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眼睛狭长的太医跪在地上，静静地观察着慎王殿下的反应。
他自己不会极力劝说慎王同意用药，就是为了避免牵连之罪，但他也不阻止顾司司去劝，因为作为一个医者，他也想宋妃娘娘能够安然无恙。
慎王思虑再三，终于咬了咬牙，对那名眼睛狭长的太医说，“李淳秋，就用她的药吧。”
李淳秋闻言，马上从顾司司手中拿过那瓶药，正要上前为宋妃娘娘用上。
慎王眼眶微红，隐忍地说，“母妃她一向体弱，又受了惊吓，你上药的时候务必轻柔，勿再在增加她的痛苦。”
李淳秋拱了拱手，“微臣谨遵殿下旨意，必定竭力而为。”
其他太医站在殿外张望，谁也不敢打扰殿内的人。
慎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为李淳秋腾空了位置。
李淳秋也不敢再拖延，马上上前，半跪在宋妃的床旁，伸出手为她把脉。
只见他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李淳秋马上掀开辈子的一角，露出了宋妃受伤的下肢。
“宋妃娘娘，微臣得罪了。”
一阵裂帛之声传来，李淳秋把宋妃的衣裙撕扯到膝盖的位置。
只见宋妃膝盖以下的地方，青紫肿胀，比刚刚几位太医一起诊治的时候，蛇毒已经快速蔓延。
刚刚只不过是蛇咬的伤口之处微红，两个齿孔的地方皮肉尚且新鲜，但此刻却变得暗红偏黑，连外周渗出的血液也是诡异的黑色。
李淳秋用撕下来的衣物快速把手包裹住，轻轻按压那两个骇人的蛇齿孔口，只见一股浓稠漆黑的血液缓慢地从伤口处挤压出来。
“啊！”
宋妃娘娘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忍不住惊呼一声。
慎王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想上前查看究竟如何，但一旁的顾司司伸手拉住了他，朝他摇了摇头。
“殿下，李太医行医多年，又有赵洵的药在手，宋妃娘娘必定吉人有天相的，我们且在这里候着，不要上前打扰太医诊治了。”
慎王满眼的焦虑，向宋妃的方向望了一眼，不舍地背过了身。
他本来心乱如麻，母妃和他相依为命多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他终于要做天下之主，他也早就下定决心，要让母妃今后吐气扬眉，不再仰人鼻息。
他计划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奉上给她，以慰藉她多年来的关怀和照料。
没想到还没等到他登基之日，竟飞来横祸，现在母妃吉凶未料，如何能让他静得下心？
说句掏心底的话，他征战沙场多年，并非没有被敌军围困，陷入死局的时候，他都未曾像这刻如此惊慌过。
任凭他继承这至高无上的帝王之位又如何，如果没有母妃的陪伴，一切不过是寡然无味。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儿，显得孤苦而无依。
顾司司从未见过慎王这样的样子。
她印象中的慎王，是一个冷漠、沉稳、运筹帷幄的人，他对身边的一切就像丝毫不在意，甚至他人的生死性命，也不过是他引弓的一瞬间，便灰飞烟灭。
特别是在祈福灯宴上，她亲眼目睹慎王引弓射杀了好几名刺客，其中一支箭就在她身旁擦肩而过，越过了她，射向她身后的一名女刺客的额间。
她看着那个女刺客瞪得铜铃一样大的眼睛，始终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姿态，轰然倒地。
顾司司被这一个场景所惊吓，回去后连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后来，虽然她出于答谢慎王为她解围的理由，为他做了一件可以抵挡烈火焚烧的素衣，让他安然度过了求雨这一个环节。
但说到底，她心底里还是惧他怕他的，所以才会在进宫以后，刻意避开一切有可能和慎王殿下碰上面的机会。
顾司司心里清楚，既然入宫，最后无可避免还是会遇上他，但她还是抱有侥幸之心，希望能躲过一次是一次。
只是今天，她意外看到了慎王柔弱无助的一面，面对挚爱的人受难，慎王的反应和一般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她的心居然有些不忍。
他的确阴冷、不近人情了些，但归根究底都是因为这深宫给不了他温暖。
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换成她身处他的位置，自从出生起就饱受冷眼，好不容易分封出宫，却是孤苦一人，母妃还被郑后要挟留在宫中。
慎地苦寒，虽然民风淳朴，但由于地处边界，经常受到邻边的小国侵犯，大大小小的战火不时燃起，他过的生活也是刀口舔血。
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如果换转是她，只怕早已疯魔。
顾司司看着慎王手足无措的样子，神推鬼使地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慎王的身子一下子愣住了。
他反手紧紧捉住了顾司司的手，一声不吭。
顾司司感受到他手掌的冰冷和颤抖，她微微吃惊，下意识要挣脱他的手。
“别动......当我求你了。”
慎王的手丝毫不放松，捉得比刚才还紧些，就像生怕她真的会离他而去那样。
顾司司的手被他捉得生疼，她感到受侵犯，但她却丝毫动弹不得。
她也不敢呼喊出声，生怕叫声会惊动李太医和宋妃娘娘，只能默默地忍受着。
她自觉把自己的手蜷缩成拳状，避免和慎王十指交缠，生出些暧昧不明的气氛来。
顾司司看着慎王虽然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但眼光却始终未有离开过宋妃的方向，知道他只不过是情急为止，未必是真的又意冒犯。
她悲天悯人的心又被唤起，握着就握着吧，只要他能好受些，看着他那幅样子，顾司司实在不忍心苛责他的无礼。
两人就这样握着手，在旁边静默地等待着李太医。
“殿下，这药的确有效，宋妃娘娘清醒过来了。”
好一会儿，李淳秋才回过头来，一面欣喜地告知早已心急如焚的慎王，这个好消息。
慎王一直握着顾司司的手终于松开，不管不顾地跑向宋妃的床头，失而复得的感觉让他的心七上八下，比死还要难受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