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璇在滨湖公园找到了池笙。
她正坐在湖边石凳上,湖里有不少人正在划船,欢声笑语传过来,越发显得她形单影只。
乔璇走过去坐下。
“找到了吗?”
池笙摇头:“暂时还没有。”
事情比她想的要复杂得多,是小茜男友的朋友在找这种金鱼不错,但谁想又是朋友的朋友,这么短的时间内都不知道转了多少道手。
警察说,找回来的几率很小。
池笙真的不理解,偷她金鱼做什么。
说难听点,芝麻包是土都埋半截的金鱼。
兰寿体型长不了多大,况且金鱼的观赏价值就在两至四年,或许是因为外行看不出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芝麻包已经七岁了。
兰寿这个品种的金鱼,本就娇贵,她心疼芝麻包会受罪。
“你还喜欢俞洄吗?”
乔璇知道,芝麻包是俞洄送给池笙的金鱼,对她的意义肯定不一样。
池笙有片刻的征愣。
还喜欢他吗?
其实她也不清楚了。
起初,她满脑子都是恐慌,和芝麻包的感情暂且不提,似乎她和俞洄之间唯一关联就这样彻底断掉。
可等冷静下来,她发现,一切不过是她给自己设定的可能性罢了。
就算芝麻包没有被偷,某天也会轻轻漂浮在水里,不再灵活的游动,不再会撞进她手心里跟她贴贴。
那时呢?结果是一样的。
芝麻包根本就不是他们之间的关联。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关联。
似乎时间过太久后,喜欢这种东西,就会慢慢变成一种执念。
执念于遗憾,执念于在她最好的青春里,没有一个完美的句号。
哪怕是不完美的句号,她也没有。
如果她和俞洄在一起后又分开了,她都不至于这么念念不忘。
“你还记得我大三说出国去看金鱼展了吗?”
乔璇没开口,只静静听着她说。
“我改道去了纽约。”
说不吃惊是假的,乔璇嘴唇微张:“你去了纽约?去”
“我去找俞洄了。”
池笙低头笑笑,眨去眼中的酸涩:“但我没有见到他。”
她候机时,见到一个男生从人群中冲进安检去找要离开的女友。
那一秒,似乎困扰了她多年的结像是突然被解开。
是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应该奋不顾身地去找他吗?
早就申请好的签证终于有了它该起的作用。
她当即改变行程,飞往纽约。
上飞机前,她给俞洄发了一条短信。
可落地后,看着陌生的国度,临到关头,她又退缩了。
好像那莫名生出来的勇敢,已被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一点点给消磨、殆尽。
而发给他的短信,也没有回音。
最终她还是去了纽约大学一趟。
她想赌一赌把。
她告诉自己,遇见了就跟他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了你好久,我现在也还是喜欢你。
可是没有。
确实,只有电视剧里的人才会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才不会错过。
在乔璇来之前,她也在想,她还喜欢俞洄吗?喜欢为什么又不肯主动?
或许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卑微到底。
可她做不到,她不愿抛下那点自尊,想勇敢,又害怕丢了自己。
这是不是也证明她没那么喜欢俞洄。
有时连她也觉得自己太锱铢必较,总在想,为什么不是他先主动。
喜欢一个人会去找对方,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来找过她。
答案已经很明了。
其实许多事,很好想通,从前不过是她刻意躲避而已。
拽着过去那一点点蛛丝马迹不肯放手的是她自己,以为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真的很蠢。
她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曲一宁赶到的时候,池笙的眼泪早已被湖风吹干,只剩下眼尾隐隐残存的泪痕,可她周身的失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哎呀,男人千千万,不行咱们就换!多大的事儿。”
曲一宁倒觉得,丢了是好事,省得睹鱼思人,永远都放不下。
池笙噗呲笑出声。
“姐们请你吃大餐,过期不候啊。”
曲一宁握住池笙的手,想把她拽起来。
乔璇笑着拍池笙肩膀,笑道:“铁公鸡难得大方,走走走,一会儿她后悔了你可真找不到地方哭。”
“那我要吃颐悦轩。”池笙抬手揉了揉眼尾。
“你是真把我往死里宰啊!”曲一宁心都在滴血,但还是揽上池笙,“得,有钱难买我姐们高兴,走起。”
-
近一周,俞洄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天上,满天飞。
似乎让他在北都多呆一秒都是种折磨。
下了从苏城飞北都的飞机,他刚开一机,孟景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俞洄点无表情地挂断。
“老板,送你回家还是?”丁铭看了眼俞洄脸色,神情疲惫,再不休息真该进医院了。
“回俞盛。”
孟景平又发来消息,俞洄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点开看到底是什么急事。
两张照片,是孟景平偷拍的池笙,镜头有些糊。
一张眼眶泛红,一张闷头吃饭。
【俞洄:发给我干嘛?】
【孟景平:噢,那不好意思,发错了。】
孟景平还特地补了一个定位。
手机屏幕渐渐熄灭,俞洄伫立在原地,望向机场落地窗外乌云翻滚的天空,心不在焉。
是哭了吗?被谁欺负了?那个男的?
他就说,这些臭男人有几个靠谱的,谈什么恋爱。
“我自己开车,你下班。”
俞洄拿过钥匙,开车直奔颐悦轩。
等他刚抵达颐悦轩门口,看见池笙三人正往外走,他准备下车的动作一时顿住。
曲一宁想起方才那一幕,凑近俩姐妹,小声嘟囔。
“呦,孟景平可以啊,他现在在做啥?不会是做鸭吧?刚刚他旁边那女人看起来好富态啊。”
乔璇笑得很是不屑,脑中却不由想起在酒吧遇见的那晚。
这人怕不是只疯狗,她背上的那些印儿过了快一周才消下去,害她去游泳只能穿全覆盖式的泳衣。
“景平好像在也在俞盛工作。”池笙淡淡开口。
见有出租车驶来,池笙招了招手,对两个好友说:“我先回去了,拜拜。”
乔璇和曲一宁并未多说,只让她到家报平安,她现在需要独处,况且又不是小孩了,自己回家没问题。
俞洄几乎是本能地快速点火启动,跟上那辆出租车。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毛毛细雨,司机看池笙双手抱臂,愣神望着窗外,脸色苍白。
“姑娘,冷吗?我给你开空调。”
池笙过了两秒才回过神。
“不用了,谢谢您。”
司机大叔还是将空调打开。
“现在的小姑娘,就是不会照顾自己,脸皮薄,老是担心麻烦了别人,管别人做什么呢,自己要先舒服啊。”
池笙微微一笑,继续转头看向窗外。
俞洄的车一直跟在出租车侧后方。
池笙如槁木般的模样看得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攥住,再收紧。
车窗玻璃徐徐起了雾气,俞洄却仍未收回目光。
没想下一秒,出租车的车窗上慢慢出现两个字母,接着又出现一条简笔画的鱼。
他一时晃了神,车速稍降,没赶上路口的红灯,只能眼看着那辆出租车渐渐驶出视线。
然而,他只看见池笙写了yh两个字母,却没看见,池笙把刚写下的东西又都干脆利落地抹去。
-
回到浅水湾,洗完澡,发根还润着,池笙却等不及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屋内只有窗帘缝隙处的一点点弱光,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久到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凌晨一点,因为嗓子的干痒醒来时,池笙拿过手机,看到几个小时前池爷爷发来的短信。
【明日归家。】
池笙醒来后便没再睡着,索性起床开始收拾搬来的东西。
直至天刚蒙蒙亮起,她才又来了点困意,趴在沙发上睡了没多久,又再次醒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到了下午两点。
等池笙准备洗个冷水脸,望见镜中脸色憔悴的自己时,心中悄然升起一种熟悉感。
当初她出车祸后那段时间也是这样。
从一开始的不能出门,整夜睡不着,到后来睡眠时间持续很短,而且质量很差,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提不起精神。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靠俞洄吧。
其实她比谁都要早知道俞洄的身份。
高中毕业聚餐的后一天,她在沁园看到了多日未见的俞洄,正想跟他打招呼,却发现他旁边还有一个与他十分般配的女生。
等她回到包间,接着听见池爷爷的朋友说。
“我瞧见俞晋维了,带着他孙子认人呢,谭家那个小女儿也在,瞧着应该是有那个意思,这才多大啊,就安排上了”
那时她瞬间明白了高考后俞洄一直没出现的原因。
池笙突然对着镜子笑起来,眼眶里蓄满的泪水随之滚落。
别自欺欺人了,学金融,进投行,乃至后来的财经记者,都是为了能离他更近些吧。
她始终想等两人再遇时,她是闪闪发光出现在他面前,她并不比谁差。
可是
弯下腰,水龙头流出的冷水悉数泼在脸上,让池笙瞬间清醒了不少。
没意义的事,就不要想了。
-
下午三点半,闹钟响起时,池笙换身衣服,化了个淡妆,出门。
在路上堵了一会儿,导致池笙到机场时晚了些。
她刚要下车,被正在等车的池祺祥叫住。
“别下来了,直接坐这车走吧。”
见状,司机下车帮忙将行李放到后备箱。
池祺祥一身考究的西装,目测七十左右,虽一头鹤发,但精神矍铄,气质温润出众,丝毫不像是去旅游,倒像是参加了某个学术交流会刚回来。
上了车,池祺祥仔细打量了眼池笙:“最近怎么样,昨天没休息好?”
“我挺好的,只是昨晚赶个稿子熬了夜。”
池祺祥没再多问,笑着拿出手机。
“我给你买了三条兰寿,过两天到。”
池笙歪头凑近,看得认真,弯唇浅笑:“都很漂亮。”
“我还看上了一条泰国半月斗鱼,哎呦,是真漂亮,你绝对喜欢。”
池祺祥越说越来气:“当时我跟一个小伙子抢了半天,结果后来老板说是已经有人定了。”
“没事,这也讲缘分的,谢谢爷爷。”池笙无奈笑了笑,她爷爷对生人喜欢端着,对家人或熟人又很是亲近。
池祺祥收起手机,说道:“晚上他们几个给我接风,好久没聚了,你也一起去。”
“好。”
-
胡同往里走的一间四合院里,牌匾上题着沁园二字。
在喧闹的都市中,这类餐厅独有宁静而厚重的古韵,尤为年长者喜爱。
上了饭桌,池笙一一叫过人。
“今天也顺便给老杜接风,你俩有好多年没见了吧?”
“得有七八年了,德国好玩吗?一去待那么多年。”池祺祥端起茶抿了一口。
“还是咱祖国好。”杜爷爷体型微胖,笑起来十分慈祥。
池笙性子乖巧,只静静听着长辈们说话,时不时抿唇浅笑一下。
“这是你孙女?大几了?”
“都工作快三年了。”
爷孙俩相视一笑。
杜爷爷笑着朝池笙说:“正好,我孙子也差不多大,一会儿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池笙点点头,看来又要多一个在好友列表躺尸的用户,还有这杜爷爷怎么莫名感觉很眼熟。
第一份菜刚上桌,便有人风尘仆仆的来了。
池笙做在靠外的位置,好方便上菜。
听见杜爷爷说人来了,她下意识转身看去。
来人西装革履,步子稍急,看见转头的池笙,步子一顿。
池笙?
池笙也没想到,杜爷爷的外孙会是闫皓。
池祺祥见到闫皓,没好气地说:“你不就是那天在苏城跟我抢鱼的那小伙子。”
闫皓倏尔一愣,反倒开怀笑起来,他和池笙这缘分可真是天注定。
“爷爷奶奶们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我就来晚了。”闫皓笑着喘气,说罢鞠了个接近90°的躬。
长辈们倒不计较这么多,只叫他赶紧上桌吃饭。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长辈们陆陆续续离开,只剩这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头还在聊天,池笙和闫皓则被叫去送人。
俩人来回跑了好几趟。
回包间的路上,闫皓侧目看向池笙,没想到她爷爷居然是池祺祥。
家里有人学艺术,闫皓自然知道池老在书画界的地位,但假如不混这个圈子,提起来倒也不会有多少人了解。
不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池笙的性子就是那样,不张扬,又或许是刻意不想让别人知道。
“我不会给别人说的。”闫皓双眼明亮,一抿唇,带出两个酒窝。
“嗯?”池笙一时转不过弯,没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爷爷的事。”
“啊”
池笙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只是高二她转来时,奶奶刚去世没多久,爷爷状态不是很好,变得很孤僻,不太喜欢搭理人,后面还得了抑郁症,这几年状态才好了些,开始到处去旅游散心。
至于曲一宁跟乔璇,谁会特地告诉朋友自己爷爷的名字,她爷爷又不是什么重量级人物。
想了几秒,池笙笑了下。
一笑带过真是最好的方法,百试不灵。
等两位老爷子终于喝好吃好,四人起身往外走。
“你孙女开车送你回去?”
闫皓听曲一宁提过池笙不能开车的事,先回答道:“我已经安排好车了,马上就过来,晚上还是有点风,您二老在里面等吧,喝了酒吹风容易头疼。”
池爷爷暗里扫了眼闫皓。
这小伙还挺细心。
沁园门口,闫皓柔声询问:“过段时间会新开一家网球馆,你想打网球吗?”
拒绝的话本已到了嘴边,池笙转而望向身侧的沁园,那些画面在脑海中再次闪过。
“好。”池笙声音很轻。
人总要学着往前看。
-
池爷爷回家住,闫皓今晚也要回他外公家。
临近浅水湾,池笙没让司机多绕路,在小区门口下了车。
走进小区,池笙刚拐向自己家那栋楼,却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向坐在路椅上的人。
夜色中,恍惚昏暗的路灯倾洒在他肩头,孤寂又落寞,立体深邃的侧脸半隐在阴影里,辨不清情绪。
西装外套不知去了哪儿,他只穿着一件灰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黑色领带略显松垮,一手伸展开,随意搭在凳子椅背上。
迟疑几秒后,池笙又退了回去。
“俞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