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九月开始下雨, 一场雨一场雨不停,折宴明就在一个雨天成了亲。他本是三月底的婚期,但因姑娘在嫁之前死了祖父, 便改成了半年之后。
九月挑了个好日子, 她进了折家的门。
折宴明的妻子姓赵, 是个明媚的姑娘,喜欢笑,有些娇气。折宴明虽然不是唐氏教导出来的儿子,但是自小跟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 又因年少时候嫡母为了让他不有通房妾室,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通通都是小厮。
如今终于有了妻室, 便尝到了有妻子的快活,整日里黏黏糊糊,恩恩爱爱, 连书都不读了。
桑先生大为恼火,斥责他没有出息,折宴明被骂了一顿, 垂头丧气的在书房打地铺,准备通宵读书。
赵氏好不心疼, 端了银耳羹去看人, 两人一见,便泪眼婆娑, 相顾无言情且真, 双手交叉紧握诉不出相思意。
这硕明的妻子徐氏正好过来,见着此情此景,倒是说不出的好笑, 然后甩了甩帕子转身走了。
她回去之后跟唐氏说悄悄话,“瞧着是生死离别似的。”
唐氏懒洋洋的歪在榻上,叮嘱儿媳妇,“你别跟他们似的,只知道儿女情长,家里的事情也要管管,但不用管好,别太出乱子就好,该歇就歇,该玩就玩,”
徐氏如今胆子也大些了,整个人都透着快活,笑着道:“母亲放心,必然不会让母亲再来管这些杂事。”
唐氏赶她走,“我要睡了,是没有功夫应酬你的,你要是无聊,便去找他人说话去,别来烦我,我真是要累死了去。”
徐氏哎了一声,站起来就走,“我还要回去看账。”
她回到自家院子里,就见丈夫已经回来了站在回廊之下,见了她回,赶忙举着伞过来,“停下停下,这里水多,我背你过来。”
徐氏欢喜的哎了一声,“那我等着你。”
折硕明背了人回里屋,“讨人嫌的雨天,天阴恻恻的,下个没完没了,身上常是湿的。”
他换了一件衣裳,又亲自给徐氏取了一件衣裳来,“快换上,这下着大雨,你跑什么,好生生呆在屋子里多好。”
徐氏:“我本是要去给三弟妹送衣裳的。”
家里有份例银子,一月有一套衣裳。
折硕明知道她是想跟三弟妹打好交道,便道:“三弟妹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良善人,你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你是长嫂,照顾她三分是你的好意,但也不用过分迁就。”
妻子良善,三弟妹却有些骄纵,他怕妻子受委屈。
徐氏听了跟吃了蜜似的,点头,“我知晓的。”
这一家子人都好,母亲真是给她选了户好人家。
她晚间写信给母亲的时候便说了家里的趣事以及丈夫和婆母对她的关怀,小姑子们省事,新来的弟妹也单纯,跟三弟恩爱。
只有……只有公爹还是经常去青楼,听闻之前七妹妹闹过一次,但是公爹记吃不记打,又有了不少红颜之交。
她想到这里,就替婆母鸣不平。
婆母多好的人啊,公爹真是瞎了眼,不知道珍惜。
她这封信送回去的时候,赵氏的信件也跟着送了回去。两人虽然不是一个地界的,但也认识。
——毕竟都是曲陵侯夫人牵线的,俱都算听过一些对方的名头。
两家便都出去说折家的好,相熟的人家听了问折家还有没有郎君,徐赵两家摇头,道:“九个女儿,三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八姑娘没有定亲。”
有儿子的人家听了心里有数,媒婆便开始上文远侯家的门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九月雨天多,折邵衣出门却依旧不少。
西城那边在经过一年的慢慢改善,竟然开始繁华起来了。这其实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刚开始只是想着先让人觉得女子行商是正常的。为了保证最好的利益和女子的安全,便只在西城那边做生意。
有了第一个人,便有第二个人去。去的人多了,便也没有那么在乎了。在这里面最显眼的便是吴巧娘。
她之前做簪花卖的时候,也是第一个敢出来叫卖的姑娘,后来求了折邵衣便在西街开始开铺子了。
她做生意厉害,画出来的花样子也好看,再有便是她进宫过,吴侧妃和太子妃都夸赞她的手艺好,梳头功夫厉害,便很多人慕名而来。
没过半年,吴家就成了富户。
其他的人家就要眼热。
其实百姓们是很追逐三两碎银而去的。当女儿也能送出去赚银子之后,他们便把女儿也看重了些。
一个月能得几两碎银,那真是比先嫁出去还好。但是紧随着而来的便是这些手上功夫好的姑娘聘礼也要价高了。
折邵衣听闻这事情之后,在家里沉默了很久。姚黄以为她不高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但她却摇了摇头,“不,我很高兴。”
无论如何,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口吃成胖子的。
姚黄哎了一声,见姑娘又重新笑起来,便心安理得的去找王二了。前段日子姑娘跟沈三少爷闹别扭,她真是吓死了,便日日守在姑娘身边,生怕姑娘出事。
如今姑娘跟沈三少爷和好了,她便要去看看王二有没有缺什么。
安梨和安桃被她叮嘱了又叮嘱要看着姑娘,两朵花一个在练拳一个在做绣活,都高兴的点头。
“姚黄姐姐,你便去吧,晚些回也没有关系。”
“是啊,是啊,王二哥这段日子苦哈哈的,他来了你也没个好脸色,这回去可要哄哄人家。”
姚黄瞪了这两个丫头一眼,“我只出去一会,你们不要仗着姑娘宠你们,便要胡作非为。”
两朵花毕恭毕敬的送走了姚黄。等人走了,她们松口气——姚黄姐姐比夫人还吓人的很。
还是姑娘最好了。
一个去问姑娘午间要吃什么,一个去给姑娘晒书,等到下半响的时候,姑娘却突然说要去外间走走。
如今姑娘外出,夫人是不管的。夫人如今最头疼的便是八姑娘找不到夫婿的事情。安梨去给姑娘取伞,伞是沈三少爷做的,姑娘欢喜的很。
安桃拿了件备用的衣裳,她怕晚间回来的时候冷。
两人陪着姑娘出门,本是以为去西街,结果竟然绕路去了茶坊。
折邵衣:“我听闻那边也有女掌柜开了间茶楼。”
安梨:“是哦,奴婢也听说了。”
她道:“听闻里面还卖香。”
折邵衣笑着道:“是吗?那待会去看看。”
安梨刚想问咱们不是正要去吗?就被姐姐安桃暗地里扯了扯袖子,她就闭嘴了。
姑娘最近心事比较重,还是不多问了。姑娘说的话必然有深意!
结果刚走到半路,就见姑娘让马车停了下来,两朵花连忙下去放凳子,扶着姑娘下来。
安梨打开伞撑着,“姑娘,怎么了?”
折邵衣让她们两个另外拿了一把伞,“你们在马车上等我。”
她自己撑着伞进了茶坊。
“齐伯父!”
她笑着开口,“好巧。”
可不巧,快半个月了,她一直想要遇见他却没有遇见。
又不能太过于刻意,她还不敢问澹台先生和澹台老大人,便只能用这种死办法来偶遇。
今日她闲着在家里,虽然下雨,但是下雨正好是悠闲的时候,齐泰这种每回出来都像是溜达躲闲的人倒是会出来。
果然,她运气不错。
折邵衣笑容满面进去,齐泰转头一看,笑了,“是折家小九啊。”
折邵衣问,“今日下雨,一般人都躲着不出门,您倒是有雅致。”
齐泰:“你不也是一样……你来这边做什么啊?下着大雨。”
就真跟长辈似的。
折邵衣笑盈盈的,还是一样的路数,“今日是您请客还是我请客啊?”
齐泰:“别了,还是我请客吧,我今日可是要痛痛快快喝茶的。”
折邵衣:“您也别心疼,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只是看见您了,过来打声招呼。”
然后就喊掌柜的,“来一斤上好的雨前龙井——待会我带走。”
齐泰笑出声来。
他摇摇头,“真是……真是比沈怀楠还抠门。”
他问,“这风雨飘摇的,你去哪里啊?”
他倒是没有怀疑折邵衣的话,马上还有两个丫头正偷偷撩开帘子往这边看呢。
明显是等着要走的。
折邵衣喝了一口茶,道:“我替太子妃打理生意,这事情您也知晓,如今正管着绣坊呢。女子行商不易,这一年来大多是在西城,但如今这东城也有了一个衣裳铺子,是个女掌柜,我便去看看。”
她道:“天快黑了,我这就要走,齐伯父,下回您去澹台府里,我给您做点藕饼吃,澹台先生家池塘里面的藕再次熟了,澹台老大人允诺了我半塘藕和莲子,我请了不少人去。”
她说,“有小凤——就是云州秦家的姑娘,还有盛家九少爷,还有我家的七姐姐八姐姐……”
齐泰一听就摇头,“你们都是孩子,我去有什么意思。”
去了就露馅了。
他还没玩够呢,被发现就不好玩了。
如现在这般逗逗这两个小男女,倒是好玩的紧。
折邵衣:“那我就留一碗莲子羹和藕饼给您吃。”
她喝完了茶,让小二给她将那一斤上好的雨前龙井用小箱子装好,笑得谄媚,“哎哟哟,不过是过来打声招呼,还得你一斤好茶,真是罪过,罪过。”
齐泰好笑,“那便回去好好品品。”
折邵衣:“哎,好,我这就走了。”
她经过侍从旁边的时候,好奇的看了他一眼,齐泰也看见了,道:“这位兄弟我每次都见了,但是见过就忘记了。”
她道:“我看书里说过,有些人的脸庞是见过就忘的,谁人都记不得,之前总觉得荒谬,怎么会有这般的脸。”
她道:“只要是人,总会被人记住的。不过见了这兄弟,便觉得书上没有说谎。”
她说着说着又笑着道:“不好意思,是我得了点好茶,越发轻狂,说错话了,您可别恼。”
齐窗明摇了摇头,“姑娘不必在意。”
等折邵衣走了,齐泰笑着道:“她倒是聪慧,一言就道破了你脸的真谛。”
倒是不觉得折邵衣发现了什么,只当她是真性情,该说就说。这姑娘如今胆子大了,确实爱说话。
齐泰拍拍齐窗明道:“没事,记不住就记不住,这于你是好事。”
齐窗明点头,“主子,咱们回吧?”
齐泰颔首,“哎,又得回了,回去好没意思。”
而马车里面,折邵衣的手却紧紧的握住。
齐泰果然有问题。
她这些日子总在想,这个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后来发现,除了他和沈怀楠,澹台先生和澹台思正老大人,便没有人见过他了。
这是之前他们都没有注意的事情。如今仔细想想,真的是没有相熟的人间过他,就连盛瑾安这种经常去的都没有见到。
她本想将人的画像画下来找人问,但是沈怀楠却摇了摇头。
“假若他真有什么问题,那说不定有什么暗招,暗处也说不定有什么人,咱们只管想别的办法。”
折邵衣觉得这不难。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她也不着急,先找了个机会在澹台家看上了半池子莲子,然后又说要请盛瑾安和秦青凤来吃。
澹台思正如今也习惯热闹了,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那便只等莲子熟了就开剥。
如今碰巧见了齐泰,自然要问一问,这般没人会怀疑。
她问的时候,先说的是秦青凤,再说盛瑾安,齐泰的神色毫无波澜,也没有问这两个人是谁,怎么样等等,只说是年轻人。
他应当是熟悉这两人的。
折邵衣觉得,不光是熟悉,还应见过面。她想,等到剥莲子的时候,再将今天偶遇齐泰的事情跟两人说说,看秦青凤和盛瑾安的反应也可以看出一些事情。
不能着急,不能露馅,不能直接问,但可以暗着来。
而且……
怀楠总觉得他护不了她,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但是她如今只晓得一个道理。即便是天家的人,也不是那般容易想要杀人就杀人的。
他们杀的只能是无足轻重的人。
她那天晚上就跟沈怀楠道:“若是上辈子杀咱们的跟杀王五的是一个人,一个道理,那是因为咱们上辈子太弱了。”
上辈子,真正的是孤苦无依。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一个遭人嫌弃的庶子,两个人加在一起,都是无足轻重的。
她想,那别人杀了他们,也没人在意。
但是这辈子不同了啊。
她们有了更好的人生。就是她身边,也有了安梨和安桃两姐妹。太子妃真是太明智了,知道给她配两个武艺高强的丫头。
沈怀楠也是感谢太子妃的。在知道太子妃给她配了两朵花之后,他心里不得不说安稳了很多,所以后来也没有想那么多,以为都变了,直到王五血淋淋死在了他的面前。
两人都在慢慢的变好啊。他上辈子没有考院试,这辈子也考了。
如今他结识了不少学子,达官贵人,他要是死了,盛瑾安也会帮他查到底的。
什么都不同了。
折邵衣让他不要怕,他其实不怕,只让她多加小心。
那晚离开之前,他只对折邵衣说,“假若我要死,我就真如你所说带走一个十皇子。”
“但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殉情,你只做你的事去,你这一生,不该只有我,还有着千里江河。”
折邵衣如今想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郑重,像是在立遗嘱,又像是在说情话。
所以她才如此喜欢他啊。无论是之前懵懵懂懂的活,还是如今这般活得通透又强势,她都喜欢他。
她撑着手笑,两朵小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笑出了声。
姑娘笑得可真甜蜜。 .w21格格党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