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眼看着重渊在她面前关上了门, 一愣。
“我们住一间?”
少年回过头来,气定神闲道:“今晚我要打坐,你替我护法,如何?”
酥酥立刻了然, 重渊的确是需要打坐调息的, 那她替他守夜护法, 同住一间的确没错。
两间房只用了一间,而姚拂儿是个热情的人, 想必遇上旁人有难, 也可以给别人再匀出来一间。
如此甚好。
此夜也的确如此, 重渊打坐凝气,酥酥在一侧护法, 半夜未眠,直到后半夜,酥酥半睡半醒之际, 被重渊抱着放在榻上, 睡了一两个时辰。
次日清晨,客栈的跑堂来敲门, 说是给准备的有早膳, 问他们是何时用。
早膳是十分简单的两份素面, 清淡的汤色, 绿色的小青菜上卧着一枚圆滚滚胖嘟嘟的鸡蛋。
酥酥甚少吃面。
最后是她吃了两个鸡蛋。而重渊略吃两口也没有胃口,索性二人准备出去找点肉包子肉饼子什么的。再给重渊来一份软糯的豆花汤。
但是涪城的小吃和酥酥在别处吃得不同。这边早晨大都是素面饼子, 好不容易找着一处肉杂汤,哪怕里面有一大半的蔬菜, 酥酥也认了。
“我们拿到妖石就赶紧走吧, 这儿我感觉我吃不惯。”
早就可以辟谷的酥酥忧心忡忡地担心自己的胃口。
重渊给她找这肉杂汤也找了不少路, 一路上都是素食。可想而知酥酥要是在这里久留,只怕又要回归到天天啃肉脯的地步了。
“好,我们去打探一下情况,准备去金门。”
等二人回到客栈,正好在客栈大厅遇上了姚拂儿。
她还不是一个人,身后簇拥着几个仆妇。有凡人,也有粗浅练气的弟子。将她如嫩花儿一样围在中间,态度大都是诚惶诚恐地。
“道友回来了。”
姚拂儿站起身来,面对酥酥笑不出来,脸色多少是有些僵硬的,她把目光落在那冷清少年身上,到底是馋的,努力挤出笑脸来。
“道友,不知昨夜睡得可好?”
重渊垂下眸,纤长的睫毛一眨,口吻平淡说道:“我与师姐夜里……半夜未眠,后面睡得深,许是还不错。”
姚拂儿哪里听不出来这其中的意思,笑得脸皮子都僵了,嘴角有些抽搐。她好心给让出房间来,可不是为了听……听这种话的!
要知道她昨儿遇上这般神仙模样的少年,一颗心都跳到嗓子眼,就差立刻写信回家请父亲来帮忙绑人了,结果这谪仙似的少年,居然是他师姐的帐中客。
这可谓是把她一颗心给跌成了几瓣,闹得她一晚上都睡不好,眼下还是一片乌青。
本就够难过了,还要听他说什么……昨夜睡得……
酥酥是没看懂,姚拂儿怎么在一瞬间整个人如霜打了似的蔫,甚至看她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善意来形容了。酥酥对人的情绪感知本能还是有的。她在这么一瞬间察觉到,姚拂儿对她是有一些厌恶的。
厌恶?
她做了什么吗?酥酥思来想去,也没有觉着自己哪里对不起这位姚道友了。
但是能察觉到,酥酥就默默决定他们住得这间房,她出钱不让姚道友出,也不占人家便宜,另外再送一份礼答谢。
不能明知道人家厌恶了他们还要占人家便宜的。
可下一刻,那姚拂儿又硬生生挤出了笑脸来。
“是么,还未用早膳吧,不如一起?”
姚拂儿想通了,不过是和他师姐有些许关系罢了。如此可能还更好办,说不定是通晓此类的乐趣,勾一勾也能勾到自己房中去。
那她太在意反而吃不到这一口。
想通了后,姚拂儿的态度又转变了。
这让酥酥看得十分疑惑。就这么短短的一个呼吸,姚拂儿居然能三度转变心态。
从欣喜到厌恶再到斗志满满,也不知道这位姚道友的心里经历了什么。
对于用早膳这个,酥酥倒是没有意见,姚道友对他们的厌恶消失了,此刻又是热情,酥酥也没有拒绝,索性就和重渊在姚道友的桌旁落座。
他们自带有肉杂汤,而姚拂儿摆了满满一桌的美食他们看都没看。
酥酥吃一口都要停顿一下。
怎么说呢,肉杂汤的确很鲜美,但是每一口都会咬到菜,这让她吃得多少有些暴躁。
少年在一侧看得真切,还未动筷,直接将酥酥碗中的素菜夹到自己碗中,又将肉杂夹到她的碗中。
如此肉杂汤倒是变成了一碗肉汤,一碗蔬菜汤。
酥酥咬着筷子眼巴巴看着重渊,这一刻替她将素菜夹走的重渊,无异于救了她狐狸的舌头。
而姚拂儿则是差点没咬断自己的筷子。
这两个人,吃个早膳怎么都还能这么腻歪?
留下他们想要和这少年有些相处时间,她是不是做错了?
为什么要虐待她的眼睛?
“道友。”姚拂儿趁着酥酥吃得差不多要放下筷子的时候,笑吟吟问,“你来自曲城,前来涪城可是为了替穆门主贺寿?”
穆门主?是金门门主吧。酥酥点了点头。
“道友也是吗?”
“这不就巧了吗,我当然也是,”姚拂儿笑眯眯地,“相逢即是缘,我们还都是为了去金门,看样子我们是真的很有缘分,不如一起前去,如何?”
这却是丝毫不把整个涪城外来的修士当做同路人了。
酥酥不太确定这位姚道友会不会又忽然之间产生厌恶的心态,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
“不了,我和……他,自己去就好。”
姚拂儿不甘心,又自我推荐:“酥酥道友看着眼生,之前应该并未去过金门吧?我年年都去,和金门弟子关系甚笃。我还认识盛景韶盛师兄,盛师兄道友总该知道吧?”
盛景韶?
酥酥微微蹙眉,她想起在安常茶馆的像盛景韶的人。
不过时隔几个月了,她也不能确定。
也不知道在她退出擂台赛后,最后拿到第一的是谁?
酥酥叹了口气。
“……嗯。”
她态度却是淡淡的。
那姚拂儿不由得挑眉。盛景韶这样的存在,这位酥酥道友都没听过吗?若是听过,就不该是这般作态了。
说起来什么曲城荆门,听都没有听过,那想必的确是偏远小处,难怪藏有如此绝色美人,都无人知晓呢。
姚拂儿自觉自己是做善事。
“酥酥道友,前往金门是需要门贴的。也就是金门的弟子会提前下发到旁的宗门去,这是请。非请不得入内。”
说罢又好心地提醒她:“不知道友有没有请帖呢?”
酥酥一愣。
请帖?
她好像只有一封信,还是师父写的,这应该不是请帖了。原来要去金门,是需要请帖的吗?
酥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没有。”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师父没有提到这一点,那是不是说,她没有请帖算是白跑了一趟。
姚拂儿确定了,这两个美人都来自乡下小宗门,修为或许不错,但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于是好心说道:“我们姚家是有请帖的,不若我带酥酥道友和这位公子吧。”
酥酥眼睛一亮。
“那就多谢姚道友了。”
如此岂不是解决了去金门的请帖一事?
重渊全程没有发言,只是目光扫过姚拂儿,从她的眼神看懂了什么,而后懒懒地垂下眸。
无趣。
如此定了下来,酥酥和重渊还是跟着姚拂儿一起前往金门。
而姚拂儿并非是外面什么修士,到底是出身姚家,金门是给她一些面子的,她提前去都能预留出一个院落来。
也是为了彰显她姚家的身份,姚拂儿也不多逗留,而是拉开了排场,请酥酥和重渊与她一起,乘坐飞龙游船前往金门。
金门所在之地距离涪城不远,甚至可以说是离得很近。
姚家的飞龙游船抵达金门的百层台阶下,就不能使用游船继续了。
一行人下了游船,姚拂儿知道酥酥和重渊不懂,还好心提点到。
“这是金门的规矩,无论来者何人,都必须脚踏实地走过这百层台阶。以示尊重。”
酥酥若有所思。
这么一听,的确是很有排场。
和他们荆门完全不同。也和赤极殿完全不同。
还真的是大宗门的规矩。
除了姚家,旁的还有别的有头有脸的宗门修士也在。
大家都是脚踏实地去走者百层台阶。
“你看,那是叶家。”姚拂儿故作友好地走在酥酥的身侧,小心地瞥了眼重渊,撩着自己的头发,小声与酥酥说道,“叶家与金门关系甚笃,来往密切,听说叶家十二女叶镯葭,快要和金门大弟子订下婚事了。”
酥酥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叶镯葭?”
“对呀。”姚拂儿还以为酥酥不知道,轻描淡写说道,“叶家的庶女,虽然是庶女但是天资聪颖,修为比不少人都要强。是叶家这一辈中算得上数的女儿了。”
“不过十来年前,她大病了一场,从那之后她身体虚弱了不少,修为也有所退步。”姚拂儿语气愤愤道,“就因为她历练时不小心跌入山崖,是盛师兄看护不周,这才让盛师兄这么多年,都对她一个废人百般照拂。”
酥酥咦了一声。
她仰起头看向重渊,小声问:“你还记得吗?那个叶镯葭?”
重渊眯着眼想了很久。
在王都,酥酥打擂台时,他眼中能看见的人太少了。只记得酥酥有一场擂台是和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打不过酥酥,口不择言闹了些事。
至于那女子是谁……重渊能记住的也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是那个诬蔑你又告发你妖族身份的?”
酥酥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传音入密,倒是不怕给姚拂儿知道。
“重渊,”酥酥会提起这个,也是有些担忧在其中,“受伤大病一场之后,会变成一个废人吗?”
且不说叶镯葭算不算是废人,但是重渊因为她,神魂几次受伤,那会不会休养之后,也好不了。
“会。”重渊立刻说道,面不改色骗小狐狸,“所以我若是有朝一日修为全无,这天下之人只怕都盼着杀我千万次。”
酥酥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那可绝对不能让重渊落到那一步。
“如果有那么一天。”重渊垂眸看着酥酥,“你且偷偷藏我一块骨头,就当做念想,如何?”
酥酥一听这话心头有种难以言喻的苦闷,她抬头干巴巴瞪了重渊一眼。
“不会的。”
重渊嗯了一声,笑吟吟看着她。
她既然不想,那他决计不会走到那一步。
即使有那么一天。
重渊漫不经心地想,大不了,就让这一天成为永恒。
酥酥和重渊并肩,而那姚拂儿才说到叶家,忽然听不见两个人的声音了。仔细一看,却是他们在传音入密。
她有些不高兴,皱起了眉。
到底是有什么事,需要当着她的面传音入密?
太不把她放在眼中了。
她可是姚家的第五女,姚家的天才后辈。
“酥酥道友。”
姚拂儿忍不住喊了一声。
酥酥立刻看向她,一双眼清澈。
被这般美人注视着,姚拂儿的那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
而后只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那就是叶家的马车,他们来的应该是叶家的叶镯葭,和她的十五妹叶思思。”
“自从叶镯葭摔了,修为倒退后,这位叶思思倒是突飞猛进,成为了叶家的后起之秀。”姚拂儿不愧是出身世家,什么都知道,她小声跟酥酥说道,“这个叶思思,听说已经快窥得金丹了。”
酥酥了然,微微颔首。
那就是比起她来,还差了一个境界。
不对哦,她现在还是金丹吗?
酥酥不确定。自从融合了自己的神魂,她有种远超之前的截然不同。可是并未有渡劫天雷,那就是说她还是金丹才是?
“这位道友。”姚拂儿故作淡定抬眸看向重渊,还未说什么呢,脸就红了一片,“总是这般称呼你,太过生疏了些,不知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酥酥也看向重渊。
她有种预感……
“玄厉。”
果不其然,冷清少年淡淡扔下两个字。只是这两个人偏生让他念得格外含情脉脉。
别说酥酥听着都有些酥麻,那姚拂儿更是脸红到耳朵根。
“玄厉……”姚拂儿昧着良心夸,“果真适合道友,只有玄道友这般的谪仙人物,才压得住如此霸气的名字。”
酥酥忍了又忍,勉强忍住了自己的笑意。
玄厉啊,说来她给小狼取这名字的时候,可不知道本意。却不想小狼是极为喜欢的。
而小狼在重渊那儿,重渊的化名就用了小狼的名字,看来他也不排斥这个名字。
如此说来,她起名字还算是蛮有天赋?
而玄厉本人听了姚拂儿闭着眼乱夸,则是朝着酥酥微微挑眉。
“的确。”
也就是她能取出这般合适他的名字来。
“酥酥道友,玄厉道友,我与叶家人关系也不错,不如我们去和叶家人打个招呼,一起上去?”
那姚拂儿问道。
酥酥却是立刻摇头:“不了。”
她是真的对叶镯葭喜欢不起来。而且总觉着靠近叶镯葭,会有一种十分别扭的不适感。
酥酥是个相信自己的直觉的狐狸,不喜欢的,她就要绕道。
叶镯葭就是那一份摆在明面上的不喜欢。
姚拂儿小心扫了眼重渊。
她还想展示自己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的地位呢。
毕竟她出身世家,来往的也都是不少小宗门高攀不上的世家子弟,总该是要被人高看两分的才对。
可是酥酥根本不知道世家不世家的。而重渊除了荆门外,普天之下还没有放在眼里的宗门,低头看蚂蚁都看不见这些宗门。
姚拂儿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白搭。
一行人走到百层台阶前。
这台阶是用透白色的石头打磨而成。瞧着像是每一层都有着不同的标记。新新沉沉,陪伴了金门数百年。
酥酥想着百层台阶,旁人也都是走上去的,她也就走上去好了。百层台阶,也算不得什么。
酥酥前脚提裙准备踩上台,后脚那姚拂儿就毫不在意地补充了一句。
“说来这台阶的作用,我听金门长老提起过,好像是因为里面有妖石,能分辨出来客是人还是妖。所以才让所有人都步行上去呢。”
酥酥的脚悬在半空,差点没踩上去。
她瞪圆了眼。
这般重要的事情,为何这会儿才说?
而后才想起来,是了,姚拂儿也不知道她是妖,可能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上。
那她是决计不能踩着台阶上去的。
酥酥直接收回脚。
而后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裙子。
“人太多了,我等一等。”
她在看周围。
百层台阶的周围是有一片修剪整齐的树林的。
她在考虑要不要变成狐狸从树林里钻进去?
酥酥还记得叶镯葭对她妖族身份的那般恨毒模样,想必和叶家关系甚笃的金门也该是如此。
“金门很不喜欢妖族吗?不然怎么会这么做?”酥酥为了拖延时间,随口问那姚拂儿。
其实说出口,她也有些好奇的。
毕竟当初在山主那儿准备离开前,山主是说,她可以去金门找打铁的拜师,那人会庇佑妖族一二。
可是没想到,她的确拜师荆门,师父也算是个打铁的,但是辈分上一下子上去了。从可能是空寂书的徒弟,变成了空寂书的师妹。
“酥酥道友连这个也不知道啊,”姚拂儿没想到酥酥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到底是一起要去金门的,还是提点了酥酥一句,“金门上下,除了炼器师空长老外,都是极其厌恶妖族的。传言妖族从金门地盘路过,都要被挖了妖丹呢。”
酥酥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重渊眼含笑意,抬手轻飘飘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她也有怕的时候?
“这是为何?”
酥酥不解。
姚拂儿年纪也不大,只能把自己从长辈那儿得到的消息说来。
“好像是因为几百年前,金门差点让妖族给灭门了。从那以后金门就极端厌恶妖族,是真的很厌恶。”
姚拂儿重申了一次,可想而知金门对妖族的不喜。
“所以在金门,没事儿别提妖族,对金门弟子不好。”
酥酥想到当初打擂台的盛景韶。他该是知道自己是妖族的,前后并没有什么态度上的转变。甚至和她关系淡淡,谈不上什么仇恨敌视。
“这样啊。”
酥酥犹豫了下,开始考虑。这百层台阶里有妖石的话,要不她就悄咪咪凿一些妖石,这样就回去?
酥酥想的很好,可是此处来往都是提前来为金门门主贺寿的客人,台阶上人络绎不绝,她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酥酥道友,咱们也该上去了吧。”姚拂儿扫了眼叶家人,眼看着叶镯葭和叶思思领着人都走了十几层台阶了,早一步来的他们还在这里晒太阳,有些焦急。
酥酥怎么敢去踩这台阶。
“我略有不适,”冷清少年垂着眸轻声道,“小师姐陪我站一会儿。这位道友等不及,先走一步就是。”
随着少年玄厉开口,姚拂儿半分焦急都没有了,她甚至轻言细语道:“并非催促,只是太阳大,怕晒到了二位。更何况说好要一起进去的,哪有我抛下二位先走一步的道理。”
“玄道友身体不适,我自当陪同。”姚拂儿撩着鬓角的发丝,害羞地小声说道,“陪道友说说话也好。”
然而重渊没有听姚拂儿的话,而是在酥酥身后忽地抬手将她往后拉了拉,直接拉入自己怀中。
下一刻,天际闪出一道火花,一个身背巨剑的男子逆着阳光从天空一跃而出,抬手挥舞着重剑向下一劈。
百层台阶崩裂坍塌。
酥酥被重渊抱在怀中,两人脚下踩着风漂浮在半空,没有沾染到半分。
然而台阶上的其他修士就有些倒霉。这凌空一重剑强击,直接将所有人猝不及防地击翻,险些让石块淹没。
姚拂儿和她的下人运气也不怎么好,直接被坍塌的台阶尘土碎渣飞溅了一头一脸。
而那身背巨剑的男子劈了金门门面的百层台阶,落地后,手持重剑,高大壮实的身躯往那儿一站,几乎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威武。
那男子手中重剑一转,风声旋起。
他沉着地扬声喊道:“藏剑阁,前来恭贺金门老畜生王八不死,祸害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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