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谭妡曼抬头。
对面的那人已经十分自然地垂下头去。
喜欢脾气不好的？
谭妡曼撇撇嘴，心想李老师的品味可真独特。
下一瞬，她思维跳跃性地又想起一个事。
她抿了抿嘴。
试探性地问，“李老师，你以前是我的黑粉吗？”
李鹤昀轻蹙眉头，思考了几秒，才问道，“什么是黑粉？”
“……”
看样子这位李大师应该是没时间追星的，也不懂追星那套。
难怪一直以来他不仅没有为难，还特别帮助她。
所以自己不仅想多了，还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哦，不懂就算了。”
谭妡曼觉得有点愧疚，低头继续勾稿，快速地结束了话题。
不多时，再抬头时，已经正午当头，阳光清亮地照了进来，落在谭妡曼的身上。
谭妡曼发现李鹤昀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房间了。
此时阳光实在刺眼，谭妡曼起身将窗帘拉上一些，转身时，视线落在书桌的一个相框上。
谭妡曼走过去拿起来仔细看。
这是一个全家福，应该是儿女双全的一家人。上面的小男孩眉眼间像极了李鹤昀，一副厌世的表情，而他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笑得很甜，这三人应该分别是他的父母与妹妹。
虽然男孩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但一家人和谐美满的氛围却透过照片溢出来，让人不由心头一暖。
看来李大师应该是在一个充满了□□里长大的。
难怪人这么好，这么热心肠。
谭妡曼正准备将相框放回去，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侧脸望去，李鹤昀已经走了进来。
见到她手里拿着相框，面色稍怔。
谭妡曼赶紧解释，“我拉窗帘，正好看见……”
意识到解释略显苍白，谭妡曼止了声。
她就是没有抑制住好奇心碰了人家的东西，这是无法掩饰的。
“抱歉。”
谭妡曼将相框放回原位，凭着记忆，尽可能地连角度都精准到原位。然后对李鹤昀笑了笑，“你妹妹很可爱。”
李鹤昀倒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淡淡地应着，“嗯，是很可爱。”
“她比你小几岁啊？”
李鹤昀回到自己的刺绣台，整理了一下绣线，“四岁。”
“那她今年二十二……”
谭妡曼算了算，“大学刚好毕业吧？”
李鹤昀动作一滞。
他眼眸轻轻颤动，眼底流露出莫名的情绪。
谭妡曼忽然被这种不知名的情绪所侵染，一时不敢出声。
大抵两分钟后，他才低声说，“不，她还是十二岁。”
“嗯？”
谭妡曼没听明白。
李鹤昀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没再进一步解释。
谭妡曼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她转头看了眼相框里软糯粉嫩的小女孩，弯弯月牙的眼睛，天真灿烂的笑容，犹如这绣庄里最美的那朵牡丹……
多可爱的小女孩啊。
居然……
谭妡曼心情恹恹地坐回自己的刺绣台，满含歉意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
李鹤昀依旧清冷的音色说道。
-
在房间里睡到中午的江杪刚走出房间下楼，就正面撞见了邱柏承。
她嘴角一塌，冷着脸往后庭走去。
“呦。”
邱柏承跟在后面贱兮兮地说，“江经纪人这是去哪儿啊？”
江杪不回头，扬声回答，“邱经纪人又是去哪儿呢？”
“这个时间点儿肯定是去吃饭啊。”
江杪顿步，回头。
一脸看白痴的表情，“那你还问什么呢？”
“……”
邱柏承吃了瘪，看着江杪转身继续往前走，他也只得跟着走。
眼见进入后庭，已经在上楼梯，江杪才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邱柏承嗤笑一声，“江经纪人，你看院里的孔雀开屏漂亮吗？”
江杪下意识往院里一瞥。
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指桑骂槐，立马将视线拉回来，“你骂我？”
“那可不敢。”
邱柏承继续上楼，侧身越过江杪，阴阳怪气地说，“只是江经纪人这话问得就像绣庄是你家开的。”
“你！”
江杪气噎，瞪着眼睛看着邱柏承上了二楼。
原来也是去李大师房间吃饭啊。
行。
江杪微微一笑，谁怕谁！
此时房间里的两人正在安静地埋头刺绣，邱柏承踏进来时，见着两人都很认真，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就默默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过了两分钟，旁边的沙发也落座了一人。
他抬头，正好与江杪的视线撞上。
彼此互哼一声，都不愉悦地甩开了头。
片刻后，李鹤昀的助手袁玲玲张罗着饭菜进来了，专注于刺绣的两人这才从刺绣的世界中脱离出来，起身往餐桌走去。
餐桌为正方形，四人分别坐下。
谭妡曼看了看两位经纪人，感受到了他们之间互看不顺眼，剑拔弩张的气氛。
“呃……”
谭妡曼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俩这是在外面干了一架？”
江杪冷哼一声，“谁跟他干架啊，一点男人该有的绅士风度都没有，我这人宰相肚里能乘船，懒得计较。”
邱柏承不甘示弱，阴阳怪气道，“有人的确是肚子挺大的，像个中年油腻男一样，一点女人该有的温柔可人样儿都没有。”
“你说谁不像女人？”
“谁反应激烈就说谁喽！”
“邱柏承，你好意思说我？我肚子有你大？你看看你四五十岁了还单身，也不知道反省反省自己。”
“谁tm四五十岁了？老子三十岁！”
“呦，还真没看出来，我还以为跟我爸一样大。”
“你……呵，你要认我当你爸我也不介意。”
……
谭妡曼耷拉着眼皮，看着面前的口水飞蹿。
她只不过是小小邪恶一下，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不对付，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愚蠢问题。
于是朝对面的李鹤昀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对方却压根没接收到。
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给刚刚才出去的袁玲玲打电话。
“喂，重新准备一套饭菜，再搬个桌子进来。”
“啊？老大，饭菜不好吃还是凉了？”
“没有。”
李鹤昀面无表情地说，“被口水淹了。”
斗嘴斗得正热火朝天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转头去看李鹤昀。
“……”
十分钟后，另一桌饭菜布置好，李鹤昀悠然起身，“你俩继续。”
黑着脸的两人：“……”
谭妡曼觉得李鹤昀太绝了，有效让两人闭了嘴，还添了堵。
“谭妡曼。”
李鹤昀突然叫她。
“啊？”
李鹤昀看着她，“你要吃口水餐？”
谭妡曼憋着笑，“当然不。”
说着赶紧起身去小桌子，坐到了李鹤昀对面。
江杪翻着白眼，看着面前的一桌菜，虽然不确定刚刚吵架时，她和对面这个男人有没有真的喷口水，可是李鹤昀左一个口水餐右一个口水餐的，弄得她也没了胃口。
但凡有一滴邱柏承的口水，她都觉得恶心。
“老娘不吃了。”
江杪站起身就往沙发上坐去。
邱柏承冷哼一声，拿起筷子自己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抬头喊住刚准备离开的袁玲玲，“小玲妹妹……”
语气轻浮且油腻。
在沙发上低头刷手机的江杪丢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渣男！
“嗯？邱哥什么事？”
袁玲玲止步回头。
邱柏承指着桌上饭菜说，“今天的菜怎么都踩在了你老大的雷点上？”
“啊？”
袁玲玲看了看已经拿起筷子正在吃饭的李鹤昀，“这就是……”
话未说完，就接受到了一道彻骨的视线。
她看了看李鹤昀，咽了咽口水，硬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吞回了肚子，转而说道，“我……忘记了。”
邱柏承惊讶，笑着说，“你都跟着鹤昀三四年了，从来没犯过这种错，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呀？要不要哥哥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江杪的白眼翻得更大了。
“我……”
袁玲玲焦急，多希望邱哥赶紧闭嘴。
为了配合某人演完全套的戏，只得说道，“不用了邱哥。”
然后赶紧对李鹤昀说，“对不起老大，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
李鹤昀吃了一口鸡蛋，面无波澜地答，“没关系，出去吧。”
“哦。”
袁玲玲松了口气，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谭妡曼端着碗，看着桌上的菜。
心想自己和李大师的口味差别还真大，他不喜欢的菜，居然全是自己喜欢的。
-
下午李鹤昀去检查绣师们的绣品，而江杪与邱柏承这对冤家也各自走了，留下谭妡曼独自在房间里继续勾稿。
勾完最后一笔，谭妡曼觉得有点累，打了两个哈欠，就趴在刺绣台上眯了会儿。
这一眯，不知不觉睡着了。
绣庄院里的知了声不听，唧唧唧地叫得犹如催眠曲，夏天的气候也略显闷热，谭妡曼睡得很沉。
以致房门被推开时，她没有一丝反应。
李鹤昀走进来，看着绣台上熟睡的女人，滞于原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谭妡曼浅褐色的长卷发盖住了半张脸，嫣红的唇露出，在古色古香的刺绣台上呈现出一种破碎的视觉反差感，紧紧吸引着李鹤昀的注意力。
他默默走上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想要拂开她凌乱的长发。
手指慢慢靠近，他的呼吸也稍显停滞。
尚有几厘米的距离，谭妡曼动了动，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一只近在咫尺的大手。
“？”
透过手指缝隙，谭妡曼看见了手后面的人，“李……老师？”
“……”
李鹤昀手指垂下，将谭妡曼头下的绣线扯了出来，别开脸，往刺绣台走去。
“口水要把绣线弄湿了。”
谭妡曼吓一跳，赶忙摸了摸嘴角。
结果什么都没有。
无语地望向对面面无表情的男人，“李老师，还没成功转型之前，我毕竟还是一个偶像明星，有形象包袱的，你不要随便乱开玩笑。”
“嗯。”
李鹤昀点头，“有道理。”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说，“早知道中午吃饭的时候就该给你纪录一下。”
“记录什么？”
李鹤昀微微一笑，“偶像明星‘优雅’吃饭的样子。”
“……”
-
转眼立夏到了。
绣庄里的蛇虫鼠蚁多了起来，第一次发现时，谭妡曼吓得跳到江杪身上，江杪驮着她用拖鞋啪啪拍死了两只。
第二天，房间里就摆上了一盅熏香，有效地驱赶了小虫子。
和李鹤昀学刺绣已经接近一周，小香猪勾勒出了大致轮廓，谭妡曼得意洋洋地给李鹤昀看，“李老师，你说我是不是还挺有天赋的？”
“是。”
李鹤昀坐在茶桌前，惬意地端着茶杯，“主要还是老师教得好。”
“是是是。”
谭妡曼奉承着，然后问道，“李老师今天怎么不去巡查呀？”
“今天不去了。”
李鹤昀放下茶杯，悠悠说道，“晚上……”
“小曼！”
李鹤昀话尚未说完，就见江杪突然冲了进来，拿着手机一脸气愤地说，“我真的是谢谢我老妈，又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谭妡曼点头，“能理解，三十了还母胎solo，我是你妈我也给你安排。”
“……”
江杪啧一声，瞥了一眼阳台上的李鹤昀，“你怎么还掀人老底呢？”
谭妡曼笑，“事实还不许人说啊？”
江杪眼一瞪，“是！哪儿像你？谈了好几段恋爱！”
“我？我什么时候……”
谭妡曼也瞥了眼李鹤昀，见他漫不经心地泡着茶，好似没有听见她们的说话声，于是低了低声音说，“你说话负点责任！我什么时候谈了好几段恋爱？”
江杪狡黠一笑，“你和你那位有钱有颜的霸总前男友分分合合不就是好几段恋爱？”
谭妡曼无奈，“呦，你要这么算，我确实也无话可说。”
江杪拉回话题，一本正经地说，“这回相亲我肯定是躲不掉了，我准备找一男的假装我男朋友。”
谭妡曼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找谁啊……？”
江杪慢慢地将视线往阳台移去，落在了李鹤昀身上。
“……”
谭妡曼笑，“我觉得一点可能都没有。”
“我也知道。”
江杪也笑了起来，“我就觉得带出去有面儿。”
两人莫名被戳到笑点，偷偷笑了一阵。随后江杪苦恼地说，“那怎么办啊？我这会儿到哪儿去找个男的？”
谭妡曼想了想，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张脸。
她非常仗义地拍了拍江杪的肩膀，“你放心去相亲，这事儿我给你搞定！”
“你怎么搞定？”
“你别管，反正给你找个男的来。”
江杪不放心地又问，“找谁？”
“呃……”
谭妡曼眼神稍一飘离，“反正给你找一个就行！”
江杪盯着她半天，才一脸担忧地点头，“行，你别给我找个一看就想揍他的丑男就行。”
“……”
谭妡曼心虚地说，“绝对……不是丑男……”
把江杪送走，谭妡曼回来继续刺绣，过了片刻，才想起什么，抬头望向李鹤昀，“李老师，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来着？”
李鹤昀此时已经喝完茶，拿了本书坐阳台上看。
“嗯。”
他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今天是你生日。”
谭妡曼惊讶，转念一想，自己作为公众人物，李鹤昀听说她的生日自然不稀奇。
于是笑笑，“对啊。”
“生日快乐。”
“谢谢！”
谭妡曼以为对话结束了，埋下头去。
“晚上……”
“嗯？”
李鹤昀的声音低沉，谭妡曼听得不是很清晰。
“一起吃饭吧。”
李鹤昀说。
说完，握着书的指尖不可察觉的用了力。
谭妡曼愣愣地眨了眨眼。
“哦……好啊……”
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弯唇一笑。
“李老师，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李鹤昀抬眸，“你说。”
谭妡曼明媚笑容，轻快地站起身，遥遥走到李鹤昀身旁。
忽而弯腰，凑近他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畔，伴随着他突然剧烈的心脏跳动。
悄声悄息的话语传入耳膜，李鹤昀的身体也渐渐僵硬。
几秒后，谭妡曼直起身，“可以吗？”
话音一落，谭妡曼便见李鹤昀的脸快速地偏向另一边，笔直的背比刚刚更加笔直了，
再仔细一看，能见他的脸上，隐显绯红。
谭妡曼先是意识到刚刚的举动似乎冒犯了李大师。
而后又忍不住笑道，“李老师……”
她抑住笑意，“好纯情啊。”
“……”
李鹤昀轻咳一声，“谭妡曼……”
“嗯？”
“你。”
李鹤昀抬眸，望向女人，“是不是不想‘毕业’了？”
谭妡曼立即捡起桌上一根敲茶的木棍，蹲在李鹤昀面前，负荆请罪，“我错了！我不该拿李老师开玩笑！请李老师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李鹤昀又别开了眼，勾了勾唇，“起来。”
“哦。”
谭妡曼站起身，没皮没脸地笑，“我刚刚请李老师帮的忙……”
“嗯。”
李鹤昀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
谭妡曼扬唇笑了起来，“李老师真是大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