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陆听澜闻言，连忙从怀里扒拉出一枚精致的芙蓉白玉玉佩，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景朝六皇子，此次东行是向天虞山拜师修道的！”
听见自家宗门名号，楚星霁动作一顿，犹豫着扭头看向一旁的连青朔。
玄衣修士并未去辨别那块玉佩的真假，目光停留在陆听澜的脸上，忽然发问：“你要求什么道？”
欸？
这是什么问题？难不成如此便开始考核未入门的弟子了？
陆听澜被问的一愣，脑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看着连青朔俊美的脸，不由出口道：“……求，飞升之道。”
自然是求你快些飞升。陆听澜心想，本仙君早就位列仙班了，只求早些回到浮梦山。
连青朔眼眸微垂，默然片刻后微微颔首，接着竟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
陆听澜还在莫名其妙之时，楚星霁已经捆住了那地上不再动弹的醒尸，笑嘻嘻地对他道：“未来的小师弟，你再向东南方走一日，便到天虞山啦。”
“只是明日便是天虞广招弟子的最后一日了，若想进山门，你可得快些。”
说罢，楚星霁冲他眨了眨眼，便负剑追上了连青朔。
陆听澜目送着他们离开，再转身时，东方尽头已是万点金光，大片的云浪染上金色的绣边。
剩余的几名暗卫继续护送着他向楚星霁指的方向行去，一路不曾停歇，到达天虞山下的小镇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陆听澜头戴幂离，扶着马车落地。
他微微掀起白纱，露出半张脸，眺望远方。
当世求仙修道风气极盛，九州大小门派众多，但以四方仙山为尊：天衍宗，清净宗，青云宗，以及历史最为悠久，以山名为宗派名号的天虞山。
天虞山处于九州中心，一条宽阔的大河将这处仙山与热闹的城镇隔开，这条河是永济江的支流，围绕着天虞山，被当年开山立派的第一任掌门命名永定河。日光已然到了西头，面前的河水波光粼粼，晕着金光。河岸另一头是绵延的百里青山，远处山峰陡峭，中心却开阔不少，远远就能望见一座巨大的白玉牌坊。
那就是四方仙山之一的天虞山。
登天虞山必须过河，陆听澜在渡口拦了只船，付了钱后，便将自己身上剩余的银钱给了跟随一路的暗卫，让他们快些回去：“尽量在白日赶路，晚间随便找个客栈住下。”
暗卫不敢接，无措道：“六殿下……”
“快些回去吧，”陆听澜对他们笑了下，道：“再磨蹭下去，我怕是赶不及上天虞山了。”
民间自古景仰仙门，各皇室也不例外，有些皇亲贵族尊大仙门修者为国师，也有像大景朝这样将皇子送去修道的。
白鸿断然没有凭空捏造捏造一个凡人的能力，陆听澜猜想，这位景朝六皇子按照原身的命格，应该就是殒命在昨晚的醒尸口下，他现在借用其身份也不算干扰其气运了。
命一路跟随的暗卫们返回京都后，陆听澜登上渡河的小船。
“小公子莫不是来自尉迟医宗？”
船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但身子骨硬朗，十分健谈，他在永定河摆渡多年，对各门宗派了解甚多，尉迟医宗弟子心善行医，服饰便是以白为主。他见这少年白衣金带，俊雅飘逸，还神神秘秘地带着幂离，便忍不住隔着面纱看去。
陆听澜大大方方地掀开幂离的白纱，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对他微微一笑，应道：“非也，不过普通凡人一个，听说天虞山广收弟子，来此碰碰运气。”
“嗳，”船夫一愣，接着又靠着船舷大力翻动船桨，道：“那我可得快些啦，今日亥时一过，天虞山山门就要关闭咯！”
陆听澜连忙道谢，船夫接着道：“可是不是我说呀，小公子怎么来的如此迟，听说今年天虞山弟子名额只剩一个了。”
“哦？”陆听澜不由疑惑，问道：“不是说广收弟子吗，怎么还有名额限制？”
“哈哈哈，小公子，”船夫爽朗地笑起来，道：“这可是曾冠有天下第一宗的天虞山，虽然现在不如数百年前……”
船夫自觉失言，顿了顿又道：“但毕竟是无数修道人心向往之的仙山，每次招收弟子能过百人，都算多啦。”
“我在这儿当船夫已经五十年了，也不过遇见两次开山门招生，前两次都是五十人，次次招不满。”
陆听澜有点兴趣，继续问道：“为何？是极其严格吗？”
“这……我就是个粗鄙之人，这我可说不好，”船夫道，“就昨日，我送几位没能入山门的仙长回去，听说只要登上山，到达山门即可。这听起来是极为简单，爬山谁不会呢？”
船桨拨动着河水，层层水波荡起。
“但是我送去天虞山山脚下的修者数千人，几乎全都再登一次我的船，让我再送回去。”船夫笑道，“看来这山，是真的不好爬呀。”
陆听澜看着愈加清晰的白玉山门，若有所思。
若只是爬到山顶，那可太轻易了，那山门修在半山腰，山也没有多险绝，应该是设了阵法。
船夫又道：“哦，我还听说啊，进去还有文试，还分什么‘内里门’，严格的很。”
陆听澜笑着纠正他：“是内门和外门。”
“哦对对，”船夫一拍脑门，憨厚地笑起来，“到了，小公子准备下船吧。”
陆听澜上岸后没着急去山脚下，而是试探着问船夫：“老人家，您可知道天虞宗的静檀真人？”
“嚯，自然知道了！”船夫已经将船只掉了头，回答说：“天下第一静檀真人么，他的话本谁没听过！”
陆听澜：“？”
话本？
连青朔已然是强到天下第一，被民间写成话本所传唱了吗？
这待遇，天上的一些神仙仙君都没有过呢！
陆听澜正想再多问几句，却已经有人登上这船夫的船上，急忙忙地催着走了。
他只好转过身，离开渡口，朝着天虞山走去。
“弟子拜见师尊。”
楚星霁躬身行礼，又朝左侧长老座上行礼：“拜见元长老。”
首座上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起来吧。”
天虞山当代掌门名江拂衣，模样不过青年，气质儒雅，一双细长的凤眼使得面貌增色不少，但因常常弯眼笑起，给人以温和平淡的感觉。
江拂衣道：“那醒尸可封印好了？”
楚星霁答：“静檀真人已然处理了，但是真人说……”
一旁的长老元知旬皱眉道：“真人说了什么？”
“真人说那不是普通的醒尸，”楚星霁低头回答，“它已经修成了魃。”
大殿内所有人一惊，元知旬不可思议：“上一个有记载的魃，已是有数百年了，这些年来无灾无难，何故生的如此邪崇？”
“所幸发现的及时，还没能引起旱灾，”江拂衣叹道，接着看向自己的亲传弟子，问：“真人后又可说些什么？他人在何处？”
“静檀真人已经回岁暮山了，”楚星霁抬眼看他，诚实道：“他说上一次的旱魃您有了经验，这次会处理好的。”
“……”江拂衣不知想到了什么，撑起额头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楚星霁：“是。”
他出了大殿就往外走，径直走到山门前，随口问一个弟子：“已经上来多少人了？”
“大师兄！”那名弟子惊喜地喊他，“你可算来了！”
“现在已经有九十九人登上山了，”弟子给了他一张名单，问：“我们什么时候关山门啊？”
楚星霁一目十行地看完名单，道：“不急，这不是还没到亥时么。”
“以前不是也招不满嘛，”弟子小声嘟囔着说，“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天一黑，更难上山了。”
“师弟啊，这次不比寻常，”楚星霁揽过他的肩膀，这吊儿郎当地模样配上他俊朗的脸，活像个富贵人家的纨绔，他将手里的纸张卷起来，道：“这次不止咱们天虞山的长老要收徒。”
那名弟子惊疑地问：“咦，难道是掌门也要收徒了？”
楚星霁笑而不答，猛地一拍弟子的肩膀，指挥他：“去，给你们大师兄弄张椅子来，今天我就在这儿等到半夜。”
那弟子磨磨蹭蹭地搬来一个椅子，小声问：“大师兄，这不太好吧，万一元长老和掌门他们来看呢？”
“那倒不会，”楚星霁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师尊他们现在可是忙的很了。”
山脚下，陆听澜抬头仰望着那座白玉牌坊。
当时在河面上看，不觉多高，这么一看至少得爬一个半时辰吧。
他来的路上时不时碰见几个打道回府的人，有人看见他往前走，还好心提醒：“若是想去天虞山，还是放弃吧，”
他努努嘴，示意陆听澜看向后面一个浑浑噩噩，走路都打飘的灰衣男子：“你瞧，这都是刚刚从山上下来的人。”
陆听澜震惊地看着那目光呆滞的灰衣男子晃晃悠悠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天虞山上究竟有什么啊？”陆听澜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又没事呢？”
“我？”那好心人面无表情道：“我在山下歇息了一天才有力气走，至于山上究竟有什么……”
“算了，你真好奇，自己就上去看看。”
“修什么道，求什么长生不老啊——”那人临走前对着天虞山喊，“我还是回去好好过自己这几十年吧！”
陆听澜觉得这人蛮有意思，但对这座天虞山更好奇了。
他不仅要上山，还得要接近连青朔，不然怎么用自己的祥瑞之气影响他呢？
打眼看去，天虞山多松柏和竹子，这时临近傍晚，颇有些静谧。石阶的材质是青石板，一路绵延向上望不见头，那石板看起来也上了年头，留下不少磕碰的痕迹。
陆听澜刚刚踩上台阶，便察觉到身子一沉，接着似乎有千钧之力压在他身上。
这样上山，怎么也走不到头的。陆听澜见四下无人，手指微动，无声地掐了个低阶的仙术法诀，接着继续抬脚。
陆听澜很快就登完了一整段青石阶梯，面前是一块有八尺长的整块石板，再往上就是下一段石梯了。
陆听澜甫一登上第二段石梯，忽然眼前一暗，周遭景物赫然变成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
“吾儿！”一名美妇泪眼涟涟，紧紧地抱住了他，呜咽道：“快些逃命吧！”
接着有更多的人喊：“殿下！”“贵妃娘娘快些走！”“敌军即将杀进来了！”
噪杂一片，扰的人头疼欲裂。
他被人推着出了殿门，又忽然听人喊：“陛下殡天了——”
当下哭声一片，所有人都哭着逃命。他被抓着胳膊，扯着向前跑：“殿下请随我来！”
他浑浑噩噩地跟着人跑，一路上见到上吊的宫女，溺毙的宦官，连先前抱着他的美丽妇人也僵直着脖子，被一只金钗刺穿了喉咙。
不知跑了多久，紧紧抓着他胳膊的人突然一声大喊：“我抓到他了！我抓到六皇子了！”
面前是一群持刀的军队，见到他们二人狞笑着举起了刀——
陆听澜霍然睁眼，恢复了清明。
他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迈上了第二段最后一节青石台阶。
原来这就是天虞山的试炼。
陆听澜找到了刻在台阶上的阵法，已经是破碎掉的了。
刚刚那是一个属于原身的梦境，作为景朝的六皇子，他最怕的事情就是灭国，而天虞山的梦境真实地将他的恐惧映射到幻觉中。
陆听澜抬头眺望远处的台阶，目测还有七段。天色已是擦黑，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快点上去。
接下来的几段台阶里，陆听澜又经历过好几个梦境。
这次他有了经验，被阵法拉入幻境里都保持着清醒。有时候他是一个刚刚入门的弟子，遭遇了猛兽的袭击，差些惨死兽口；又或是一名惊才绝艳的修士，却被亲密之人暗算坠下山崖……
总之，都是入道后成为修士可能遭遇的事情，陆听澜联想起在山下遇见的好心人说的话，这未尝不是天虞山对前来拜师求道的人一种预言和警示，普通人一边沉溺于入道的喜悦，又被陡然变故惊的魂飞魄散，难怪一些人下去浑浑噩噩的样子。
陆听澜很快通过第八个幻境，来到最后一段，也是最长的一段石阶。
不知这次，是一个什么样的幻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