个人知道王五是他设计杀死的?
十皇子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五皇子。不论怎么样,他都没有直接杀王五。
王五至始至终都是五皇子的手下做的。
他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再想自己的身世,又觉得没人敢说出来。
说出来也不是丢他一个人的脸,这是连陛下杀了多少人藏起来的秘密,没人敢说。
十皇子想来想去,觉得大差不差。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有个人一直盯着你,时不时给你挖坑,这会让人崩溃的。
他就去找五皇子了。
“弟弟我实在害怕,王五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是谁杀的。而且我都打听过了,王五是直接跌进了水里淹死的,证据确凿,现在有人信誓旦旦是我杀的,我冤枉,又害怕。”
他把屁股上面确实有一个山形的胎记和胸口上面有痣说了一遍,“此人必定在我身边,又或是在五哥身边。”
这一番话半说半露,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五皇子还是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十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在监视他们。
而且这个王五……老五心里有些烦。
不过是一个商户罢了,怎么扯来扯去的。老十不知道他曾经去过青楼,也不知道王五是他杀的,所以还在惶恐这个人为什么要把罪名按在他的身上,还是青楼这种地方。
但是五皇子懂啊。这不就是在用老十威胁自己吗?
自己就是去青楼,然后再杀了王五。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王五得罪了他,属下想要帮自己出气,这是他授意的。本以为这件事情没有什么波澜,谁知道那天却听属下说,沈怀楠正在查王五死的真相。
沈怀楠……
沈怀楠是太子的人。
好嘛,好你个太子,他这些日子不受父皇重视已经够没脸了,但他也了解父皇,肯定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让父皇生气了。
只是想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没有想明白就不敢出去,他闭门谢客,只说要读书,做足了姿态,就等着机会上门,再去父皇面前露脸。
结果太子竟然还不依不饶。老五心里本来就有气,他捏碎了一个杯子,“太子既然敢这般挑衅,埋线,让父皇慢慢厌弃我,那我也不是吃素的。”
他让谋士们都来说一说怎么弄太子。
反正他是不想忍了。
十皇子没有资格在这里跟他们说话,他被送了回去。
只是一回去,他就有种恐慌感。
这个院子里,好像有一个人在对他说:我在一直看着你。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