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客官请留步。”
平阳村向北五十里,是个叫做景石岗的驿站村落,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村头牌坊下,是一个身形羸弱的店家伙计叫住了结伴而行的九位剑客和一个抱着短剑的麻衣女孩。
“有何贵干?”
那十人纷纷侧身回头,而伙计却已经是颤巍着双膝着地,埋着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高高的把手捧了起来。
“付。。。付账。。。各位爷还没付账呢。”
“噢,是店家的小二啊。”
“我们都忘了呢,真是不好意思。”
“抱歉,钱袋绑的太紧了,请稍等一下。”
“没事,没事。。。不着急,不着急。。。”
斯文有加的言辞,还有铜钱在布袋中翻滚碰撞的沙沙声。
一头是恭敬低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另一头却是昂首低眼,上下掂着钱袋,掩着脸,捂着肚子,生怕笑出了声音。等伙计察觉到周围气氛中的古怪,想要起身逃跑的时候,别在腰间的利刃才终于脱壳而出。
“铮!”的一声,半只手掌落地,是中指,无名指和小指。
紧接在片刻空白之后的是条件反射的肌肉抽搐,以及极度恐惧之下的瞳孔收缩,可还未等伙计嘶吼哀嚎,他的另一只手又被一脚踩住,一剑钉在了泥地之上。
飞溅而出的鲜血“啪”的打在了女孩的脸颊上,那红肿发紫的眼眶却也只是本能的微微一颤,没能让女孩麻木呆滞的表情多出任何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伙计,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吗?”
伙计哈哈的喘着粗气,不敢尖叫求救,他全身不由自主的剧烈震颤着,汗出如浆。
“在。。。在。。。”
“嗯,这就是我们付给你的账。”
“呵,无理之人。”
“找个酒家吧,免得被这些贱民扰了清净。”
高声诳语,嬉笑怒骂,剑客抽出利刃,撕扯拉拽着小二的衣襟拭去了血污,又在回头看到女孩死寂一般的眼神时,一个反手握拳击中脸颊,将女孩打飞出去了半丈有余。
“喊也不会喊,叫也不会叫,真特么恶心。”
说罢淡淡起身,漫步扬长而去。
另一边,尽管是疼痛难当,女孩还是下意识的用尽全身力气,奋不顾身的护住了短剑,没让它落地,然后在看到那九人渐行渐远之后,连忙起身,不顾依旧在淌血的脸颊,小跑着再次追随了上去。
之所以一群把烧杀抢掠当作家常便饭的不法之徒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当街行凶,是因为他们有自信,官差是不会为了几枚铜钱和一个贱民而与九名武家性命相搏的。尤其是在尹弗一剑夺魁,讨了乔骏欢心,受任虎贲军总教头后,剑客在洛山的地位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从两年前起,各级官吏乡绅无一不是奉剑客为上宾,但凡是身怀一技之长的,无论身份贵贱皆可得到扶持。而类似这些素无德行、品质恶劣的流浪剑士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也是时常因为官府的庇护而一笔勾销。
这也是为什么景石岗上的平民商贩们除了低头屈腰,快步绕行,默不作声的小跑离开和手忙脚乱的给店铺上板下钥以外,不敢做出任何忤逆反抗行为的理由。
“据说刺史大人性情刚烈如火,杀伐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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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拖泥带水,就如同当年太祖武皇帝挥师出关,夷灭羌人时一样,只要有些才能,就算是阶下之囚也可以得到重用。”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了,‘令关外诸郡宣教剑艺。’是刺史大人亲自拟就的政令,正是因此,关内关外的武家现在无不是蠢蠢欲动。懂剑的不懂剑的,先买上一把再说,弄得整个洛山境内到处都是剑客在游荡。。。”
“你说的不正是你这样的人吗?”
“你什么意思?”
“别吵,你们两个,会不会使剑有什么关系?
只要官老爷们认为你会,就足够了。”
“那样,官位俸禄便就会自己找上门来。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打响吾等的名声。”
“怎么?是要去踢馆吗?”
“太费事了,而且,说到底,演武踢馆、木剑切磋的胜负从来都是各自舌灿莲花,哪里有什么输赢。”
“没错,在关外,点到为止是没有办法名扬天下的,只有用名门子弟的首级,才有机会敲开剑阁的大门。”
“嗯。。。从这里往北是。。。琢县烽羽张鎹,蓟县琉雀尹弗,算上魏冉家的董驿。。。”
“呵,张鎹之流,要是放在两年前的话还说得过去。可经过武科那一回,现在嘛,能换个执戟郎中就不错了。至于董驿,他本就是行伍出身,在军中威望甚高,就算是成功出仕,恐怕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说来说去,还不是就只剩下那个老剑鬼了吗?”
“那老头仗着刺史大人的偏爱,很是得罪了不少军官乡绅,就连烽羽派的武馆也照踢不误。”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琉雀锋芒太甚,戾气太重,用剑客的思维做官是长久不了的。”
“看来他并没有从之前在济安被贬的失败中学到教训呐。”
“那就让我们再教教他吧。”
“但,是怎样的剑法呀?所谓的零闪。”
“呵,听说他在这次反击战结束之后,借着养病之名在舟山安林豢养了十来个小妾,日夜不停的要给自己的军职留下个传人。”
“十来个?他消受得了吗?我记得他已经是年过六旬了,不是吗?”
“哈哈,那看来咱么要面对的并非是‘琉雀剑法’而是‘软绵绵剑法’了呐!”
昂首低眼,交头接耳,盘腿翘脚围坐的九人互视一眼,暴发出了一阵猥亵的刺耳怪笑,惹的蜷身在柜台的酒家老板是一脸的厌恶。他无可奈何的啧了啧嘴,又在回头继续擦拭酒碗的时候,从窗口斜开的缝隙中瞄到了正蹲跪在抱臂蜷缩的女孩面前的周锖。
“你的家人呢?”
随意盘起的头发,因为年纪尚青,还隐隐的泛着栗色。
“那些是与你同行的人吗?”
由于白色亚麻长裙的衣带早已不知所踪,所以女孩只得用怀抱的短剑压着衣襟。
“你们是从平阳村方向来的吗?”
面部和脖颈上有明显被殴打的痕迹,可她却完全没有想要掩饰的意思,只是呆滞的瞪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是琉雀的吗?”
“是的。”
“死吧,畜生。”
“铮”的一声,短剑反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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鞘,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径直挑向了周锖的咽喉。运剑之熟练,距离把控之精准,明显是经过设计,又反复练习优化过无数次才能达到的程度,只可惜,那终究只是十岁女孩的剑,而且她所面对的乃是被尹弗视作继承人的入室弟子。
周锖左手佩剑一横,将女孩的短剑敲落在地,接着又在女孩尚没能做出反应的时候拾起短剑,猛的将剑身全部灌入了地面之中。
霎时间,那女孩如同是发了疯一般,头发像是猫科动物那样整个炸了开来,一边犹如狼灌发出“咳咳”的高频嘶吼,一边半蹲着拼尽全力的要把自己的短剑给拔出来,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喊着畜生,去死,我的剑,等等这样的字眼。
“再敢上前一步,便是身首异处。”
周锖绝不是在开玩笑,可女孩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见短剑纹丝未动,随即从腰间抽出了剑鞘,再次扑向了周锖。
夕阳西下时天边连成片的火烧云;母亲呢喃的摇篮曲;纸鸢、风车、拨浪鼓;邻家男孩逮着蚂蚱,一脸的坏笑;闷热难熬的炎炎夏日,小姑正赤脚踩着小溪,微笑着朝父亲和自己泼着水;还有,哈哈大笑的父亲怀中,这把雕刻着点点腊梅的精致短剑。
有人说,人死前所看到的走马灯,其实是大脑试图从记忆中寻找活命方法;还有人说,那是在死亡确确实实会到来时,人类缓解痛苦的方式。这两种理论放在当下,明显是后者来的更加恰当。
一声凌厉的吐息,女孩应声倒地。
周锖收剑入鞘,未作停留,随即回身走向了那个烟雾缭绕的幽暗酒家。
“哎。。。”
方才当街“教训无礼之徒”的剑客掸了掸白袍,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摸剑起身,眯眼咧嘴,一边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一边单手扶剑,轻蔑的踱步朝门口走来。
“看那小妮子歇斯底里的样子。
小子,你是琉雀的吧?”
“平阳村口的磨坊,是你们干的吗?”
“嗯,是的。
怎么?
是想替他们报仇雪恨吗?”
白衣剑客挑眉歪嘴,俯身把脸凑到了周锖额前的同时,悄悄的将右手探向了腰间的剑柄。
“不。。。”
话音未落,唰的一声,大量的鲜血飞溅而出,从周锖的右侧腹一直到左肩画出了一道笔直的血痕。可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的是:那大幅度扬臂的,和尖叫哀嚎、捂着断手哭喊挣扎的却都是那白衣剑客。
霎时间,寒光剑影交叠相映,“啪啪啪”的几声,是周锖单手拽起了那白衣剑客,挡住了分别飞窜向他眉心、胸口、侧腹和膝盖的数支袖箭毒镖。
惊诧喧哗声四起,在场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白衣剑士的断手还仍紧握着他的宝剑,而青年右手中的利刃却早已经开始啪啪的向下滴着鲜血了。
“祸从口出。”
是周锖毫无波澜的语气,和宛若是在眺望远方一般的空洞、眼神。(--真是奇怪的违禁词呢。)
余下八人见状,表情纷纷低沉了下来,除开立剑挺身在前的马钺、马鍉,以及依旧狞笑安坐的文鉼以外,剩下的五人果断弃剑,各自从行李中取出了趁手的兵器。
董琦和董嗣先后捧起了长柄大刀;吕抗从包袱中掏出了两把手戟;还有唐霄和唐芳兄弟同时用暗器瞄准了周锖的印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