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人齐刷刷看着怪物医生和叶鹅鹅。
但叶鹅鹅只是很平静地啃着面包。
看戏的人多少觉得无趣,食不知味地将一顿饭吃完。
吃过饭,玩家陆陆续续上楼。
叶鹅鹅一边吃一边发呆,落在了所有人后面。
被怪物医生钦点为今晚上做手术的男生凑过来,小声道:“你就不害怕吗?”
叶鹅鹅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侧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慢吞吞啃面包。
男生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有点气。但性命之危近在眼前,他很快就要变成全身上下只有下半张脸还是原装的改造人。
他只是个第一次进本的新人,光是接受现实都花费了他好大一番力气,更别提一进来就面临死亡威胁。
原本有个一直把副本当幻觉的叶鹅鹅在,他还觉得自己表现不错。
但是,当两人同样面临威胁的时候,对方如此淡定,他突然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得很好了。
他才刚刚二十岁,不想年纪轻轻就沦为那种不人不鬼的样子。
身为新人,他不是很有脸皮去跟那几位下过几个副本的老人讨教。但同为新人的叶鹅鹅就让他没那么紧张。
他又清了清嗓子,问:“如果今晚上会被改造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叶鹅鹅这次听清楚了,笃定道:“不会是我。”
男生道:“我们都是新手,斗不过那些老手的。很快就会轮到你了。”
叶鹅鹅:“你档案在这里吗?”
男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愣了一下,吐槽:“谁的档案会在这种鬼地方!”
“身份证被扣押了吗?”
男生觉得问题更离奇了:“当然没有。”
“那不是可以跑吗?”
男生愣了一会儿,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让我跑?”
叶鹅鹅吃完面包,擦了擦嘴:“又不是被关在黑工厂打工,为什么不可以跑?”
男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世界都不是同一个了,你怎么这么说呢?你脑子有毛病吧?”
叶鹅鹅超大声吼了回去:“绝对没有!你看这都不是幻觉!你这是在诬陷好人!”
男生被震住,一时间思维有点乱。
他看着叶鹅鹅往外走,赶紧说:“站住,你去哪儿!”
叶鹅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去睡觉。既然不是幻觉,等会儿就要好好工作了。趁现在先睡一会儿。”
男生无言以对。
这个人白天还在看高数,晚上就要加入打工人行列。
适应能力这么强的吗?
他……是不是也应该适应适应呢?
男生一想到那个改造人的样子,用力摇头。
不论如何,他绝不会变成那样。
那么,跑?
男生深吸一口气,趴在餐厅的门边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屋外有脚步声。
医生没有过来。
他赶紧打开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走廊,推开前厅的门,准备一鼓作气跑到码头上。
门外却立着数十根高高的金属杆。
他奇怪地抬头,看到起码有二十个改造人站在屋外,居高临下看着他。
一盏盏由眼睛改造而成的探照灯在黑夜里发出异样的光彩。
他赶紧转身回到屋里,脚底却是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一滩恶心的黏液里。
他手掌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发现黏液动了。
它流进一张人皮里,皮鼓了起来,正好是那位医生的样子。
男生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他四肢着地手忙脚乱往屋外趴。
外面等候的改造人铁夹骤然伸长,弹到他脖子上,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捻起来,道:“做改造人,只需要下巴和脑神经在就可以了。”
说着,改造人打开了腹部的铁皮。
铁皮下是一套复杂的透明器官,透过器官的管壁,可以看到人类的手被剥离了皮肤,呈现出一种恶心的粉色,在一堆碎肉里随着器官律动而蠕动。
改造人说:“我们自己的血肉快要消耗完了,新人,交出你的血肉,融入我们。从此,我们是一体,所有改造人都是兄弟。”
男生表情狰狞:“谁跟你们是兄弟……啊!”
改造人的夹子开始用力。
骨头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传来。
很快,周围的改造人都围了上来,将他分食。
医生站在门口愤怒道:“你们这么做,改造的成功率起码下降一半!”
改造人们继续啃食,过了一会儿,把一个连着脑神经的下半张脸丢到医生手里,散去了。
医生转身进屋,骂骂咧咧道:“小气鬼!”
二楼房间里,除叶鹅鹅以外其他玩家被男生的惨叫声吸引,透过窗帘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甚至看到,那些改造人吃完人,手上还粘着血迹,特地矮下身子朝房间内的活人挥了挥手。
——再见,多谢款待,它们还会再来。
尽管死的是新人,玩家们的表情都异常的难看。
叶鹅鹅一进房间倒头就睡。
并且因为药物作用,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她的意识游荡进了一片深渊之中。
死尸在她面前爬起来又倒下,残破的皮肉和血迹从地上浮现出来又沉下去,还有森森白骨,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脚踝……
叶鹅鹅拍了拍抓着她脚踝的手,评价:“手挺白的。”
白骨顿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被活人的口花花迷惑,继续紧紧匝着叶鹅鹅的脚踝。
叶鹅鹅感觉到了痛,终于有了点身处奇怪世界的实感。
以她的力气,从白骨当中拯救出自己的脚踝是不可能的,只好俯身向下挖掘。
这个世界中的土壤似乎是专门准备着被人挖掘的,轻轻一刨就能掀起来一大块,并且还会自动消失,一点都不给人添麻烦。
刨几下就能看到一个如同足球场般的巨大深坑。
然后她发现,抓着她脚踝的白骨虽然只有一截,但地下的白骨却像是树木盘错的根须,连绵不绝。
叶鹅鹅在白骨上躺平:“我累了。你自己有手,自己刨。”
白骨:?
你梦里也会累的吗?
你这个人是不是太丧气了?
但白骨并不能开口恐吓她,只能让另外只骨手动了动,从盘根错节的骨头缝里掏出来一个骷髅头,把骷髅头怼到叶鹅鹅脸上。
叶鹅鹅果然跟那个骷髅头对视了很久。
骷髅头窃喜,只要是个正常人,这时候多少都会产生一点恐惧。
而恐惧的情绪,正是灵魂之渊的怪物们的餐具。
它们将以此吞噬活人的灵魂。
然后将肉/体留给为它们播下深渊之种的怪物。
大家合作愉快丰衣足食,只有人类会死的世界就这样达成了。
过了很久,才看到叶鹅鹅伸手抚摸了一下骷髅头:“好漂亮。”
骷髅头:???
骷髅头:!!!
如果一重深渊那边的怪物没有播种错对象,你是个活人对吧?你对着我这个骷髅头说漂亮合适吗?
大家物种都不一样,审美就别这么整齐了好不好?
求求你怕一下好不好?
叶鹅鹅似乎也思考了片刻,把骷髅头从骨手之中拿了下来,抱了起来。
骷髅头猝不及防被活人的体温包围,感觉这发展不太对。
明明应该是它的骨头把活人包围起来才是。
于是,叶鹅鹅身下的白骨咔咔运转,一层一层将她往下运输。
一层层白骨往侧面移动,等到叶鹅鹅沉下去以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出现在叶鹅鹅眼前。
叶鹅鹅发出满足的喟叹:“管杀还管埋,真好。”
骷髅头满头问号。
不是,你作为一个人类,到底在真好什么?
你这样都不恐惧,我真的无从下嘴啊喂!
一人一骷髅的对阵之中,骷髅头首先败阵下来,甚至在空洞的眼眶中蓄满了悲伤的泪水。
太难过了,好不容易有外卖送达,居然还是它不能吃的款式。
听说灵魂之渊中强大的怪物可以不凭借恐惧直接下嘴,它什么时候才能够强大到那种程度?
又过了一会儿,它听到叶鹅鹅说:“那个,既然不会死的话,可以帮我把书包拿过来吗?顺便给我点光。”
骷髅头感到自己半点没有身为怪物的尊严,用静默拒绝了叶鹅鹅。
叶鹅鹅又躺了许久。
正当骷髅头觉得这样呆到天亮也没什么不好的时候,叶鹅鹅抓着它的骨头,开始做引体向上。
骷髅头:!
你不是累了吗?不是想休息了吗?不是连那么轻松就可以掀起来的土都不愿意去揭吗?
在这种环境下做引体向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人设有点问题?
关键是,你用我的骨头做引体向上,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怪物尊严何在?
叶鹅鹅根本不知道骷髅头的内心斗争,她只是瞪着死鱼眼,在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强迫自己像个机器一样动起来。
被黑暗淹没的那一瞬间,她是真心觉得解脱。
生活之中每一件事都超过了她能够处理的范畴,她每天都感到疲惫不堪。
但这只好看的骷髅显然不打算致她于死地。
她的生活最差不过是保持原样。
但是,她需要选择最差的选项吗?
她想要强大起来,不论是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在现实世界她希望变得足够强大,有能力保护自己。
在深渊世界亦然。
所以,没时间浪费了,稍微积攒一点动力就赶紧开始变强吧!
叶鹅鹅用力抓着白骨,努力使用这具现成的健身器材。
骷髅头气急败坏,一骨头把她抽出了梦境。
叶鹅鹅睁开眼,抬了抬空荡荡的手,有点茫然。
就在这时,一道光扫进了房间。
码头上的灯塔亮了。
陆陆续续有船只从四面八方靠了过来。