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面前是朱红色的大门,半掩着,隐隐透出里面的一双璧人。
“阳儿。”
皇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连嗓音也轻的只有两人能听见。
“随本宫过来一下。”
他终于收回视线,无声的转过身体,跟着端庄的妇人走向另一间更为华丽的宫殿。
至此,那个少女的笑声终于完全消失在他耳边。
“阳儿,你比清儿年长几岁,本宫平日也是拿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
祁阳握紧了腰间佩刀把手,什么也没说。
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皇后说话时,脸上还是一贯的和蔼可亲,但又多了点什么。
非要细究的话,可能是——
一个母亲的无可奈何与自私。
“可我已快要半百之龄,可只有清儿这么一个孽障。
知子莫若母,我深知他性子执拗,凡事只要认定了就再也不会松手。
上次看到他病成那副模样,我是既恨他不争气,又心疼他求而不得。”
皇后眼眶微微泛红,素来挺直的背也慢慢朝祁阳弯了下去。
“算姨母求你,让一让他吧。”
这番话,不是以一国之母的身份而说,而是以他最亲的亲人身份恳求。
祁阳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松开握在刀柄上的手。
“待殿下登基后,卑职会自请镇守边疆,此生再不踏入皇城一步。”
皇后脸上又是歉意又是心疼,“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祁阳摇摇头,抬手打断了她剩下的话,却什么也没说。
恭敬行礼后,他大步走出含章宫。
经过御花园时,祁阳脚步一顿,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一片明镜似的湖水,倒映着春日湛蓝的天幕。
暖融融的夕阳倾洒在湖面,宛如一层淡金色薄纱。
他在湖边驻足片刻,突然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尚有余温的糯米鸡。
在结束沼狱一天一夜的审讯后,他换了新衣,将一身血气冲洗干净。
然后去排了许久的队,买到了它,用内力一直温着,紧赶慢赶进了宫。
“咚——”
水花四溅,薄纱微皱。
湖面荡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男人的倒影不断揉碎又重组。
祁阳面无表情的转身,如同往常无数次一样,阔步走出这座偌大的宫城。
来往侍从皆对他噤若寒蝉。
公仪清在十六岁这年的上元节,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上元节当晚,他随着帝后一同登上承天门,站在城楼上接受万民朝拜。
半烛被特许出席,她站在角落,头顶烟火猛然爆开,脚下万民山呼万岁。
真是又吵又无聊。
她习惯性去戳身边的男人,“你表弟将来会做皇帝吗?”
祁阳不动声色的后撤一步,避开她的手,沉声道:“待陛下百年后,太子殿下将继承大统。”
半烛戳了个空,手僵在凛冽的夜风中。
许久,她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收回手,慢吞吞的开口。
“那他也挺惨的,做了皇帝,就再也不是公仪清了。”
“此话怎讲?”祁阳拧了眉,“殿下永远是殿下。”
“你不懂。”半烛摇摇头。
人并非一成不变的,相反,他们最是善变。
往往走着走着,回头一看,自己都认不出曾经那个影子是谁。
因为他们早已适应了新的身份,并很快将过去的自己抛弃。
她看着夜幕中不断绽放的烟火,那是转瞬即逝的华丽灿烂。
“祁阳,今晚的星星真好看。”
祁阳也抬起头,如墨一般的夜空只有各色的烟火,没有半颗星辰。
他抿了抿唇,嗓音冷淡,“今夜无星,姑娘说笑了。”
半烛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再也没有开口。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
一支利箭穿透如水的夜色,刺进了皇后的胸膛。
山呼声戛然而止。
“皇后娘娘!”
“有刺客!”
“护驾!”
“保护殿下!”
……
那繁华祥和如同一张薄纸,被无数黑衣人用刀剑斩碎。
远处的箭矢还在射来,城楼上乱成了一锅粥。
太监宫女或是中箭倒地,或是护在各宫主子身边,嘶声力竭的高喊着“护驾”两字。
半烛靠在石墙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素来不会插手凡人的生死。
早在第一发箭矢射来时,祁阳就拔刀冲了出去。
那伙黑衣人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刺客。
打斗间,他伸手扯下其中一人的面巾,登时如同一盆冰水兜头盖脸的泼下。
素日锦衣卫里并肩作战的兄弟,此刻在这与他殊死搏斗。
刺客见身份败露,索性高呼道:
“大哥,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这天下该换个主人了!南安王才是众望所归!”
祁阳咬紧牙关,反手一刀砍下。
于是那人便永远闭上了嘴。
遍地都是尸体,血液浓稠的铺在地上,熏得人几欲作呕。
半烛眸子稍稍一转,立时便瞥见尸体里,多了两个“异类”。
公仪清抱着气息微弱的皇后,努力想要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母后,没事的,我去找太医,你会没事的!”
他后背中了一刀,血液慢慢洇开了明黄的蟒服,乍一看,好似寻常水痕。
“清儿,放下我吧,你快逃。”皇后撑着最后的力气推着他,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
“往后没有母后了……你也要好好的……”
“母后!”刀光剑影中,公仪清一张脸苍白如纸,眼里满是茫然无措。
“母后,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这副蠢样让半烛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上前一把拽起他,强行将他拖离战场,语气很淡。
“你要不想她死不瞑目,就把你这条小命好好顾惜着。”
公仪清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了皇后最后一眼。
再回过头时,他用力擦掉脸上的水痕,神色坚毅。
“我知道一条密道,跟我来!”
他反拉起半烛的手,飞奔下城楼。
“别怕,我会带你逃出去的。”
半烛一怔。
公仪清的额角都是冷汗,他背上的伤口不断的流着血,一点一滴的带走全身热量。
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的抓着半烛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口中不断的安慰着她。
半烛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看着血色从伤口蔓延,最终浸透整个后背。
只要一个小小的术法,他的伤口瞬间就能好。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自己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