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惊蛰刚过。
林城的天气陷入诡异的循环，春两天，冬两天，反反复复。
早上起床时，天飘了半许细雨，凉风阵阵。
《凤弈》是以唐朝为背景的电视剧，且剧情在夏天，女演员们都只穿了几件纱布在身上。
谭妡曼一场戏演完，赶紧裹着大衣下来，抱着暖宝宝哆嗦了半天。
“曼姐，热水。”
程榴赶紧将准备的热水瓶打开，递了上去。
谭妡曼喝了两口，转眸四处张望，“江江江杪呢？”
“杪姐她……”
话未说完，就见江杪从不远处走来，“回来了。”
谭妡曼抬头看向程榴指去的方向，便见江杪一身白色职业西装，踏着恨天高飒飒走来。
还离着一两米远，就开口问，“看微博了没？”
“没。”
刚下戏，身上还未暖和，看什么微博？
江杪的气势汹汹一下被憋了回去。
她无语地看着谭妡曼，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你又上热搜了。”
谭妡曼“哦”一声，将手中杯子放下。
“那不常事吗。”
出道十年，谭妡曼一直热点不断 。由于身材火辣，今天露了个腰，明天穿了比基尼拍戏，皆是新闻。
“这次不一样。”
江杪坐下来，拿出手机递给谭妡曼，“你看，这次说的是你演技的问题，还形成了小范围热议。”
谭妡曼一看。
嚯!足有七八千人参与讨论，大致看一眼，其中大半都在质疑她在电影《妄匪有徒》里的表演。
「讲真，谭妡曼演演电视剧，或者小成本商业电影还行，像这种正经文艺片，和几个实力派老前辈一起搭戏，立见分晓，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电影中间有一段，和影帝段宏的对手戏，谭妡曼根本接不住。」
「去影院看下来，真就谭妡曼演得最尬……」
也有说她好的。
「我就觉得谭妡曼演得挺好的，演出了角色的特点。」
还有中立的——
「我就没看她演技，就冲她的颜值和身材去的。」
谭妡曼面无波澜地将手机还回去，眨巴了两下眼睛，“这电影上映几天了？”
“三天。”
三天，就有这么多人参与了。
看来动静是挺大的，随着电影继续放映，负面影响肯定还会继续蔓延。
她拍了拍江杪的肩膀，“你去忙公关吧，我自我反省一下。”
江杪有时候还真是佩服谭妡曼。
也不知她是稳重还是真的心眼儿大，被骂成这样了，既不emo也不生气，反倒冷静得与她无关似的。
至于反省嘛——
谭妡曼的反省也就听听算了。
“行，那我走了。”
江杪提起包站起身，最后叮嘱了一下程榴，“晚上你曼姐回茶庄，明天一早七点的飞机，你记得点时间，别耽误了事儿。”
听见程榴应了声好，才转身大步走远。
谭妡曼今天还有三场戏，拍完时，已经傍晚时分。
她抬头看看天，一片乌蒙，似又要下雨。
“走吧。”
领着程榴上了商务车，开始卸妆换衣。刚收拾完，果然落起了零星雨点。
下雨的天气，谭氏茶庄又得忙了。
大抵一个小时的车程，商务车停在了城郊茶庄外。
程榴先下车撑了伞，谭妡曼披着一件黑色皮衣踩了下来。
谭氏茶庄有一段非常长的路，要走七八分钟，然后就能看见一栋别墅。
再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茶田，茵茵绿绿的很是壮观。
谭妡曼径直向别墅走去，谭家老管家关叔透过窗户看见她，提前来开了门。
“小曼回来了。”
“关叔好。”
换鞋时扫了一眼屋内，很安静。谭妡曼问，“奶奶们都去茶田了？”
关叔扬着一脸慈祥，“是，不过应该快回来了，这雨也不大。”
关上门，关叔转身朝厨房去，“先坐会儿，我给你倒杯水来。”
谭妡曼领着程榴走到客厅，坐在红檀木沙发上，低头刷着手机。
谭家茶庄已经有五十年了，这栋别墅也差不多三十多年了。
谭奶奶和谭爷爷都是书香门第子女，后受茶文化影响，既保守又念旧，对新潮事物缺乏兴趣。
这栋别墅十年前翻新过一次，谭奶奶不喜当时流行的金碧辉煌的欧式风格，还是延续了老样子，古风淡雅，以檀木为主。
看着像国民时的房子。
不过片刻，门外传来说话声。关叔忙出来开门，朝着门外的人祥和一笑，“回来了。”
“嗯。”
饱经沧桑，却不失柔和的声音。
接着又响起了谭莉挑剔的声音，“关叔，这谁的鞋，家里来人了？”
话音刚落，抬头就见谭妡曼迎了出来，笑了一声，“呦，是我们家的大明星回来了啊——”
此时玄关处，共站着五个人，除了谭奶奶和关叔，便是谭妡曼的大伯谭军，与姑妈谭莉、姑爹罗旭。
谭妡曼假装听不见谭莉的声音，挨个儿打招呼，“奶奶，大伯，姑妈，姑爹好。”
谭军一脸正经，微微颌首，从胸腔处发出声音，“嗯。”
谭莉则撇了撇嘴，不应也不答。
谭奶奶面上倒是和善，看见谭妡曼，又多了几分慈爱。
“小曼什么时候回来的？”
谭妡曼上去挽着谭奶奶往客厅走，“奶奶，我刚到一会儿。外面下雨，奶奶怎么亲自去田里？”
谭奶奶拍了拍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反正也坐不住，就顺便去看看。”
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坐这儿，再等会儿就开饭了。”
谭妡曼刚坐下，谭莉便说，“妈，趁着还没吃饭，我先把静静和慧慧给您准备的礼物拿来。”
手推了推老公，罗旭便点头哈腰地跑上二楼。
罗旭个子不高，人到中年也发了福，楼上楼下跑了一趟回来，气喘吁吁的。
“妈，您看，这是静静为您准备的砚台，这可是她跑了好几个地方求来的，据说以前是被一个书法家养过，总之是个好东西。”
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丝巾，“慧慧这丫头呢想得没有姐姐周到，送了条丝巾，但这丝巾是她亲自学着做的，丑是丑了点，但是满满的心意。”
一个投其所好，一个表达心意。
谭莉一副好口才，把话说得漂漂亮亮。
“这两姐妹被堵在了路上，估计到得晚，她们啊就让我先把礼物给您。”
谭奶奶点了点头，“没事，让她们不用着急。”
这边，谭军也从书房拿出一本书，名为《佛道》。
“谭睿林木讷，去年送书，今年还送书。”把书递给谭奶奶，“妈，您看一眼。”
谭奶奶笑着说，“睿林去年送的那本，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今年又有书看了。”
看着书名，谭奶奶就甚是喜欢。便抬头问谭军，“一会儿让睿林给奶奶打个视频电话吧，一个人在外留学，还得多问问，关心关心他。”
“好。”
说着，谭军就拿出手机给谭睿林发信息。
随后，谭妡曼感受到两道视线的投射。
抬头就见谭莉夫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不知道小曼今年为奶奶准备了什么？”
谭妡曼体验到了“老母猪钻篱笆”进退两难的感受。
谭妡曼淡淡一笑，“这儿即有砚台又有书，还有丝巾，高雅的漂亮的都有了，那我就送点俗气的吧。”
她拿出首饰盒，将里面金光闪闪的梅花镯取出来。
“呵——”
谭莉立即笑出声，“真不愧是我们家最有钱的人。”
这话像只凝固剂，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结，十分尴尬。
谭妡曼又笑了笑，对谭奶奶说。
“小曼愚钝，思来想去实在不知道送什么，总不能即找不到奶奶喜欢的，又没时间亲手做礼物，就随便敷衍敷衍。即便是花钱买的，也是小曼对奶奶的心意。”
谭奶奶握着谭妡曼的手，轻拍着以示安慰。随后从她手里接过首饰盒，细看几分，合上盖子与其他礼物放在一起。
“都是孩子们的心意。”谭奶奶看了谭莉一眼，“心意，哪有什么高低贵贱。”
话里话间，都是暗示。
谭莉不悦地别开了脸，“瞧妈说这话，咱们静静慧慧费尽心思准备的礼物，也与有些人直接砸钱的一样咯？”
谭奶奶也板了脸。
正声道，“如果要这么上纲上线，来年我也不过生日了，日子到了你们全当不知道，免得闹心。”
“妈你……”
谭莉恼怒，还想说什么，就被罗旭拐了一下，差点脱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妈，您别生气，莉莉不是那个意思。”
罗旭讪笑着缓解气氛，扬声朝着厨房喊了一句，“关叔，饭好了没？”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罗旭一脸讨好，“那个，妈，要不我们先去餐厅？”
“嗯。”
谭奶奶拉着谭妡曼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起身。
谭妡曼转身，便与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程榴来了个对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
“哦，对了。”谭妡曼笑着说，“奶奶，小榴也有礼物给您。”
程榴赶忙从角落拿出一只竹编篮筐，里面装着一堆蔬菜。
“奶奶，这是我妈妈在老家种的，原生态，没洒过农药，上面还有虫眼呢。”程榴挠着后脑勺，害羞的说，“我没什么能送奶奶的，就想着把这菜拿来给奶奶尝尝。”
旁边的谭莉又不屑地哼笑一声。
不料谭奶奶却大喜。
“哎呦!这个好这个好。关叔，把这菜拿去再做两个菜，咱们得吃个新鲜。”
回眸看着程榴，笑呵呵地说，“小榴费心了，平时照顾小曼也辛苦你了。”
程榴没了刚才的战战兢兢，憨厚地笑着，“应该的应该的。”
谭奶奶的脸色缓和了，气氛也就略微回温，一顿饭吃得还算平安无事。
饭后，谭妡曼跟谭奶奶聊了会儿天，就走了。
城郊的设施尚缺，停车场黑灯瞎火，程榴举着手机电筒照着路。
前方有车辆上锁的滴滴声，随后便是两个女人的说话声音。
谭妡曼忽地顿住脚步，程榴疑惑地看过来。
便听静寂的空间，回荡着女人们的对话。
“妈妈刚刚发信息说，谭妡曼送奶奶一只金镯子，真是俗不可耐。”
“啊？前两年不是送的礼物挺好的吗？”
“谁知道呢。而且她的新电影上映了，演技被批得惨不忍睹，她说不定快凉了。”
“娱乐圈本来就是吃青春饭，她也是靠那张脸……”
谭静静的声音戛然而止，眸光看着前方，震惊之后变得难堪。
谭慧慧疑惑地也看过去。
只见昏暗灯光下，一个高挑的女人披着件皮衣外套，一脸冷淡地看着她们。
谭慧慧丝毫没有背地说坏话被当事人抓住的羞愧，反而扬了扬下巴，冷哼了一声。
“……是小曼啊。”
谭静静到底还是大了几岁，至少表面功夫得做做。于是讪笑道，“你要走了吗？”
“嗯。”
谭妡曼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显得更加摄人。
她抬步往前走，与两姐妹擦肩而过后，她忽又转了身。
“慧慧。”
两姐妹对视了一眼，不知谭妡曼想做什么。
谭慧慧干脆梗着脖子，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干嘛？”
谭妡曼慢慢走了回来。
精致的眼低眸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女孩，眼底冷若冰霜。
皎月静静高挂于空。
寂谬的月光撒下，让女人隐隐透出了一丝危险感。
谭慧慧不由抓紧了谭静静的袖子，谭静静也有些紧张，接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谭妡曼微微扬唇。
“姐姐听说——”
“乱说话的人，嘴会烂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